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知道皇长子不喜欢柳洺,今天又吃了大亏,所以说起柳洺的坏话来毫无顾忌,但皇长子多少读了五年的书,也知道皇帝给他配的师傅不是能任人诋毁的,脸上露出了不快。
小太监立刻打嘴说该死,连连认错哄着主子散了怒气,见他不生气了脸上又有了愁绪,转着眼珠子想主意。
皇长子这里的情况柳洺不可能知道一清二楚却也能猜到七七八八,无论皇长子还是小太监,再精明的也不过是个孩子,她还不曾放在心上。她和皇帝商谈了许久,又叫来了好几位大儒,商量改变教养皇子的方式。
自己教了那么多年,学生却连三字经都没学会,看着皇长子的考卷,几位先生满脸羞愧,因为太愧对皇帝,在后来的讨论中,几位先生都极其卖力,并对后续的教导上了百分之二百的心。
新的教养方法历经半个月才真正定下来,这半个月里,柳洺率先在自己的课堂上采取了行动。
她把皇长子、侍读三人的课程分为了三个进度,最优秀的进度正常,中等的查漏补缺,大皇子直接打回启蒙阶段,从头开始。
八岁的孩子有很强的自尊心,听到这个决定气坏了。
柳洺的态度不严厉不居高临下,还和他好好商量:“大皇子觉得不服气,臣可以给你第二次考试机会,如果的确如你所说是发挥不好才考差了,那么臣把你的进度重新调整,如何?”
皇长子能说什么?瘪着嘴不吭声。
隔了几天,皇后同皇帝说起儿子被打回启蒙之事,言语中觉得柳洺这么做是对大皇子的“侮辱”。皇帝没有任何表态,还表示皇后要多关心大皇子的衣食住行,教养之事自有上书房的先生在。
柳洺到一个地方就揭露一个地方的问题、弊端,明明看着让人如沐春风,处事却不留情面。好在皇帝从不逃避现实,虽然每次都震怒、头痛,但对柳洺越来越器重。然而此次让柳洺惊讶的是,上书房的先生们并没有记恨柳洺暴露了问题,也不怪她直接把问题桐给了皇帝,反而对她赞赏有加,十分欣赏这个后起之秀。
头一次,在天一书院之外,柳洺见识到了真正心胸宽广、专心治学的大儒、老臣,并且与他们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半个月后,皇子的教养法重新颁布,皇帝改了宫规,允许妃子与皇子皇女亲近,而皇子皇女三岁开始进上书房学习,学习时间比现代的幼儿园小学还要长,也因此规避了后妃对子女影响过大的问题。
皇子们在上书房的时间太长,课程的安排也有了改动,有文有武,君子六艺样样都学,按现代化来说,劳逸结合,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大皇子幼小的自尊心遭受了严重的创伤,每天上课都蔫蔫的,柳洺以为他会这么自暴自弃下去,谁知几日后,这小孩突然咬着牙认真背书,一幅势必要超过自己侍读的模样。
一打听,才知道皇后告状不成,皇帝头一次表扬了他的侍读却对他没有任何提及。还存有侥幸心理的小孩彻底被刺激了,蛐蛐蟋蟀都不想玩了,一心想要追赶上自己的小伙伴。
皇帝见儿子这幅模样,虽然心中的失望不曾散去,却认同了柳洺的观点。这还是个孩子,只要他做父亲的善加引导,一定能把他掰正。
想到大皇子身边那些太监宫女,皇帝听从柳洺的建议,暂时没有动,事后潜移默化地找由头把人渐渐替换一新。
一路被牵着走的皇长子真以为那张试卷只是让自己重新开始启蒙,并没有受到其他惩罚,心里对柳洺也有了好感,至少他不迂腐,还说话算话。
等到新的规定颁布,皇长子发现虽然上课时间多了一个时辰,但自己不但可以随时去找母妃,课堂上课还多了许多有意思的课程,而这一切竟然是笑面虎柳洺提出来的,他对这位柳大人的印象彻底改变。
“你是怎么说服父皇的?这么多杂学,父皇不会觉得玩物丧志吗?”
“殿下竟然还知道玩物丧志,好了不起。”
“柳先生!你不要看不起我!”
“那么殿下,以后的功课可以自己独立完成了吗?臣为殿下争取了这么多的好处,殿下能否做到最基本的诚信不欺?”
“本……本来就是……好嘛……我知道了!”
每日忙着教养熊孩子,柳洺空下来的时候得知几个好友的考评都已经出来了,蒋晋果然晋升了,张鲁恒也想办法谋到了理想的官职,李仁按部就班在翰林院,赵焱升了一级,总之都是好消息。
去外地任职的二人马上就要离开,六人最后又聚了一聚。
回去后张蔚恒腻着柳洺:“近日你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喜欢大皇子?”
柳洺想起虽有进步但仍难改顽劣的大皇子,嘴角抽了抽:“忠君之事。”
张蔚恒拉过她葱白的手指一下一下把玩着,又放在唇边亲:“我记得你很喜欢大哥家的小侄子。”
柳洺收起了桌案的折子靠在他身上:“那是我亲侄儿,又可爱懂事,当然喜欢了——你问这些想做什么?”
张蔚恒观察着她的神色:“你要是喜欢孩子,我可以领养一个,或者鲁恒那边过继一个也行。”
“别!”柳洺连忙阻止,“你不怕鲁恒和你拼命?——你是自己喜欢想养?”
把人重新抱回怀中,张蔚恒摇头:“倒也不是,就是见你对教养小孩子这么上心,以为你喜欢小孩,忍不住想我们要是养个孩子……不过也就想想,你我都忙,恐怕养了没人照顾更不好,算了算了,你就当我胡思乱想吧!”
柳洺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要养孩子就得对他负责,我目前分身乏术肯定办不到……”
“我也办不到,江南的铺子刚接手不到半年,许多事情都要处理,京城这边我也想多开一些南北杂货店,我们二人独处的时间都这么少,养个孩子的确吃不消。”他埋头在她颈间,“不提了,我就是脑子一热,你别理我。”
柳洺笑,伸手揉揉他的大脑袋。
张蔚恒那颗脑袋跟着他的手一蹭一蹭的,开始在她颈间使坏。柳洺发痒,笑着推他,没推动人,反而被他不断上攻,转眼滚到了一起。
柳洺忙了十来天了,这是两人难得一次亲密,她发现张蔚恒想养个孩子不是因为她喜欢,估计是心里开醋厂,想抢回她投入到皇长子身上的时间。
张蔚恒对此不否认,抱着她一脸满足:“三天两头见不到你的时候,特理解世上的男人为什么喜欢把女人困在后院,因为一回家就能见到最爱的人,这多幸福!”
柳洺踢踢他小腿,哼声:“天天见了就会觉得了无兴趣,平平无奇,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张蔚恒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对,柳大人说得对,所以为夫一定出门好好赚钱,免得柳大人每日回家看到我就心生厌烦,哎,真是伤心啊,我日日想见大人,大人却觉得我平平无奇。”
竟然把自己替换到女子地位上了。柳洺噗嗤笑出来,侧身捏住他的下巴:“莫伤心,本官一定好好待你,不会始乱终弃。”
说完,自己噗嗤先笑了。
张蔚恒与她额头相抵:“洺儿,你很了不起,我为你感到骄傲。”
两人的关系倘若说出去,恐怕所有人都觉得违背伦理,伤风败俗,但是他们自己从未如此安然,这种互相欣赏信任,并肩打拼事业的生活,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给予对方。
张蔚恒带给柳洺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日上朝,有官员奏报一件好事:某地女子未婚夫病亡,该女发誓守节,绝不再嫁。这是作为典型被奏报上来的,据说该地有许多类似的贞洁烈女,该官员奏请朝廷对当地民风进行褒扬。
满朝文武百官都是赞叹、点头,无一人出列表示反对。
柳洺忍了又忍,生生憋出了内伤才没有站出来驳斥。现在还不到时候,她口说无凭,连皇帝都不会理解赞同。
但是她到底没有忍住,出列不赞同朝廷表彰:“女子守节之风全国各地盛行,独独表彰此处,难以让其他地区心中平衡,而且有守节之乡,也有青壮年都上了战场的将士之乡、有经常出进士状元的状元之乡,各地本就有各地的特色,是不是全国最好更无法判断,可民间宣扬,朝廷却不能表彰定性。”
本想同意奏请的皇帝犹豫了,许多官员也觉得柳洺说得有道理,要是开了先例,那状元之乡的名头谁能申请?柳洺这个六元首的老家?在朝的状元们首先就反对。
下朝回到户部,柳洺一头扎进了管理全国户口的档案馆,以年底盘查之名,要求梳理全国人口户籍。
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不过户部已经五年没有梳理户籍,只有常规登记清理,柳洺这个要求不突兀,户部尚书得知后下令整个户部协助柳洺,听从柳洺调遣。
才吃了一天肉的张蔚恒心碎得又看不到柳洺的人影了,气闷了几日,索性气哼哼地下江南巡查铺子去了。
人走了,信却一天一封地来。柳洺收到信想到他不开心的脸,又愧又好笑,不管多忙,都给他回信,而且事无巨细地写,务必比他寄来的信厚上几页。
果然,张蔚恒收到越来越厚的信件心里的不快烟消云散,只剩下思念,琢磨着早点处理完南方的生意,尽快采购好货物回京。他出来也不是真的为了赌气,而是发现了南方新商机,特地来开拓市场的。
全国户籍整理是个让人一听就天昏地暗的庞大工程,尤其柳洺的整理办法闻所未闻,她不仅要求整理各地人口,还要求统计各地男女性别数量比例、寡妇鳏夫人数……完全不明白这些数据有什么用?
整理户籍的同时,她又开始了全国耕地面积梳理,要求一样细致,成倍增加官员们的工作量。
好在户部已经被她调教得服服帖帖,里头从上到下都知道柳洺从不会无的放矢,上次她牵头办的事情立了大功,老实跟着她干的人全都分到了功劳,这一次虽然大家都不明所以,却知道跟着她做没有错。
就连户部右侍郎,虽然脸色很差,但也没有了针对的意思。
人和人之间,在同一个层面时还能竞争比较,但是对方远远超过了你,心底就只剩下无力与放弃。
右侍郎就是这样,面对柳洺这样有能力、得帝心的竞争对手,他不但放弃竞争而且开始自暴自弃。
这一场户籍大整理一直持续到年底,户部人仰马翻,朝廷许多人战战兢兢。官员间流传着一句打油诗:柳洺户部一查帐,不知几个摘乌纱。哪怕百般打听到只是查户籍,依旧让心中有鬼的人忐忑不安又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