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娶了他13

隔壁,萧平叫小二送了酒上来,独自在桌边自斟自饮。

他目光虚空,周身冷然,手臂机械地一杯杯往嘴里送酒,脑海中浮想起下午在江上的情景。

当时,那位罗小姐故意叫他上船,其中嘲讽孟向文奚落他之意显而易见,他心里已经打算让她自食恶果。

后来船到了江中心,那罗小姐果然要对他使坏,愚蠢地想把她推进江里。他在大庆这些日子已经很了解这边的风俗,这个举动在卫国就相当于在都是男人的船上,把某家公子的小妾推进江中,无论如何,全身湿透的小妾清白不保,若是这位公子自己不会水,那被一个陌生男人救起,这个小妾性命都难保。

姓罗的手段粗暴,却十分狠毒。

他几乎不需要思考,闪身避过的同时,伸出脚绊了她一下,然后装作站不稳晃了晃船头,将罗小姐绊进了水里。

谁想要他性命,谁就先去死好了。

萧平一点感慨犹豫都没有,冷眼看着姓罗的在水里挣扎。

从这点来说,其实孟向文没有冤枉他,他就是想让姓罗的去死的,只是她运气好,没死成罢了。

萧平摸了摸胸口,他如今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当孟向文冲过来,指责他心狠手辣不该要人性命时,他会心口刺痛,尤其当她谴责地看着他时,胸口发闷得好像呼不上来气。

一报还一报,他有错吗?

孟向文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竟然比他还心慈手软,比他还遵纪守法,太好笑了。

萧平往口里灌了满满一杯酒。

又想到自己离开京都的情景。

天下之大,竟然无处为家。来庆国,不是真的来找孟向文的,见到她的时候,却是真的惊喜。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初见面敢捉弄他的孟向文对他退避三舍敬而远之,他吓唬她,威胁她,像猫捉老鼠一样折腾她,她总是吓得一瞬认怂,只有在她觉得安全的时候,才会伸出熟悉的爪子,试探性挠他一下。

在今天之前,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胆小怕事的孟向文鲜活得有趣,和她呆在一起,不管孟向文开不开心,他很是开心便是了。

直到今天这一幕,萧平突然发现,原来孟向文对他,真的只有怕,只有忌惮,“心狠手辣”,突发情况下,她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可能在她眼里,姓罗的虽然尖酸刻薄但是她们庆国人,而自己却是危险的卫国人。

从卫国到庆国,两人相交这么久,看似单蠢没心眼的孟向文竟然从未对他打开心门,那些斗嘴争吵那些体贴照顾,都是虚与委蛇。萧平承认,自己的确被她骗了。

对他虚情假意的人很多,萧平这次震惊又愤怒的是,本以为无坚不摧的自己竟然被这个事实伤到了。

一墙之隔的孟向文陷入了浓浓的纠结。

她真的真的不想管这些家国大事。朝廷能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这事情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自从在庆国遇到萧平,她心里就生了警惕之心,每天和他相处都要对自己的心脏加上三道防线,深怕被他探听去什么重要消息。如果萧平脾气好那也就算了,偏偏他脾气古怪,心思难测,又是个黑心黑肝的,她每天都过得好累……

如果萧平真的是个奸细也就罢了,坏人嘛,一网打尽然后她就能去逍遥自在。现在这封信的意思是,萧平不会有什么大害,但又谁也不能保证他无害,所以让她继续和他相处下去……

娘啊娘,你知不知道你女儿冤枉了人还把人得罪惨了?现在我是该放任自己的负罪感去道歉和他真诚相交呢?还是继续防备免得未来被他背叛?

想做个纨绔怎么也那么难啊!

孟向文仰天长叹。

夜色愈浓,陷入纠结的孟向文听到隔壁第三次叫了酒水,咬咬牙,站起身走了出去。

她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孟向文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脚一跺,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进门就闻到无比浓郁的酒香,烛光昏暗里,萧平端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

她慢慢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下。

萧平没有理会她。

孟向文神色纠结,想了一会儿,拿起桌上摆放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到他的面前:“萧平,我要向你道歉!”

萧平视若无睹,自顾自倒酒喝酒。

孟向文尴尬地举着手,一仰脖,自己把酒喝了。

“对不起……”她小声说,“我以前的确没有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

萧平倒酒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顿,然后继续喝酒。

她也拿起酒壶开始一杯一杯喝酒,一边喝一边说自己的心里话:“你是我见过最凶残的人了,看上去没有任何力量,却可以因为仇恨已逝的太子妃让她整个家族灭亡,可以让所有针对过你的人或死或下半生凄惨……这样的人机敏城府深,我玩不过来啊。”

她的脸苦成了一团:“我只想与和我一样没城府没心机没志向的人做朋友,一起吃吃喝喝闲散过日,你这样的人应该和唐令逸这种人做朋友啊,你们都会念书都心思深,十个我都不够你们一个塞牙缝。”

萧平惊讶这人如此有自知之明,给了她一个目光。

孟向文却在酒精的麻醉下彻底放松下来,大吐苦水:“你还总是吓我,那眼神看过来,好像我就是害了你娘的老皇帝,下一刻就要不得好死了……我这么讨你的厌,很自觉离你远远的了啊,可你偏要来找我,我都回庆国了,怎么还能碰到你呢。”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冤得很:“我从没对你不好,还帮过你几回,你对我还是阴晴不定,一会儿笑一会儿怒,我很害怕啊!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你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谁会这么自虐喜欢这样的人啊!今天那罗小姐明显对你有敌意,我可不就以为你要报复她吗?你看你所有的敌人都不得好下场,看到她落水我自然也以为你要把她弄死了。”

萧平终于正眼看她:“她们笑你讽你看不起你,你明明也生气,却怪我报复她们?”

孟向文直起身子,觉得这真是一个好问题:“这就是我们三观严重不同的地方!我不是怪你报复她们,我是觉得罪不致死,人家打你,你打回去就是了,不能因为人家打了你一下你就把人直接弄死了吧!”

萧平面露讥讽:“妇人之仁,今日你纵容她打你,明日她就能变本加厉要杀你。姓罗的今天既然本意恶毒,我要她性命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孟向文气势又没了:“哎,我也不知道她竟然想把你推下水,是我把她们想太好了,所以我向你道歉,你今天没错,是她活该。”

萧平指正:“我一直都没错,所有害你的人,都要在有苗头的时候扼杀掉。比如今天,你若是在岸上不那么软弱,将嘲讽你不学无术的人全都踩在脚底下,又怎么会有船上的事情?你爹是皇帝的弟弟,你娘出身世家,你完全不需要隐忍,不敢狠狠打死敌人是软弱无能,下一次继续会被侵犯。”

孟向文瞪大眼,竟然觉得他的话很有一番道理,迷蒙了半晌,清醒过来:“欸?不对,我爹娘很厉害但我也不能被嘲笑不学无术就和人打架吧。我本来就不学无术啊,她们个个都比我有才华,但她们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她们,你已经帮我出气了,为什么还要仗势欺人啊!”

萧平没想到孟向文这纨绔当得这么三德四美:“所以到了船上,就出了更严重的事,你不仗势欺人,人家就觉得你好欺负。”

孟向文懵懵地看向他:“所以是我的错?”

萧平:“难道不是?我先前为你出头,你却连我也护不住,你们女人不是当家作主要护住夫小的吗?”

孟向文握着酒杯,感觉自己的脑子转不过来了。在岸上的时候,萧平已经扫了那些人的脸面,这一桩公案已经了结了,她觉得都是年轻人小打小闹自然不打算再斤斤计较。后来的事情,是因为那个罗小姐心中记恨才又闹出来种种,她当时的确没有守着萧平,可也是因为她知道萧平这人手黑,不会受欺负,怎么就成了她护不住他了呢?

他需要自己护吗?

等等,不对,刚才说的不是护不护的问题!

刚刚说的是啥?

孟向文懵圈了。

萧平又说:“你总说怕我,我倒要问问你,我可曾做过对你不好的事?你帮过我,我又何曾没帮过你没对你好过?我是这样的性子,你不喜欢直说便是,可当日又是谁教训我,让我以诚相待,自己却根本没去做甚至从不打算去做?”

孟向文低着头:“这事我承认,是我的错。”仔细想来,至今为止,萧平的确没做过对她不好的事,而她则一直为莫须有的事情心存防备。

萧平:“哪件事你又对了?”

孟向文却已经理清逻辑了,并没有被他绕进去:“我还是坚持,对待不同的矛盾要用不同的手段,不能动不动就要出手狠辣,你一直这样我不敢和你相交。”

萧平没想到孟向文脑内空空,这种原则却如此坚持,根本动摇不了。

“君子和而不同,”萧平跳过这个无法动摇的话,“你对我心存偏见,其他不过是借口而已。”

孟向文没说话,她知道这事情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她心里还存着另一个疑虑,所以放弃了与他争执,只说:“我为之前对你的敷衍道歉,以后我会用真心和你相处,还有今天冤枉你的事情,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对不起。”

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平觉得孟向文这人很有意思。身上有着所有纨绔的习性,脑子空空胆小怕死,好逸恶劳见风使舵……但是她在某些事情上却又格外坚持,不仅没有纨绔之气,甚至比他卫国那些大臣们还坚定。可这份坚定呢也没有那么迂腐,她不主张要人性命,但得知姓罗的起了害他性命的恶念后,又不指责他要溺死罗小姐的举动了,她不说那就是支持咯?

所以她的原则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还是太软太被动了。

他玩味地看着孟向文:“既然你坚持,那你先证明给我看看,你打算怎么教训这些嘲讽你的人?别告诉我,你打算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江陵?”

孟向文自然不会:“你就看着呗!”折腾人的办法谁会有她多?只要对手不是萧平这种变态就行。哦,不能叫他变态了,毕竟答应要好好和他相处来着。

第二天,孟向文吩咐了洗砚一通,洗砚独自出门了一天,第二天才回来。

罗家对这个事件终于有了反应,罗小姐的父亲,上门前来道歉。

罗小姐果然染上了风寒,高烧在床,病得挺严重的。但是哪怕罗小姐全然没错,对方是孟向文,罗家也只能低头认错,更何况此次错的是罗小姐,孟向文不记仇都是网开一面。

罗家豪富,送了一堆贵重的东西,孟向文唉声叹气,说自己的夫侍被吓病了,收了礼却不松口。

就萧平那个凶残的男人,会被吓病了?

没人信,却也没人敢说不信,毕竟正常男人的确会被吓病了。

收礼收得差不多的时候,孟向文还礼了,不仅还了罗家的礼,还送了好几家当日在场小姐的礼。

礼物据送礼之人所说,是同类中品种最稀奇、最聪明、女皇陛下最喜爱的一种鸟儿——某品种鹦鹉。

各家真没看出这只鹦鹉哪里品种稀奇了,但是有“女皇最喜爱”的名头在前,也没人敢说它不好,满是感激地接了。

刚接到鹦鹉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一家人围着鹦鹉看的时候,那鹦鹉突然开口说话。一句接着一句,不是尖酸刻薄就是自作聪明,不仅语速流利,连语气都惟妙惟肖惹人生厌。

听的人却个个面面相觑,尤其是当日出游的小姐,脸色发白。

没错,这都是当日她(们)在现场说的话。

那么多人,心思各异,有人想出风头,有人想博得小公子好感,有人争强好胜,有人心思狭隘……心中有所想,嘴里难免带了出来,言语便是这样,话落无痕,微小不可计,说话人转头就忘,只有听者才入心生根,长了心魔却无处可诉。

孟向文把这些话教给了鹦鹉,比如罗家小姐说过什么,罗家的鹦鹉就学舌什么,以后天天让它在罗家廊下念,让罗家人和罗家客人听听罗家的女儿是什么教养。

嘲讽我孟向文不学无术,先把自己的修养提上来吧!

这是在这些大户人家脸上明晃晃地扇了一巴掌,可惜被打脸的人家暗自愠怒之外无法指责孟向文,只能把气出在惹事的女儿身上,对她们越发严加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