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的如意算盘落空, 并且还有一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嫌疑。
她料定了以韩霁腼腆的性格,和对林九娘的心里成见,肯定不会同意跟林悠一起洗澡的, 没想到林悠判断错误, 低估了韩霁想要洗澡的决心。
洗就洗吧,反正林悠是敢的!
而且夫妻汤池很大, 就算容纳两人也不觉得拥挤,于是, 林悠占据汤池东面,韩霁占据西面, 两人背对背洗澡。
一时间,周围只听见水声, 林悠想表现的自如一点, 遂开口与韩霁闲聊:
“郎君, 你们县学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林悠开启话题,只要韩霁接得好, 这个话题完全有可能一直聊到两人洗完出去。
“没有。”
林悠:……
汤池中的气氛再次沉寂。
韩霁嘴快斩断了话题以后才惊觉自己不该这么回答,哪怕跟她说说县学马棚里的母马刚生了一匹小马, 也好过两人沉默。
心不在焉洗了两下后,韩霁也主动找了个话题:
“那个……你最近有画新画吗?”
围绕她最喜欢, 最擅长的画, 应该就能聊下去了。
“没有啊。”
韩霁:……
林悠同样恨嘴快不会聊天的自己。
直男直女的对话就是这么窒息, 没救了!
还是赶紧洗好了出去,早点结束为好。
这般想着,林悠便伸手去够放在浴池北边中间的胰子,她不敢回头,只用手一点点沿着浴池边缘去摸。
摸了半天, 终于给她摸到了柔软的触感,但这……是胰子吗?
就在林悠想进一步确认的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吓了林悠和韩霁一跳,两人下意识捂住胸口往对方看去——
浴池外走廊响起一阵泼妇骂街:
“哎哟喂,我就知道你个缺德死鬼没安好心,还让我吃了药早点睡!怎么着,老娘睡着了,你就好出来私会狐狸精了是吗?”
“你这狐狸精真是不要脸,敢勾引老娘男人,遮什么遮,遮什么遮?老娘今天就要让所有人看看你这狐狸精有多骚!八辈子没见过男人的贱蹄子……”
外面女人抓|奸的声音和店家赶来调和的声音越来越小,全都被林悠如雷的心跳取代,汤池中两人四目相对,都像是陷入了对方的漩涡,怎么都挪不开眼。
直到他们的汤房大门被什么东西‘砰’的砸响,林悠以为有人要闯进来,吓得花容失色,而韩霁则赶忙从水里跳起,伸手将他自己放在浴池边上的干净外衣展开,迅速披到了林悠身上。
浴池的大门并没有被砸开,大约只是客人争执的时候撞了一下,外面拖拽、谩骂、劝解、看热闹的声音越来越远,慢慢恢复了平静。
林悠这才捂着心口松了口气,可一转头,刚淡定下来的心情顿时坐上过山车,冲向顶峰。
韩霁光|裸的胸膛就在眼前,还泛着莹莹水光。
林悠肩上还披着他的外衫,裹了身子蹲下向角落游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片刻后,韩霁说:
“我,我出去给你守着,你洗好就出来。”
说完之后,没等林悠回答,韩霁就打开了浴场的门,林悠回头看去一眼,他果然出去了。
哪里还顾得上洗澡,林悠披着他的外衫从水里起身,发现他穿走了先前脱下的那身,林悠低头看着披在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外衫,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赶紧擦干了身体,换好衣服,收拾好两人东西出去。
打开浴场的门,就看见韩霁直挺挺站在门前,紧紧盯着走廊上过往宾客。
林悠出门后,两人再对视时,情绪似乎都发生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改变。
“谢谢。”林悠小声道谢。
“嗯。”韩霁颔首。
月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九娘,先前外面发生什么了?那么大动静,吓我们一跳。”
宓敬拎着两人的换洗衣物,跟韩霁打了个招呼。
四人出去时,那抓|奸的泼妇已经被店家劝住了,只能从一些刚才看到热闹的人口中听点碎片,无非就是男人偷腥给婆娘抓个正着。
回家之后,林悠给韩霁烧了两壶热水送进房,说:
“先前你没洗好,凑合用这水洗洗吧。”
韩霁颔首道谢,林悠要出门时,韩霁喊住她,将他刻了好长时间的印章拿给林悠。
“我刻的不好,你先将就用,回头等我手艺再磨炼磨炼,给你刻个更好的。”
林悠接过那块跟拇指差不多长短的青田石印章,虽是石头,却完全感觉不到石头原本的粗糙,被打磨得凉凉滑滑,可见费了很多心思。
将印台打开,沾了印膏后,林悠印章印在自己手背上,一方四角圆润的章印就清楚的显现出来,是她名字的‘悠’字。
“好看。”林悠称赞。
韩霁尽管没说,但其实一直在等着她的回应,见林悠喜欢,他也露出笑容。
林悠看着印章,想着不能白收人家东西,于是在衣袋中翻找一阵,抽出一根不是那么平整的五色绳,犹豫要不要送给韩霁。
韩霁见她盯着手里的五色绳发呆,想起她下午跟宓家嫂子在院子里学编的样子,问道:
“是送给我的吗?”
林悠说:“说是端午能辟邪。我编的不好,要不等我再练练,编条好的给你。”
说完,林悠就想把五色绳收回衣袋,却被韩霁拦着,将五色绳抽到自己手中,左右翻看了两眼,又递还给林悠。
林悠以为他不要,却听他说:
“替我戴上。”
五色绳要扣绳结,一只手不好弄。
林悠松了口气,把印章收入随身荷包,双手并用替韩霁把五色绳戴在手腕上。
韩霁翻转两下手腕,说:“挺好的,我很喜欢。谢谢。”
“不客气。”
两人在韩霁的房门口站着,感觉好像没什么话说了,却又好像有满肚子的话想与对方说。
半晌后,林悠指了指韩霁房间,提醒说:
“快去洗吧,水要凉了。”
“好。”韩霁应声后,进门前想起一件事,对林悠说:“对了,我舅舅来信,说过两天到江宁,届时顺便要来家里一趟。”
“你舅舅?”林悠问。
“对。亲舅舅。”
韩霁见林悠神情担忧,说:“他不凶的。”
林悠在脑中回想韩霁的舅舅——海平江,一个后期等韩霁入主内阁,开放海域通商后,第一个吃螃蟹,通过海运成为西宋朝第一首富的男人!
他过两天要来安阳县看望韩霁,那他一定已经知道了韩霁之前在安阳县遭遇的事情了吧。
虽说现在韩霁大概不会跟她追究过往了,但马上又要见到一个将来能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林悠总归心有戚戚。
**
韩霁的舅舅海平江在端午节那天如约而至,林悠也终于见到了这位将来商海驰骋,所向披靡的未来西宋首富,海平江先生。
他三十来岁,做文士打扮,留着一缕山羊胡,看着不像做生意的,反倒像个教书先生。
因为知道他大概就是今天到,所以林悠一早就起来准备今天的待客菜肴,中午时分,海平江的牛车停在韩家门外。
韩霁坐在廊下看书,见他到了便赶忙迎出去。
海平江就带了个老随从,将牛车上的礼物一趟一趟的搬进韩家小院儿。
同样是韩家的人来看望韩霁,海平江带的礼可比卫国公府那些人带的重多了。
什么人参鹿茸,名贵药酒,皮草绸缎等等,知道的说他是来看望外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把韩家盘下来开店铺呢。
林悠看着流水般搬进来的礼物,不由得感慨——这就是首富的魄力吗?壕无人性!
那边海家的常随还在一趟趟搬东西进门,韩霁领着海平江到院子里,韩霁对站在厨房门外,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招呼的林悠招了招手,说:
“九娘,来见过舅舅。”
林悠被召唤上前,拘谨的向海平江行礼。
海平江已经在信中听外甥提过林悠这个人,对她的来历和过往也知之一二,自然也知道外甥初初流落安阳县时所受的那些委屈。
因此,他对林悠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但如今亲眼见了她,林悠良好的外在形象倒是让海平江稍稍改观一些,至少外甥身边有这样一个容貌还算出挑的女子陪伴,还不算太糟糕。
“你这孩子,若非阚大人写信给我,我都不知道你在安阳县落了脚。”
韩霁请海平江到廊下的茶桌旁坐,林悠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红泥小炉,小炉上面放着一只水壶,因为韩霁喜欢喝茶,偶尔会犯茶瘾,坐在这里老半天,就为了泡出一杯色泽香味皆属上品的好茶,所以林悠在收到《海棠图》的画金后,就去店里把韩霁早就看上的一套茶具给买了回来。
“在哪落脚都一样,若告诉你们,凭的叫你们多担忧。”韩霁说着话,手里也不闲,将他珍藏的好茶取出来,等水开了泡。
海平江佯做生气,小声斥道:
“说的什么话!你娘走的突然,你爹又素来瞧不上我海家,我说句不好听的,从前我就想过,只要你娘一走,你在韩家定然没有好日子过。”
“去年年底,你外祖才在阚大人的贺年信中得知你在安阳县之事,当时他就说要亲自来找你,我们怕他舟车劳顿,硬是按下,准备过年后来看你,谁知年初收到你信,你说你要考功名,让我们晚些再来,一直蹉跎到今日,可算见着你了。”
海平江看着外甥气色润泽,十分精神,比上回见他时要沉稳不少,而气色精神好说明外甥在这里过得适意,海平江悬了半年的心中大石总算平稳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