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还给我?”韩霁好半晌才问出这么一句。
“给你啊。”
林悠说完,把另一张看起来也是契约的纸重新叠成方块塞进荷包,顺便清点一下荷包里剩的碎银和铜板,把今天赚来的工钱一并加进去。
加上今天的工钱,她的全部家当现在是七两八十五钱,这笔钱虽然能支撑她短时间内饿不死,却不能支撑她做其他事情。
无论什么朝代,只能混个温饱的底层人民,日子都不好过啊。
得赶紧想办法赚钱,要不然她隐于市井搞绘画创作的梦想估计是完不成的,毕竟买画纸,买笔,买颜料等等等等,没有一样是不耗钱的。
差的东西不想用,好的东西又很贵,品味上去了,经济水平跟不上,古往今来的艺术生都很苦逼。
林悠收拾好荷包以后就去厨房盛粥,两人随便喝了一碗粥果腹。
晚饭后,韩霁仍坐在圈椅上看星星不愿回屋,林悠也觉得睡觉太早,便问韩霁借了文房四宝,半趴在石阶上,借着屋梁下悬挂的灯笼光线画着什么。
韩霁见她那庞大的一团趴在那里,好奇她在干什么,又不好意思问,就那么等到她画完坐起身,大概是弯腰太久,林悠不住捶腰捏脖子。
至此,韩霁才看见林悠趴在那里竟是画了一副画出来,一副简单用笔尖勾勒出形态的画,光线不好,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但林悠看起来还挺满意,目光始终在那副画上巡梭,韩霁忍不住问:
“你学过画?”
“啊,大学学的……”林悠察觉下意识的回答有问题,赶忙改口:“呃……我是说跟先生学的。”
见韩霁面露狐疑,林悠又道:
“我在外面就是帮一个画壁画的老先生做工,我偷偷学的,他不知道。”
韩霁不置可否,对林悠伸手,想瞧瞧她画了什么。
林悠画的老杨今天修补的壁画,用的是工笔画技法,这时代应该还不怎么流行,怕被韩霁看出破绽,于是说:
“画得不好,别看了。”
韩霁也不勉强,收回手后就去拿拐杖,林悠将画折好藏入衣襟,迅速上前把替韩霁把两只拐杖竖起来扶好。
看着韩霁进房后,林悠去厨房烧了热水,分了一半给韩霁擦洗身子,留一半自用。
艰苦的环境、臃肿的身材,每一样都让她很苦恼;
只能放平心态,洗洗睡了,期盼明天会更好;
然而命运之神并没有听见林悠的睡前祷告;
第二天一早;
就给了她一个暴击的警告!
“林九娘!你给我出来!”
林悠早早醒来,出门买了昨天被吴凤霞吃掉的肉饼,拿回来捂在厨房,等韩霁起来吃。
她自己则忍着腹中饥饿,喝了一大罐清水就回到房间,快走热身后,在铺着布的地上努力做她从前很擅长的普拉提,因为林九娘的身材限制,很多动作林悠现在都做不好,减肥之路,任重道远,必须日复一日的坚持与练习才行。
今天不用上工,林悠也不用赶着出门,运动可以多做一会儿。
但是,当她好不容易摆好一套动作,准备收核心时,却被一阵杂乱无章的敲门声打断了。
“林九娘!你个小贱人给我出来!”
门外那人,一边狂敲大门一边骂人,就那声音的穿透力、传播力,足以覆盖两千户的小区。
林悠擦了把汗,脖子上挂着汗巾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个中年女人就冲了进来,劈头盖脸就想打林悠的巴掌,被林悠反应迅速的闪开,使得那女人的巴掌直接砸在了门板上,听声音应该挺疼的。
林悠认出来人是林九娘的舅妈王菊花,这个女人凭一己之力在林九娘短暂的人生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面积,每回出场都是刻薄暴躁的形象,今天也不例外。
王菊花捂着自己砸在门板上的手,怒不可遏的指着林悠的鼻头叫骂: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连我都敢打!”
林悠的运动时光被打断,又听这个女人一口一个小贱人,心情很不爽:
“你砸了我的门就说我打你,回头你走路上摔了,是不是还得怪官府开了路啊?”
因为王菊花女士的大嗓门,现在周围邻居和路人都听见了她家门前的动静,纷纷探头驻足观望,不管什么时代,老百姓吃瓜八卦的心态都是一样的。
王菊花女士没想到会被怼,抬手又想打林悠,这回被有所准备的林悠给挡了回去。
没打到人,王菊花急了:“小畜生,翅膀硬了是不是?”
林悠是受过文明教育的,深谙不跟赖子对骂的道理,耐着性子问:
“您这一大早的撒什么泼?上门骂我也得有个理由吧。”
见林悠退了一步,王菊花女士高|潮了:
“我撒什么泼?你这小畜生有种做那种丑事,还怕我来撒泼?”
林悠双手抱胸,忍着怒火与她分辨:“我做什么了?”
“你明知道春雷和凤霞订了亲,你这小骚|货还处处勾引,怎么着,你还想踩着凤霞去给人当个小二房吗?真是不要脸!贱胚子!呸!”
王菊花骂的有鼻子有眼,要不是林悠记得自己做的事,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了。
她勾引谁?刘春雷?
林悠飞快的用膝盖想了想王菊花为什么会这么说,很快得出结论——定然是昨天吴凤霞被林悠赶出去,气愤不已,到王菊花面前挑拨告状。
关键这姐姐告状就告状,她居然用自己的未婚夫来造谣,她是嫌自己的头上不够绿,生活不够刺激吗?
“舅妈。”
林悠语重心长的叫了王菊花女士一声:
“您也活到这把年纪了,说话做事前能不能多动动脑子?我这个体型,连成亲都是靠人家抵债强迫来的,您要说我对刘春雷用强也就罢了,您说我勾引他?瞧不起谁呢!”
林悠的话再次让围观的人发笑,大家好像忽然间觉得,这个成天在家里吵吵嚷嚷,跟她相公撒泼的胖妇人真实得有点可爱。
王菊花女士语塞,好半晌才啐了林悠一口:“呸,真不要脸!”
“我是不要脸,可我也知道对自己的男人要从一而终,认定就认定了,到死我都不变心。不像有些人,这边跟刘家米铺的少东家订亲,那边还托媒人去问周家郎君彩礼几何!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令人不齿!”
刚才王菊花上门,围观的人已经把人物关系捋清楚了,安阳县就这么大,看热闹的人也都知道她的身份和来历,听了林悠的话后,议论纷纷。
怎么这吴家女儿跟刘家订了亲,还去问周家要彩礼吗?虽说没正式成亲,那也不能这么干啊!
王菊花见周围人全都开始指责她,顿时有点慌,于是立刻亮出了她的绝活——滚地撒泼。
“哎哟喂,这挨千刀的小贱人胡说八道哇!她爹娘死的早,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她长大的,谁知养了个没良心的小贱种!我的命好苦哇,摊上这么个狼心狗肺的臭东西哟!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把她劈死呀——”
王菊花席地坐在林悠家门口,开始了口无遮拦,史诗级的骂街。
林悠看着王菊花在那哭天抢地的撒泼,尴尬的脚趾都能抠出三室两厅。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于这种无赖撒泼的行为,你如果做不到跟她一样放飞自我,跟她脸对脸嘴对嘴针尖对麦芒般互相喷的话,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理她。
因为你和这种人理论是行不通的,这种人在决定撒泼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就已经编好了无数污蔑指责你的谎言,你和她讲道理,她和你耍无赖撒泼,最后就是把事情越弄越乱,脸越丢越大,膈应个半死,事情还没解决,名声和脸面都丢了,得不偿失。
所以,‘不理她’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让她空有满腹污言秽语,没有人接戏她施展不出来,独角戏不好唱,过会儿她自然而然会消停下来。
于是,林悠在王菊花女士哭天抢地指责林九娘如何如何不孝顺的时候,毅然决然的把自家大门给关上了。
关上门以后,虽然还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但总归要清净一些。
林悠深深叹了口气,为林九娘的短暂可悲的一声感到不值得。
一回头,看见韩霁正拄着拐杖站在房门口,他住的是正房,院子内外发生的事情都瞒不过他。
林悠尴尬一笑:“吵醒你了?”
韩霁眉峰一挑算是回答,林悠干咳一声说:“我,我早上去买了肉饼,你先洗脸,我给你拿。”
林悠往厨房去,可刚走两步就听韩霁问:
“她说的是真的吗?”
林悠不解:“什么?”
韩霁比了比门外,王菊花女士的声音穿透力相当厉害,关上门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真的是她拉扯大的?”韩霁问。
林悠愣了愣后,立刻反驳:“怎么可能!我娘死的时候我都九岁了,哪用得着她拉扯我?”
说完后,林悠气鼓鼓的进厨房,从锅里盛了一碗昨晚剩的稀饭,再把捂着的两个肉饼装进盘子里,配上一点佐粥小菜给韩霁端过来。
外头王菊花还在继续骂,她边骂林悠就边跟韩霁解释:
“听她鬼扯。我娘死了以后,每天天不亮她就喊我起来干活儿,我九岁就要做他们全家人的一日三餐,还要给他们洗衣服。”
“他们对我动辄打骂,哪有半点骨肉亲情?就是外头雇的丫鬟婢子日子也比我好过。”
“也不想想,他们住的房子都是我爹买的,趁我娘病重,花十两银子就把一座两进院子买了去,我娘临死前还指望他们对我好……”
韩霁边吃早饭边听林悠抱怨,见林悠把切好的肉饼放在自己面前,而她自己只喝稀粥,外头的叫骂敲门声仍在继续,韩霁对林悠问:
“你舅舅用十两买宅子的时候,可签契了?”
林悠想了想,点点头:“签了啊。正因为签了契,我才拿他们没办法!”
她舅舅当时肯定也知道十两银子买宅子的口头约定不保险,所以才坚持跟林悠的娘签了卖屋契。
“契呢?”韩霁问。
“这儿呢。”林悠拍了拍自己衣服里的宝贝荷包说。
韩霁想起昨天她还自己欠条的时候,荷包里还有另外一张纸。
他想了想,将筷子放下,优雅的对林悠伸出手:
“可以给我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