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把林悠的画卖给了他儿子杨商俞手下的一个画商, 杨商俞对林悠那幅画很感兴趣,所以即便父子不和,杨商俞还是从江宁府找来了安阳县。
没想到父子一见面,仍是以大吵终结。
别说林悠的消息了, 杨商俞带着一肚子气回了江宁。
老杨在家里越想越愧疚, 便想请林悠跟他去一趟江宁府, 看看能不能帮上他儿子什么忙。
老杨的这片爱子之心,林悠愿意成全,回去后便对韩霁说了这些,韩霁对于老杨和儿子的恩怨情仇似乎有点讶异,甚至问了句:
“那是老杨亲儿子吗?”
不过除了这句质疑声外,韩霁对林悠陪老杨回一趟江宁的事情并不阻止, 要不是他马上要考试走不开, 还想陪林悠他们一起去,现在只能他们雇个好点的牛车, 最好再找俩保镖什么的。
但林悠觉得实在没必要, 她和老杨看着就不像是有油水的富户,在外面只要稍微小心一些, 别露了财, 应该还是很安全的。
收拾了一番, 林悠走前跟街上的几家韩霁比较喜欢的食肆订了饭菜,说好时辰,让他们到了时辰就让伙计把饭菜送去家里,省的韩霁每天还要操心三餐吃什么, 可以安心读书。
林悠和老杨坐着牛车从安阳县出发去江宁府。
安阳县算是江宁府的大县,距离不远,牛车大半天就到了。
林悠是第一次坐长途牛车, 之前坐过两回,也只是跟韩霁从安阳县衙坐到他们家,距离短,反应显不出来,今天可算有反应了。
“呕。”
林悠从半路开始,一直在吐,吐得怀疑人生,老杨都愧疚了。要不是因为已经走了大半的路,老杨都想打道回府了。
好不容易到了江宁府,老杨找了家客栈让林悠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带着林悠去了江南书画斋,问过后才知道斋长媳妇儿这两天身子不爽利,斋长在家陪着。
老杨想让书画斋的人给去传一声话,让他儿子抽空来一趟,可书画斋的人不认识老杨,老杨又不敢说自己是他们斋长的亲爹,因为斋长亲爹在江宁府的名声不太好,老杨怕人们再提起那些难看的往事,便只说自己是外乡来的,找斋长有事,可斋里那些人应承的相当敷衍,想也知道他们不可能为了个不认识的老头去跑这趟。
没办法之下,老杨带着林悠去了儿子家。
在门外敲了几声后,有人来开门,守门的老头倒是认识老杨,说了声“您呐”,却不知道该不该放他进去,让老杨和林悠在门外等着,他得进去问问东家。
林悠眉头紧锁,一副受了窝囊气的模样坐在杨家门前台阶上,林悠蹲在他身旁,老杨努了努嘴,说:
“让你跟着受埋汰了。”
林悠笑道:“人埋汰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呀!”
这大实话让老杨一下来了精神,跳起来想抽她,林悠往旁边躲得快,老杨没打着,啐了她一声,脸色稍霁,总算有了点笑脸。
杨家门房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师徒俩坐在门前太阳下都晒出了汗,林悠做小书生的打扮,背后背着个书生架,不过书生的架子里放的是书,她的架子里放的是行李和画具。
她从书生架中抽出一把伞给自己撑好防晒,林九娘不是天生黑皮,只是没保养好,之前才看起来黑壮黑壮的,经过林悠这一年的精心养护,如今这身皮相,不说冰肌雪肤,至少也是吹弹可破了,这个时代没有防晒霜,所以日常防晒工作一定不能偷懒。
就在路过行人对林悠投过来第八次侧目的时候,杨家的大门终于打开了,门房老头出来请他们进去。
这么长时间的通传,可以想见杨家人在‘让进和不让进’之间有多挣扎。
老杨和林悠被请到厅里等候,过了一会儿,杨商俞出来了。
杨商俞看见林悠愣了愣,没说什么,往老杨看去,没有寒暄直接问:“你来做什么?”
老杨嘴角微动,捏着酒壶的手有些发紧,像是要来脾气,林悠在旁边轻声咳了一声,老杨才放松下来,将林悠推上前介绍:
“这是我徒弟,林悠,林九娘。”
杨商俞看了一眼林悠,林悠赶忙拱手对他作揖,杨商俞也对她拱了拱手,问老杨:
“你什么意思?”
老杨忍着暴怒的脾气,说:“没别的意思,你不是去问我那画谁画的吗?就她。”
杨商俞狐疑的看向林悠,只见林悠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的娇憨可爱,怎么也不像是能画出那般意境彩画之人,当即怀疑是不是他老子为了进这门故意编出来的筏子。
林悠当然察觉出杨商俞眼中的不信,从书生架中取出画具,铺陈纸张,便以先前经过院子时那株海棠为参照,当场画了起来。
她刚开始画的时候,杨商俞还在想他们师徒耍什么花招,可当林悠几笔勾勒出海棠树的轮廓后,杨商俞也不禁来到她身后,看着她作画。
半个时辰后,一株栩栩如生的海棠跃然于纸,绿叶红蕊,垂丝金黄,窗口的风吹入,吹动了纸张,那纸上的海棠竟好似风吹欲坠般。
“好!画的真好!”
杨商俞对书画极其挑剔,能从他口中说出‘真好’两个字实属不易,他瞧了林悠的画,不必将那幅《三峡图》取来对比也能确认两幅画乃同一人所作。
他嗜画如命,捧着林悠的海棠图看了又看,见侧栏空缺,对林悠说:
“把字提上,这画就圆满了。”
林悠老实告知:“杨先生,不瞒您说,我的字不好看,还是别提了。”
杨商俞却很意外:“可那幅《三峡图》上的字很好啊。”
林悠难为情的低下头说:“那是我……相公写的。”
杨商俞恍然大悟,说了句:“哦,怪不得。”
之前他十分武断的怀疑林悠能不能画,有一个原因正是《三峡图》上的字,那画上的字,铁画银钩,鸾漂凤泊,很是精炼,怎么看都像是出自男子之手。
如今书画都有了主,杨商俞心中的疑惑也就解开了。
他素来爱才,既认识了林悠便想好生交往,若能将她吸引入江南书画斋的话,往后经年,她定是书画界一颗璀璨的星,无人能掩其锋芒。
临近中午,杨商俞请林悠在家吃顿便饭,林悠往老杨看去,见老杨虽然低着头啥也没说,但不断抠动酒壶的手指出卖了他,于是,林悠说了句‘叨扰’后,就很愉快的答应留下来。
“小友年纪轻轻,便有此画技,实在令人钦佩。”
饭菜上桌后,三人围桌而坐,杨商俞让人给林悠准备了鲜甜的果酿,也让人给老杨拿了壶酒,他自己喝茶,三个人三种喝的。
“不知小友何方人士,父母何在?”杨商俞问。
林悠还没回答,就听老杨自斟自饮说:“她是安阳县的,父母双亡,家里有个便宜相公。”
话音刚落,林悠就在桌子底下踹了老杨一脚,然后举杯对杨商俞澄清:
“杨先生见笑了,我父母双亡是真的,相公却不便宜。”
时刻不忘维护大佬颜面,她可真是尽责!
杨商俞很喜欢林悠,正待多问几句的时候,有个小丫鬟来传话,说是夫人又不舒服了,让杨商俞回去陪她。
杨商俞很为难:“我这待客呢。让……让喜儿给她揉揉,我过会儿再去陪她。”
下人回话去,林悠好奇问:“杨夫人生了什么病吗?”
杨商俞闻言展颜一笑,往侧耳倾听的老杨看去一眼,老杨便半转过身,表示自己对此事没兴趣知道。
“不是生病,是有了身孕。”杨商俞说:“我与她多年未育,也是我醉心书画,忽略了她,原以为此生无后了,没成想这把年纪还能有此造化。”
林悠了然:“原来如此,先恭贺杨先生了。”
说完林悠,主动举杯,杨商俞很高兴,与林悠喝了一杯,没想到刚放下杯子,先前传话的小丫鬟就哭着过来了,巴掌大的小脸上像是有五个指印,通红一片。
林悠瞧着,心道这杨夫人可真是个暴脾气,这是赏了多少耳刮子,才能把小丫鬟的脸打成这样?
小丫鬟捂着脸到杨商俞跟前跪下,抽抽噎噎说:
“郎君快去陪娘子吧,娘子不舒服的紧。”
杨商俞左右为难,林悠主动体贴道:“大娘子的身体要紧,我和师父自己吃就好了,杨先生且去看看娘子。”
得了林悠的话,杨商俞感激起身,匆匆随小丫鬟去了。
他们离开后,林悠给自己倒了杯果酿,自言自语说:
“都说怀孕的女人爱生气,看来是真的。”
说完,正要喝果酿,手腕却被老杨按住,果酿洒了林悠一身,林悠赶忙起身掸,埋怨老杨:
“哎呀,您老这是干什么呀!有话说便是,瞧我这一身水……”
老杨面色凝重的站起身,脸色很是不好,扶着桌沿的手指捏的发白,还带着微微颤抖。
林悠把身上的水渍擦掉,喋喋不休埋怨一通后抬头看见老杨这样,以为自己哪里说得种了,慌忙问:
“您怎么了?我说错了不成?”
老杨拧眉沉思片刻,好像根本没听见林悠的话,二话不说,拔腿就离开了宴客厅,直接往外走去,林悠见他走了,自己当然不好继续留下吃饭。
心里十分纳闷,搞不懂老杨怎么了,不就听说儿媳妇怀孕了,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林悠赶紧将书生架背到肩上,跟宴客厅外的杨家家丁说了声后,就追着老杨身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