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心现在有些混乱。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突然就多了一个“飞天供电箱”的花名了,而白河,显然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在提完这个名词后,就自说自话地去拿了蜡烛和其他材料,在地上布置了起来。
“那副本和你之间有特殊的联系。如果换你进去,说不定它还会动什么手脚。”
白河振振有词地说着,站到了蜡烛阵里面,将闹钟摆到了显眼的位置:“因此,保险起见,还是我去一趟比较好。”
“你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进到和许青江他们一样的鬼屋里。”苏越心蹙眉道,“那会有危险。”
“有危险总比有风险好。”白河振振有词,“放心吧,我带着三个小弟呢——而且你们现在不是在干架?”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隔着窗帘,可以看到外面闪烁的电光。
“干架的时候最好不要半途而废——所以你继续打去吧。仪式的事交给我就行。”
苏越心:“……”
她沉吟片刻,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白河望着她,轻快地笑起来:“放心,我们肯定都能出去的。”
但愿吧……苏越心在心里轻轻回应道,转身再次拉开了窗帘。
接下去的时间,对苏越心而言并不好受。
距离九点还有相当一段时间,而来自死穴意志的怒意已变得愈发明显。建筑开始颤抖,地面开始碎裂,天空中出现了不合时宜的冰雹和球状闪电,不依不饶地朝他们的窗户砸了过来。
苏越心原本是抱着宣泄的情绪才大闹了那么一通,现下有了希望,又惦念起还在屋里的白河,反倒没法像之前那么放肆,只是化身为黑雾,默默应对起这一些——好在她对副本的影响还是在的,想要逆转某些伤害,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
时间的流逝一下子显得漫长起来,在苏越心与死穴反复地拉锯中,更是令人分外焦躁。
终于,闹钟的指针指到了八点五十九分。
早就做好准备的白河立刻拿出了打火机,在分针走完最后一格时,迅速地点燃了第一根蜡烛。
接下去就是第二根、第三根……在苏越心紧张的目光中,他快速将所有蜡烛点过,抬头冲苏越心安抚地笑了下,跟着便闭起眼,轻声念起了启动仪式的歌谣。
化为人身苏越心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双唇不自觉地抿起。
屋内是轻柔缓慢的歌谣,屋外是噼里啪啦的冰雹声,混着隆隆的雷鸣。
她一时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声音更让人焦灼。
“真是……烦死了。”她低声说着,烦躁地转过脸去,双眸再次转黑,眼瞳中有明亮的火光跃动。
下一瞬,就见她再次化为一团野兽形状的黑雾,纵身一跃,流畅的脊柱收缩又舒展,眨眼便跳出了窗框。
——仪式开始的第一分钟。
白河的轻哼声越来越低,直至几不可闻,身体微微晃了下,像是陷入了浅眠之中。
窗外,黑雾凝成的野兽四足踏空,冲着天空投去一个厌烦的眼神,被白河留在身体外的盲少爷乖巧地走过来,关上窗户,顺便还给拉上了窗帘。
——仪式开始的第二分钟。
白河双眼紧闭,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双眉紧蹙着,仿佛窥见了什么噩梦。
窗外,有着虎豹形状的黑雾四肢扒在窗框的上方,雾气凝成的尾巴轻轻晃动着。一道闪电朝着她笔直劈了过来,却见兽瞳中火光一转,那闪电又化为了一捧蝴蝶,呼啦一下,抖着翅膀朝四面八方飞去。
——仪式开始的第三分钟。
白河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就连嘴唇亦褪去了血色。盲少爷坐在蜡烛阵外面静静看了一会儿,直觉觉得不太对,又跑到窗口开了窗,伸手用力敲打起窗框。
楼下,开裂的大地里开始涌出粘稠诡异的液体,在涌出地面后,却又被变成了彩色光润的糖浆。苏越心放弃了野兽的外形,转而将自己捏成了一只大鸟的形状,在窗口四周不住拍着翅膀,在察觉到盲少爷动静的第一时间,又飞快冲进了屋里。
——仪式开始的第四分钟。
白河的嘴里发出闷哼,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苏越心落地成人形,蹙眉望着他,手掌悬在了离她最近的蜡烛旁边,随时准备熄灭蜡烛,将白河强拉回来。
盲少爷缩在她的腿边,轻轻扯着苏越心的裤腿,一会儿看看白河,一会儿又抬头看看苏越心,瞧着忙碌又有些茫然。
被白河搁在旁边的书包自行拉开了一道缝,躲在里面的毛毛和田飞飞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大气也不敢出。
在第四分钟结束前的最后三秒,白河终于睁开了双眼,冲着苏越心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跟着便猛咳了起来。
他一边咳一边在口袋里掏摸,当着苏越心的面,从里面掏出了五张沾着血迹的木牌。
飞、天、供、电、箱。全在这儿了。
——仪式开始的第五分钟。
白河没有丝毫的耽搁,立刻便焚烧起了手里的木牌。田飞飞和毛毛见状,立刻都缩回了书包里,只将四只青白腐烂的手露在画面,手指竖在地面上,你一下我一下的,控着书包飞快地朝着苏越心爬了过去。
苏越心望着白河惨白的脸色,眉头反而拧得更紧了些。
“等等。”她有些焦急道,“我出去了,你怎么办啊。”
“我也跟着出去呗。”白河满不在乎地说着,将最后一张木牌放到了烛火上。
木牌上泛起奇怪的光泽,很快便被火焰吞噬殆尽。苏越心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周身却已经燃起了绿色的火焰,不过转眼,就消失在了白河的面前。
“总算搞定了……”白河闭起眼,深深地呼出口气,随即便更加猛烈地咳了起来。
他正前方的不远处,正是放着田飞飞和毛毛的那个书包。他们差了一点,没能赶上苏越心这趟车,一时愣在了原地——靠着四只手掌立在地上的书包沉默地立在地上,看上去诡异又有些茫然。
白河被这场景逗得一乐,一边咳着一边走上前去,将书包和盲少爷都提了起来。下一瞬,却又听头顶传来隆隆的声响 他们头顶的天花板轰然坍塌,朝着白河猛地砸下。
跟着又是轰隆隆一阵响,伴随着钢筋折断的声音
整栋居民楼都开始向下塌陷,不过几秒钟,就塌成了坟包般的一堆。
里面再无半点声息。
白河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游戏总部,正躺在自个儿宿舍的小床上。
他一醒过来就觉得疼,哪儿哪儿都疼。他试着想要爬起来,发现这个动作有些困难,便试着唤起了体内的寄生物 只有鬼藤响应了他。
白河借着鬼藤的力量坐在了床边,又试着感应了一下体内的东西,心说难怪只有鬼藤肯出来。
——姚涵清和盲少爷都已经不在了。他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正好僵尸部长过来看他,白河问了下,才搞清目前的情况 那一天,他其实险些就折在那个副本里,出不来了。
苏越心的原生副本在苏越心离开了,发了很大的火,直接搞塌了半个城市。凭白河的体质,其实很难活下来。
偏偏他走了大运——苏越心在离开副本之前就看出他脸色不好,所以在脱离后的第一时间就去找安眠。又正好安眠就守在那个死穴边上,苏越心转个头就能找见人。
苏越心什么都顾不得解释,就要求安眠赶紧将人拉出来。安眠一头雾水,却还是照办,结果一拉就拉出个被砸晕的白河。
他手里还死死提着那个书包。书包拉链一扯开,就露出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小鬼。
“那两个小鬼已经被暂时安置了。具体怎么安排,还要看他们之后的意愿和表现。”
僵尸部长淡淡道:“至于那些被无辜卷入的玩家,也已经被安排好了。总部给临时改了通关判定,算他们通过了,还给发了一定的补偿……哦对了,还有姚涵清和盲少爷。安眠已经取消了你身上的梦境效果,他俩也已经被自然剥离,拎回去关禁闭了……”
“……”
白河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听他说,听他扯了这么多还没扯到重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急急道:“姚涵清怎么样都随便。苏越心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僵尸部长不太高兴地看他一眼,“我刚要说到呢……她也在关禁闭啊。一回来就关着,关到现在呢。”
白河:“……”
他心里咯噔一下,在脑子里飞快算起了时间。
僵尸部长在进门的时候说过,他因为在仪式中消耗过大,后面又受了伤,精神不济,回来后整整睡了三天……
那苏越心不等于被关了三天的禁闭?
白河瞬间炸了:“你们关她做什么啊?她做错什么了?”
“不是做错什么,而是因为不关不行……”僵尸部长摸了下头皮,“诶,也没什么不好和你说的。她这次进了死穴,和原生副本再次建立起了联系,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被远程骚扰……幻听知道吧?和那差不多。”
“她被那声音烦得不行,就自愿进了禁闭室,因为那里能一定程度上削弱她的感知。”
僵尸部长说着,耸了耸肩:“不过不用担心,问题暂时解决了。”
白河:“嗯?”
“总部从外面采购了一副隔音耳塞,可以临时屏蔽来自她原生副本的骚扰和注视……我们打算趁这个机会,和她开个小会。”
僵尸部长说着,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哦,时间正好,差不多了。”
他放下手腕,冲着白河抬了抬下巴:“你快点收拾下吧。我带你一起过去。”
白河:“……啊?”
“啊什么啊?”僵尸部长奇怪地看他一眼,“本来就打算叫你的,不然我现在过来干嘛?”
他将白河从位置上搀了起来,顺便再次看了眼时间。
“你还能行吗?要不要给你借个轮椅?我们有八只脚的轮椅,跑得贼快。”
“……不用了,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撑一下。”白河默了一下,说道,想想又忍不住问道,“不过你们的会,带上我真的可以吗?”
“没毛病,毕竟你这次也算当事人之一。”僵尸部长道,“后面对你可能也有些别的处理……所以还是得提前知会一下的。”
提前知会……
白河默念着这句话,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了一下。
他有预感,这次会议的内容,对他来说不会是什么好事。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确实很准。
十分钟后,僵尸部长带着他进了部长办公室附近的一间小会议室。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正端坐在会议桌一侧的苏越心 她看上去和之前好像没什么区别,眼神却是更阴沉了些,身上还是那件模拟出来的白色洋装,耳朵上则套着一副毛绒绒的白色耳套——白河估计,这可能就是僵尸部长所说的隔音耳塞。
一听见门被推开,她便立刻转过了头,视线落在白河身上,上上下下巡视了一番,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别在意,问题不大!”白河见状,立刻道,“只是关节有点疼。实际没什么大伤。”
苏越心:“……哦。”
她低低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视线又在白河身上转了一番,终是不情不愿地收了回去。
僵尸部长将白河安排在了苏越心的旁边,自己则坐在了两人对面,然后轻轻咳了一声。
“行……既然人都到了,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始了。”
“这次叫你们过来呢,没别的意思,只是关于当前的一些事的处理,需要询问下你们的意见。正好你们两个之前都处在无法沟通的状态,又正好问题暂时解决了,就说把你们两个一起叫过来,问一下。”
僵尸部长说着,翻开了手里的笔记本。
“首先是关于这次事件的结果,好消息是,目前所有的玩家都已经从那个死穴中脱出,那个死穴目前也没有进一步扩大的迹象。但同时也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那就是我们暂时没法将它怎么样……”
“也就是说,只能将它暂时留在那个副本中,对吧?”苏越心淡淡道,“那我猜,被它侵染的那个副本也得停止运营了?”
“对,停止运营,并加强管控而观察。”僵尸部长叹了口气,“目前只能这样了。”
他将手里的本子翻过一页:“然后就是关于你们两位的了……首先,还是好消息。”
他将一张纸从本子里拿了出来,递到白河面前。白河接过一看,发现是一张个人信息的表格。
“因为你这次帮了很大的忙,在之前的眠眼公馆中,也顺利晋升到了金色等级——所以我就做主,为你申请了一个内推名额,你看需不需要吧。”
白河微感诧异,再细细一看那表格,申请的岗位是“后勤部维修组”……
“维修组?”白河更惊讶了,“就是苏越心的岗位吗?”
“嗯。”僵尸部长点头,“不过因为是玩家兼职,所以只能申请到助手岗位。”
意思是我以后还要和人面蛛竞争上岗了?
白河想了想那只“嘻嘻嘻”的蜘蛛,突然感到有些紧张。
“先说清楚,不是光填完表格就行的。后续还有相应的笔试和面试……在备考期间,你还得正常下副本,不过一旦面上,签订合同,你的任务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意思就是我不用作为玩家下副本了,是吗?”白河问道。
“也不一定。”僵尸部长解释道,“副本还是得下的,而且频率会更高。不过你会改以内部人员的身份参与游戏,拿的也不一定是玩家身份,也有可能是NPC的……”
也就是和苏越心差不多……
白河琢磨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而是说了声“谢谢,我会考虑的”,就将表格仔细收了起来。
福利待遇什么的,可以之后再说。既然之前苏越心也动过帮他争取的念头,那就说明这个兼职一定不是什么坏事。他知道这点就行了。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另一件事——苏越心现在已经想起了那个副本的真名,他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抿唇看向僵尸部长,而后者,则正将目光投向苏越心。
“关于苏越心呢,我们为你准备了一定的慰问和补偿。因为你成功解救了包括白河在内的数名玩家,因此也会有奖赏……”
“我没有救他。是他救了我。”苏越心却在此时开口,带着毛绒绒耳套的脑袋微微一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直直望了过去。
“至于什么慰问、补偿、奖励……这些都不重要。”她轻声道,“我只想知道,你们打算将我的记忆怎么样。”
僵尸部长:“……”
“果然。”注意到他的沉默,苏越心闭了闭眼,“还是打算使用禁制吗?”
“……抱歉。但这是唯一的方法。”僵尸部长叹了口气,说道。
“使用禁制的话,是要把我迄今为止的记忆再次抹掉吗?”苏越心问道。
“不,应该会保留一些……和‘钥匙’相距较远的记忆,应该是会留下的。但你这次进入死穴后的记忆,多半都会清掉。”僵尸部长语气也有些无奈。
苏越心:“包括我在那个死穴里想起来的?”
“嗯。”部长缓缓点头。
苏越心“哦”了一声,垂眸看向有着漂亮纹理的桌面,忽然又道:“那他呢?”
“……?我吗?”
白河原本还在为苏越心记忆的事而揪心,冷不防突然被问到,不由一愣:“我……难道也需要那个什么禁制?”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苏越心眼睛望着桌面,语气淡淡,“你这次也接触到了关键所见。你也变成知情人了。”
白河:“……”
“可我记得,部长你曾经说过,我过去的失忆并不是因为禁制导致的,对吧?”白河抿了抿唇,低声道,“可我在靠仪式找回过去记忆的时候,所有和‘钥匙’相关的部分,全都被自然马赛克掉了……这应该也是禁制效果的一部分吧?”
“嗯。应该是。”僵尸部长点头,“禁制的效果之一,就是通过抹去所有主要知情人的相关记忆,来削弱所指向对象的客观存在感。换言之,就是抹杀它的存在……”
“而作为非主要知情人,你虽然没有被直接植入禁制,但在它的影响下,你脑子里的相关记忆也的确是会受到相应的修改——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连锁反应……”
“那也就是说,我现在不接受禁制,其实也是可以的吧?”白河立刻道,“只要苏越心再次接受禁制,我脑中的相关记忆就会再次受到影响……”
那个真名就会再次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但同时他也能最大限度地保留住记忆。
只要他能留下什么,就没关系——哪怕苏越心再次忘记了,也没有关系。
他知道按苏越心的性格,她不会拒绝禁制。但这不要紧。
他记得就行。
过去只要留存一份就够,为了填补心中的空缺。他会先守好自己的这份,再去慢慢填上苏越心的……当然,或许那个时候,她也并不需要了。
但这也没关系。过去本来就是纪念。更加重要的是未来……
白河默默想着,低头看了眼面前的申请表格。
“很遗憾,这次恐怕不行。”僵尸部长却如此说道。
“你这回直面了那个死穴,并直接获知了‘钥匙’的本质。你现在也成为了主要知情人……”
“所以,就连我也必须接受禁制吗?”白河一怔,跟着再次皱起了眉。
这可有些棘手了……白河不安地搓了下手指:“那我也会完全失忆吗?”
“会留下和‘钥匙’无关的部分。”僵尸部长答道,“但同样的,这次进入死穴后的记忆不会保留。”
白河:“……”那和完全删档有什么区别。
他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张口正要说话,却听坐在旁边的苏越心再次出声。
“我知道你们这么处理的理由。”她缓缓道,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但这次,我不太愿意接受。”
僵尸部长望了她一眼,拧起了眉:“苏越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够清楚吗?”苏越心歪了歪头,“好,那我换个更直白的说法——”
“我,不打算再次使用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