林悠站在竹苑主卧房那张雕梁画栋的紫檀架子床前忧愁一叹。
晚饭的时候, 光顾着哄韩霁吃饭,竟然忘了跟他提晚上睡觉的事情。
韩霁从房间后侧浴房走出,穿着一身黑色丝质睡袍,俊美华贵, 与他平日里的书生文雅形象略有不同, 头发湿漉漉的, 一边擦一边走出来,林悠正精神敏感, 看见他过来不自然的从床边走开,假装繁忙的去挑灯芯。
韩霁不动声色走上床边脚踏,径直往床边一座, 林悠回头看了他一眼, 便见他将擦头发的毛巾挂在肩上对林悠招手。
林悠摇头。
韩霁再招手。
林悠妥协上前,奶声奶气的问:
“干嘛?”
韩霁把肩上毛巾递给林悠,兀自转过身去:“后面头发擦不到, 你帮我。”
“两年没人帮你, 你没擦过后面头发吗?”
林悠嘴上这么说,但手却不由自主的接过,半跪着坐到韩霁身后。
“那不是没人帮嘛。”韩霁忽然转过头:“待会儿我也给你擦。”
林悠没由来被这句话撩到, 怕被他笑,直接上手把他的脸给推回去。
犹豫片刻后,林悠问:
“晚上怎么睡啊?”
韩霁指了指床:“你睡里面。”
林悠停下动作:“真睡一起啊?”
韩霁回身看她,问:“你一晚上都在纠结这件事吗?”
“不该纠结吗?”
韩霁靠着床框想了想,说:“要不, 你现在跟我吵一架,然后把我赶出去,让我去睡书房。”
林悠真的在考虑这么做的可行性, 韩霁伸手弹了一下她脑门,说:
“你还真想让我去睡书房啊。”
林悠揉着额头:“我去睡也行!”
韩霁无奈叹息:“别做梦了,你和我都只能睡这里。”
“凭什么?”林悠不服。
“就凭我俩一分房,半夜十有八|九就会有人来爬我床。”韩霁说。
林悠眯眼表示不信,韩霁只好摊手:
“那试试?”
林悠很想点头,但在接触到韩霁那‘你敢点头你就死定了’的目光后,只能违心的摇了摇头:
“算了,睡这里也挺好的。”
忙活了一整天,纠结了大半夜,两人终于躺在了一张床上。
烛火熄灭之后,月光很快撒入房中,视力渐渐恢复了些。
林悠睁着眼睛睡不着,往韩霁看去,只见他双目紧闭,双手交叠在胸口,四平八稳。
林悠转过身去,脸朝里,以为这样会好点,可因为两人之间离得太远,林悠一转身,被子中间就空了,十一月的冷风无孔不入的钻进被子里。
没办法,林悠只好又把身体转回来。
这么翻来覆去了好几回,困意被彻底折腾没了,越来越精神,正苦不堪言的时候,韩霁四平八稳的身子终于动了一下。
只见他转向林悠的方向,闭着眼睛问出一句:
“睡不着啊?”
林悠觉得床上有人在旁边说话很奇怪,本不想回答的,可想到自己动到现在,明显就是没睡着的样子,要是不回答岂非刻意。
“唔。你睡吧,别理我。”
林悠回答之后,韩霁大约两分钟没说话,林悠以为他真的睡了,忽然感觉被子一动,腰间忽然一紧,她整个人被从床铺的边边角拉到了床铺中间,背后贴上一具暖烘烘的身体。
韩霁把她从边缘拉到中间,被子重新盖好,把林悠身上的寒气驱散。
林悠身体僵硬,以为韩霁接下来要干点什么,然而她紧张了半天,韩霁只是把她拉到怀里焐着,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我给你讲讲府里的事儿吧。”韩霁的声音在林悠头顶响起,在这黑夜中让林悠莫名安心。
“好。”
随着林悠一声‘好’,韩霁便开始将卫国公府里外的人和事一一说与林悠听。
不知是身体暖和以后容易犯困,还是韩霁的声音太让人安心,林悠听了没多久,就觉得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林悠按照生理时钟的习惯醒来,见床上只有她一个人,韩霁那边的被褥上虽然还有点温度,但他人已经不在房中,约莫是去府学了。
林悠每天有早起做运动的习惯,还担心会打扰到韩霁,现在发现韩霁比她起的还要早。
林悠做完一套运动,正换衣服,就听见院子里响起一阵嘈杂,隐约间听见了小雅的声音。
换好衣裳出门,就看见几个婢女在指挥小雅干活,慢慢一桶水刚放下,就颐指气使的让她擦拭回廊。
与她一起的还有个帮忙提水的粗布妇人,见那些丫鬟折腾小雅,粗布妇人出声阻止:
“她才多大点,你们天不亮就开始把人揪到后厨洗碗洗菜,连温水都不让用,现在还让人家提这么多水来擦地,早饭都不让吃,你们想折腾死她呀?”
“杜婆子,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没改呢?你男人在马棚里喂个马都喂不好,如今给马踩断了腿躺在家吃干饭,夫人可放话出来,他要是瘸了,你们夫妻俩就擎等着被发卖出去,要么就只能去倒夜香了。”
为首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出言奚落那粗布妇人,言语中不乏贬低。
粗布妇人三十来岁,被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当面骂了也是没脸。
憋憋屈屈的把自己水桶的水倒进小雅桶里,她再重新去提水。
奚落人的丫鬟叫蝶芳,是竹苑中几个丫鬟的头子,发髻上戴着一朵蓝绢花。
昨天夜里韩霁跟林悠科普过,国公府中的女婢分为五等,一等金钗,二等银钗,三等蓝绢,四等绿绢,剩下的都是五等粗使。
昨天林悠见到的云萍就是一等女婢,在府中婢女里地位超群。
今天这个戴蓝绢的是三等婢女,叫蝶芳,是昨日云萍从其他院子临时调来竹苑伺候的,看竹苑其他仆婢对她的态度,蝶芳的等级应该是这里最高的,所以就算看到蝶芳折腾小雅,也不敢多言。
林悠在廊下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几个丫鬟看见她便悄悄交换了个眼神,还有人凑到蝶芳耳边提醒,蝶芳回头见林悠走来,眼波一转,带头迎到林悠跟前,借着行礼的动作拦住林悠的去路,假意嘘寒问暖:
“奴婢给四少夫人请安,少夫人昨夜睡的可好?咱们国公府的床比您家小院如何?需不需要奴婢们为您做什么?”
蝶芳说完后,她身边的几个小丫头表情管理都很失败,嘴角忍不住偷笑。
林悠见她们有恃无恐的样子,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教授过的。
懒得和她们废话,不由分说揪住蝶芳的发髻,奋力一拽,用两年间,她在市井中看泼妇打架的丰富经验,轻轻松松就把蝶芳拖拽在地,使她惨叫不已。
其他几个蝶芳身边的丫鬟都吓傻眼了。
她们还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夫人,二话不说上来就动手,连句叱责都没有。
林悠把人撩倒后,将手指插|进蝶芳的发髻,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拽到小雅所在的廊下,从小雅手边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动作迅速的泼在蝶芳的脸上、身上,引发她发出更大声的尖叫。
蝶芳的声音太大了,尖叫中还夹杂着救命之声,其他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欲上前指责林悠,救蝶芳。
林悠看准了方位,一人一瓢水,谁也不亏待,让她们每个人都尝了尝冬日凉水泼脸湿|身的滋味。
林悠这边的动作吸引了竹苑里其他下人的注意,纷纷咋舌,这位新来的四少夫人果真如传言那般,是个市井来的泼妇。
这国公府里规矩多,等级森严,一、二等丫鬟们比寻常府邸的小姐还娇贵些,便是三、四等丫鬟也自诩背后有人撑腰,有体面,比粗使仆婢高贵,有时候要是客人性子绵软些,在这些有品级的丫鬟手里吃了亏,受了气,都不敢太计较。
当然了,这些丫鬟敢欺负的也就是一些性子绵软,在府里没什么地位的人,比如林悠这种——
人人知道她出身乡野,并且不为国公夫人所喜的假主子,表面上虽然被人称作少夫人,可真正把林悠这个少夫人放在眼里的却是不多。
林悠揪着蝶芳的发髻站在台阶上,蝶芳头皮生疼,想要脱困,可力气却没有林悠大,满头满身都是水,湿漉漉的冻得够呛,而其他丫鬟尝过被泼水的滋味后,也都不敢上前,有那胆子小的,干脆蹲在地上嘤嘤哭泣。
竹苑这边的吵闹声把府里护院吸引过来,外面有护院在问怎么回事。
有个绿绢小婢听见护院声音赶忙出去告状,垂花门外言语间,林悠听见那绿绢小婢唤那为首的护院做‘陈副院头’。
‘院头’是大户人家家中护院的称呼,门户越大,需要的护院也就越多,自然也就分了正副。
陈副院头听了绿绢小婢的话后,知道是昨日刚回府的少夫人和几个丫鬟起了争执,后院若没有重大伤人事件,或者主家呼救,护院是不能随意进出的,陈副院头让手下在院外等候,他独自一人随绿绢小婢进入竹苑。
一走到院中就看见林悠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揪着蝶芳的发髻,而蝶芳身上脸上湿漉漉一片,看着十分狼狈。
蝶芳挣扎得有些绝望,看见陈副院头连忙呼救:
“院头救我!这个疯妇要杀我!”
陈副院头上前,见林悠非但没有把蝶芳放开,反而将手里的头发打了个转,把蝶芳的头发揪得更紧。
院内仆婢见林悠这样都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因为这个陈副院头身高九尺,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大冬天的只穿单衣,被他那砂锅大的拳头打一下,不死也残。
新来的少夫人居然一点不怕他,还敢对陈副院头挑衅,竹苑的下人们简直想敬她是条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