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天连成一线的尽头,有一条海浪线从远至近推进,孟向文激动地探着身子看,身边响起友善的笑声。
“孟妹妹不用着急,这浪潮虽然速度快,但从天边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越近的时候才越好看,现在还没到时候。”
孟向文不好意思地站直了身子,弹弹衣角的灰,笑:“第一次看,恨不得一眼都不错过。”
宋怀安理解地点头:“我第一次跟着母亲来观潮时也是这样,因为看得太入神,浪头近了都没意识到危险,险些就被卷了进去。”
孟向文诧异:“这么猛烈吗?我们站在这里也不安全?”
宋怀安指了指那个最佳观赏位置:“那边最安全,但其实我们这样的地方感官上更刺激,因为距离浪头更近,当然也会更加危险。”
孟向文了然地点头,反而十分高兴:“本来还遗憾没赶上好地方,这下是因祸得福,观潮当然要看最刺激的。”一副充满冲力的愣头青模样。
宋怀安越发喜欢她的性格,陪着她站在最前头,一边看着远方的浪潮一边给她讲这双江县的风土人情历史人文。
孟向文对这个宋姐姐也很有好感,她待人和善真诚,又见多识广能言善道,两人聊得很是愉快。
另一边,男人们聚集的地方,宋怀安的夫郎赵郎君与妻主一样热情好客,见萧平独自过来,怕他孤单,拉着他和他聊天。
“我母家姓赵,那位宋娘子便是我的妻主,郎君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未出嫁的男子一般被称为公子,出嫁后就是郎君、夫郎,一般夫郎是尊称,只用来称呼正夫,而郎君左右皆可,在不明对方身份时,多称呼对方为郎君。
萧平对大庆的称谓至今没太弄懂,只知道这个称谓是在叫谁,听到赵郎君介绍,就理解到那个宋怀安是这个赵郎君的妻子,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对夫妻甫一见面就露出善意,虽然萧平不太高兴这个男子束手束脚的环境却也不好迁怒于人,冷淡地回复了一句:“萧平。”
赵郎君脾气很好,心地善良,没觉得萧平这是不高兴了,一位他初来乍到不太适应或者有些害羞,便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兄弟圈里去,带他融入夫郎们的圈子。
孟向文和宋怀安聊完一段,江上依旧看不出太大的动静,两人回头喝茶,她望夫郎们的方向走了几步,想听听萧平的情况,怕他不高兴不适应,也怕有人不长眼送到他眼前作死。
走了两步就听到了一群男人们气氛愉悦的谈话声,谈的竟然是男子保养。几个男人围着萧平,语气痛心又诚恳。
“萧弟弟,你这修长的手也太粗糙了!比女人还糙!”
“定是平时没有保养,你们在哪落脚,回去我送几盒护手膏给你。”
“萧弟弟是和妻主一同出游吗?你家妻主真不错,出门远行也带着你,不过你也不能这么大意,连这些基本的保养也不做,欸,隔着帘子呢,这里都是男人怎么还戴着帏帽,让我们看看你的脸,肯定也没好好打理吧!”“不用。”萧平生硬的语气。
“各位哥哥弟弟别打趣我萧弟弟了,他人腼腆,头一次见大家,难免不好意思。”
孟向文听得脸色极其古怪,想笑又觉得不好,但又忍不住……
“喂!你竟然偷看男子!”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还重重拍打了她一下。
孟向文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一个十五六岁身着云锦兰草暗纹青袍的少年。
对方皱着眉看着她:“你在偷看!”
孟向文连忙摇手:“没有,我哥哥在里头,他第一次来我怕他不适应,所以过来听听。”
少年将信将疑:“你哥哥?哪个?”
宋怀安被朋友叫住说了几句话,回过头就看到了弟弟,连忙过来:“念安,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你别胡闹。向文,这是我的弟弟宋念安,他年纪小不稳重,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少年收起戒备,脸上露出了笑:“原来是这样,那是我多心了。文姐姐,刚才得罪,抱歉抱歉!”一边说,一边行礼道歉。
有错便认,没有半点纠结,性格阳光爽朗,和他姐姐一样,心思纯澈可亲。宋家的家风很不错。
孟向文也笑着作揖:“不敢不敢,是我举止有失妥当,还请宋弟弟与帘内的夫郎们不要怪罪。”
外面的声音自然传到了里头,大家诧异地看着萧平,尤其是赵夫郎,十分尴尬:“萧公子,原来您不是孟小姐的……实在抱歉,是我想差了,还误导了大家。”
萧平没吭声,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这群人就以为他是孟向文的丈夫,不过这不重要,他起身,掀起帘子看出去。
孟向文和宋念安相对而立,宋念安眼神纯净,孟向文目光柔和,两人虽然站得不近,但是彼此之间气氛和谐,再有宋怀安在边上一起说话,没几句,三人就一起笑了起来。
一个叫“宋弟弟”,一个叫“孟姐姐”,好不亲热。
萧平摔下帘子,站在栏杆前望着江面。
其他人面面相觑,赵夫郎连忙把弟弟叫了进来:“念安,是你回来了吗?”
宋念安听到姐夫叫自己,连忙行礼告别,快步进去了。
孟向文对宋怀安说:“宋姐姐家风真好,想必一家子都和和美美很是幸福。”
宋怀安笑容里带着甜,毫不犹豫地点头:“虽然没多大的家底,但一家人守在一处,读书种地赏花看闲云,千金难买此心安啊。”
孟向文挽着她的手臂趴在栏杆前:“姐姐这句话说的真好,我这辈子追求的也不过‘心安’二字。”
宋怀安觉得孟向文与自己无比契合,有天涯知己之感,两人顿时亲近无比。
这天双江江潮自然震撼无比,但是对观潮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次要了。
孟向文和宋怀安结成好友,看完了江潮也没有离开,住在了客栈,每日与宋怀安相处在一起,若不是萧平反对,她都要住到宋家去了。
和宋怀安结伴游玩双江时,偶尔宋怀安也会带上家人,夫郎弟弟甚至爹娘。萧平也是每回同孟向文一块儿,只是话很少,只站在一看冷冷地独自看景。
孟向文以为他不喜欢,让他自由活动,想去哪玩带着洗砚一起去,他反而说不要,还反问:“你哪里看到我不高兴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喜怒无由?”
孟向文能咋说,只能说我错了,我小人度君子之腹。
和他对比鲜明的就是赵夫郎和宋家弟弟,宋家的人心思简单,萧平沉默冷淡他们不觉得是他冷漠,而是觉得这是他本性寡言,尤其是赵夫郎,依旧对萧平十分友好热情,只要一起出游,必然照顾有加。
而宋家弟弟呢,因为萧平每每跟着孟向文出门,宋怀安担心萧平一个男子跟着她们两个女人不自在,就经常带上弟弟,都是未出阁的公子哥,想着必然有话聊。
然而事实上,萧平和宋念安完全没话可说,反倒是孟向文活泼爱玩,宋念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又是从传说中的丰阳来的,经常跟在姐姐身后和孟向文聊天,问东问西,满是好奇。
一个乖巧伶俐家教极好的小弟弟,孟向文对他也是耐心十足。
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就不免多想了几分。
宋怀安见孟向文虽然学识一般但是为人温和心性善良,又心胸宽阔开朗大方,就想和她结亲,将弟弟许给孟向文。
这事她没有立刻同孟向文提及,只是与夫君说了一句,问可不可行,赵夫郎就劝妻主可以旁敲侧击了解一下孟向文家中的情况,虽然萧平年纪比孟向文大,孟向文也说这只是自己哥哥,但他对萧平的存在更加敏感,怕两人有什么纠缠,弟弟嫁过去反而不幸。
这日,孟向文受邀前去宋家,萧平照例同去。男女不同室,到了宋家,萧平按照惯例跟着宋家的仆人往后院而去。
到了赵夫郎的正屋前,还没出声就听到赵夫郎在打趣宋念安:“一听到孟小姐来了就这么急着跑出去,看来以后就让你们长长久久呆在一起,呆到你厌烦了为止。”
本就很不爽宋念安这个跟屁虫的萧平皱紧了眉头。
当天回去,萧平随口问孟向文:“你们聊了什么?”
孟向文一边吃着宋家院子里摘下的李子一边说:“没啥,就是聊聊闲话。”
萧平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他看出来孟向文完全没往那处想,要不就是宋怀安没说,要不就是孟向文还没开窍没意识到,不管哪个,他都不必去点醒她。
孟向文的确不知道宋怀安有结亲的心思,毕竟宋念安才十五岁,比她小了四岁,当弟弟可以,当丈夫怎么可能?从头到尾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
她摸摸后脖子,看了看又冷下脸的萧平,自从来了双江县,他就没高兴过,想让他把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吧,他又说自己很好很高兴,让她一筹莫展,索性不管了。
但是这熟悉的直觉,总觉得自己要被坑啊。
隔天晚上,萧平屋里无声进来一人。“主子,江陵罗家小姐已经病愈了,不过因为前段时间天气反复,罗小姐落下了病根,这辈子都会是个药罐子,罗家家主已经考虑另选继承人培养。”
萧平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去打听打听,外边有什么新鲜事或者什么好玩好看的地方,越快越好。”
隔日,孟向文和萧平洗砚吃饭的时候听到人说起隔壁荪河县的早桃熟了,过几日正好是端午,他们那要开仙桃宴。
萧平听了皱眉,孟向文眼睛一亮,看向他:“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在这边呆得太久了?你是不是也待得厌倦了呀,我看你一直不太开心的样子,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
萧平冷笑一声:“是你自己想去荪河吧。”
孟向文一副你说的都对的模样:“对对对,都是我,那我们通知了宋姐姐就去?”
萧平呵呵一声,不理她。
孟向文知道他这事同意了,吃完饭去赴宋怀安的约,顺便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宋怀安。
宋怀安目露遗憾:“孟妹妹没打算安稳在一处,成家生女吗?”
孟向文摇头:“还早呢,我要把大庆玩遍了再回丰阳去,回去我娘肯定不让我出来了,现在就回去成家我才不那么傻呢!”
宋怀安心里更失落了,孟向文这样的人生态度很是潇洒,但是她也觉得弟弟和孟向文不适合了。
隔日,迫不及待想吃桃子的孟向文收拾包袱就走了。
“我们在丰阳,过端午都是喝雄黄酒,戴五色花绳,系艾草,头一回听说端午办仙桃宴的。”孟向文满怀憧憬,“欸,萧平,你们端午都怎么过?”
萧平望着远方的官道,目光有点虚空,听到她的问话,缓了一会儿才说:“吃粽子,赛龙舟。”
孟向文见他离开双江县依旧兴致不高的模样,真的开始担忧了。
“你怎么了,最近一直都不开心,你别否认,我有眼睛还看不出来嘛!”
萧平回头,盯着她看了几秒,看得她熟悉的忐忑又要回来的时候才转开视线:“你的确有眼睛,只是我当你什么都看不见,原来是看得见的。”
孟向文怒:“你骂我有眼无珠?”
萧平轻笑:“看,你不仅看得见还有自知之明。”
孟向文气倒,觉得自己的好心喂了狗了,这家伙大概是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阴阳怪气,亏自己还关心他!的确有眼无珠呢,哼!
再不看他那张臭脸,探头去看外面的风景。
哪知马车正好走到了黄土路上,这几天天气晴朗,马车一跑黄土飞扬,她刚探出头去,就吃了一嘴的土……
“呸呸呸!”
“噗嗤——”萧平看她蠢蠢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