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两幅画孰优孰劣, 两个画师孰胜孰败,不用鉴画官说大家也都知道结果。

林悠这个名字,凭一幅真实到骇人的《猛虎下山图》而在江南画坛名声鹊起。

并且她这一出名, 还连带着把害了不少中原画师的无赖李先达给除掉了。

他挑战时自己签的断臂状,直接把他自己给坑‘死’了。

中原画师们对他恨之入骨, 哪里肯轻易放过他, 而把他请来的王斋长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断尾明志,没有丝毫犹豫和挣扎就把李先达给撇了出去,再也不管他的死活。

李先达被人按着打断了他赖以生存的右臂, 如丧家之犬般被打出了江宁府。

而当天观战的除了各大画家之外,还有不少画商在其中,林悠的《猛虎下山图》当场就被几个画商同时看上,他们一番竞价后, 最终有个画商出到了三万两银子的价格,想要把林悠这幅画给买下来。

要知道,当世首屈一指的画师, 一幅画的价格最多也就这样了,林悠如今不过是初初崭露头角,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也算少见。

但林悠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最终决定不卖这幅画, 而是寄放在江南书画斋中展出一段时间, 然后年底和她的另外两幅画一起送入宫中,给画院评定。

这个决定杨商俞是十分支持的,他也认为既然林悠已经凭着这幅画在江南画坛中有了知名度,那就没有必要再像之前那般急着将画售出, 把画留在自己手中,等待发酵,说不定可以创造出更多的价值。

于是,林悠便把这幅画交给杨商俞来操作。

原本因为老杨的去世而生出隐退之心的杨商俞,在遇见了林悠这幅惊才绝艳的作品后,就像将死之人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突然就觉得肩上有了重担,不得不振作起来。

说到底他和老杨就是亲父子,对于画的追求完全一致。

只不过老杨的天分更高,对画的追求更执着,为了这个人生梦想,他可以放弃一切,而杨商俞又何尝不是。

安排好画的事情,林悠便和韩霁一同回安阳县去了。

**

阚子雀这日来江宁府,办完了公差,与几个通县同窗约了一起喝个茶,大家伙儿也是好久没聚,天南海北扯了一通。

有人说到江南书画斋中有一幅神画展出,到底有多神,有人看见了,有人至今没瞧见,只听说过。

因为这画每三天才会展出一回。

他们中有个人,前两天去了就没看见,算算时间,那画今儿展出,便想约了大家伙儿一同去看看。

几人来到书画斋,远远就看见书斋外头人头攒动,阚子雀一见这么多人就没什么兴趣了,说道:

“什么来头的画,这般排场。你们想看的话,怎么不与知府大人同来。”

他的意思是,管他书画斋几天展出,知府大人下令的话,就是让人把画送到知府府上去,这书画斋的人只怕也只能照做,何必跟百姓一起来凑这个热闹呢。

“阚兄有所不知,这幅画有来头,那是在宫中画院的使者眼中过了明路的,知府大人还真叫这姓杨的斋长将画送去他府上,让他观赏几日,这斋长愣是没同意,搬出画院说了一大通,知府大人也只能作罢。”

阚子雀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知府大人都要不到观赏的画究竟能好成什么样,他还真有点好奇了。

好不容易跟着来看画的百姓一同跻身进入,踏进门槛一抬头就看见一只猛虎玄于半空,那栩栩如生的样子,俨然一头真正的老虎。

“嗬!果真有点意思,那虎怎么画出来的,竟跟真的一模一样。”

“就是,我打眼一瞧,差点吓得坐地上。”

阚子雀也是啧啧称奇,往那幅画的署名看去,只见这画没有写署名,只有一个印章,印章上好像只有一个字,但距离太远,阚子雀瞧不真切。

江南书画斋里的有人认出了阚子雀一行,赶忙去后院禀告杨商俞,说是看见几位大人在外面欣赏画作。

杨商俞怕这些人打画的主意,不敢让手下随便应对,便亲自上前面招呼那几位去了二楼。

二楼回廊旁有张桌子,几位大人围坐在桌旁,可以更近距离欣赏这幅画作。

阚子雀这下总算看清那印章上的字,独独一个‘悠’字。

“杨斋长,敢问这幅画是什么来头?那印章上的字,是这幅画作主人的私章?”阚子雀对在一旁给他们奉茶的杨商俞问道。

杨商俞将茶递给阚子雀,说道:

“阚大人说的不错,那印章确乃画作主人的私章。”

“‘悠’字。这江宁府有哪位画师的名字里带‘悠’字的?我这一时还真有点猜不出来。对了,子雀对画颇有研究,你可认得此乃哪位高人之手笔吗?”

阚子雀确实很喜欢画,对一些名家名作都了如指掌,但这猛虎图的笔触和画风他都很陌生,只得摇头表示:

“恕在下孤陋寡闻。还是请杨斋长解惑吧。”

众人将目光落在杨商俞身上,杨商俞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这些人林悠的真实身份,可他若是不说,这些大人们怕是不怎么好糊弄,于是便捡寻常的说道:

“实不相瞒,这画作主人算是我的师妹,家父晚年收她入门,她对绘画上有极高的天分。印章上的‘悠’字,乃是她大名中的一个字。”

众大人一听,惊诧不已:

“你是说,这幅画是你师妹画的?一个女的竟能画出如此大气磅礴,气势万钧的猛虎下山图?”

杨商俞听他们话语中对女画师存有偏见,心中稍觉不悦,但不能因为这等小事就争吵,只得暂且忍下,回道:

“女画师的笔触更细腻,观察事物也更仔细,往往能画出更引人入胜的画来。”

“是是是,我没说女画师不好,只是觉得新奇。子雀,你从上楼起就盯着看,可有看出什么门道?”

阚子雀确实挪不开眼,想象不出这世上能画出这般图画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人。

“杨斋长,这位女画师名字中有个‘悠’字,那敢问她姓什么?如此精湛的画技,确乃吾平生仅见,若今后有机缘,我还真想认识认识这位女画师呢。”

阚子雀的态度还算好,杨商俞回道:

“阚大人,说起来她正是你们安阳县之人,本家姓林,单名一个悠字。”

林……悠……

阚子雀将这个名字放在口中咀嚼片刻后猛然震惊。

安阳县,林悠?

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林悠?

阚子雀难以置信的向杨商俞确认:“杨斋长说这位女画师叫林悠?这与我认识的一位娘子同名同姓,她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杨商俞不知道阚子雀和韩霁是师兄弟,只是呐呐回道:

“她家住安阳县,家中还有一位夫君。”

“夫君姓韩?她的闺名叫九娘?”阚子雀求证。

杨商俞点头:“对,她夫君正是姓韩,我听她夫君喊过她九娘。”

阚子雀猛然坐下,在得知这幅惊为天人的画作作者是林悠时,也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就像是想起一件他看走眼的东西。

初初见那林九娘,臃肿不堪,肥硕粗鄙,在公堂之上状告她的亲舅,可一年之后,她不仅样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还有这不为人知的画技。

杨商俞继续在旁边说起那日林悠与人在高台斗画之事,将她如何为画坛除去败类,如何为国争光扬眉吐气。

到后来,阚子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别人走出书画斋的。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可他坐在牛车里,悄悄把手伸进衣袖掐了自己一下,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

他想了一路也没有想明白,林九娘怎么会突然变成如今这样。

怪道韩霁对她如珠如宝,怪道韩霁连看都不看他的二妹一眼,怪道……怪道……

回到家中,还未坐定就有丫鬟来传话,说是老夫人让他回去之后过去一趟,她有话问阚子雀。

阚子雀来到老夫人处,阚嫣儿和阚晴儿都在,母女三人连同后宅一管家婆坐在一处打叶子牌,见阚子雀到了,几人才歇手。

老夫人问阚子雀:

“你不是说要再去找韩相公说道说道吗?去了没有?”

阚子雀:“近日公务繁忙,还没去呢。”

其实,阚子雀对于妹妹和韩霁的婚事并没有很着急,刚在安阳县遇到韩霁的时候,知道他身边有个林九娘,笃定韩霁绝不会跟林九娘那样的女人有结果,便想等韩霁成长几年看看,若真是个有能力的,再将妹子说给他不迟。

可后来,阚子雀见林九娘女大十八变,模样变得越发俊俏,怕韩霁和林九娘日夜相对动真情,才愿意配合母亲她们加快说亲的进程。

可韩霁言行举止都拒绝了阚子雀,阚子雀也没生气,想着反正林九娘出身低,就算韩霁喜欢她,将来国公府也不可能承认一个教书匠的女儿进门,他的妹妹还是有机会的。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今天之前。

在他看见林九娘的画之后就明白,如果放任林九娘继续留在韩霁身边的话,那将来说不准她还真就能拼进国公府站稳脚跟。

他给妹子看上的人,怎能就这样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给占了呢?

阚嫣儿见哥哥陷入沉思,也是着急,说道:

“大哥,你们之前都劝我,如今我答应了,可韩相公那边却不答应了,你得给嫣儿想想办法才行,我,我,我真觉得韩相公还挺好的……”

阚子雀看了一眼妹妹那陷入情网的样子,只叹了口气,二话没说就起身出去了,留下母女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