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喧车马欲朝天, 人探东堂榜已悬。
万里便随金鸑鷟, 三台仍借玉连钱。
花浮酒影彤霞烂, 日照衫光瑞色鲜。
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
春闱放榜,贡院前一片喧闹,临近的酒家一座难求,人人都盯着楼下皇榜前或悲或喜的书生们。
只是今年的热闹更加大一些,六元及第,少年天才, 殿试上皇帝全程旁观他答题结束, 松原柳洺一朝名震天下。
皇榜方圆近十家酒楼,里头的人全都卷起门帘探着脖子想看看这是哪位神仙?
然而深知会有今日这番情形的柳洺机智地选择在家“修养”,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倒是好友兴奋不已,比她本人还要激动。
柳洺好笑:“李兄, 你可是一甲探花,赵弟是二甲传胪,蒋兄和张兄也是二甲第二第三名, 咱们五人包揽了前六名五位,这难道不是更大的喜事?”
没错, 本来成绩一般的几人,不知为何, 这次的名次全都非常高。
说到这个,张鲁恒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窃喜地说:“柳弟, 你不知道吧,你殿试前后左右有三人都是会试前十的,就因为皇上站在你身边站了全场,他们全都发挥不佳,掉出了前十!”
赵焱也跟着点头:“别说这几人了,因为皇上走来走去,好几人的考卷都不小心污了,出来的时候都红了眼睛。我看到有一个直接瘫在地上了。”
柳洺诧异:“影响有这么大吗?我倒是没看到。”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一脸严肃——你没感觉是因为你天赋异禀!我们不紧张是因为知道皇帝在你身边!
柳洺无语了,感情在他们眼里,她跟吸引仇恨一样,把皇帝吸引过去了反而让这四人心里安心没负担了……
如同张鲁恒所说,这次的殿试名次颠覆非常大,而且除了柳洺这五人,其他人的成绩几乎可以以柳洺的座位向外辐射排列,离她越远的,成绩越好,离她越近,除了个别特别优秀的,其余都发挥失常,名次垫底。
柳洺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心头过了一遍也就散了。
而其余四人,根本没多想这件事,他们占了便宜,心里清楚就行了。倒是对柳洺越发信任亲近,尤其是拿到考题的刹那,发现皇帝真的以新旧交替为考题,对柳洺佩服得五体投地。
五人创造的好成绩震惊了京城,也震惊了他们的家乡。尤其是天一书院,无论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还是探花传胪全都出自该书院,天一书院和柳状元一起名震天下。
柳洺和李仁打马游街,五人一起参加琼林宴的同时,远在松原的家人恩师都收到了他们高中的消息。
其他人家如何欢欣告慰祖宗自不必说,柳家,柳大哥带着母亲一起回老家小县城祭祖了。
他们带回了“柳小妹”的尸骨,为她在祖坟外立了一块碑,见了所有来贺喜的亲戚乡绅,然后收拾行李,前往京城。
一甲前三名是不用再考试了,直接进翰林院,状元授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其他名次的进士为了任职还会有新的考试,蒋晋等人吃了几日酒宴,很快沉静下来为谋职而努力。
一个多月后,官职任命下来,赵焱进了工部做主事,蒋晋被任命位于西边的淞羊知县,张鲁恒则去南边,同样是一县知县。进京以来,形影不离的五人即将分别。
临行之前,五人在张蔚恒的酒楼聚了一餐,为远行的二人饯别。
柳洺举起手中的白开水:“不管离得多远,凡事多联系,我们在京城,能帮的都会尽力帮忙。”
蒋晋张鲁恒点头应下,也嘱咐他们三人:“京城局面错综复杂,你们都是刚入官场的新人,万事小心。”
巧得很,吃完饯别宴,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前来京城的柳家母子,以及同行前来与丈夫相聚的蒋晋妻儿。
柳洺看着满嘴络腮胡体型壮了一倍的柳家大哥,愣了半天。
柳涌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了?见到娘和大哥,欢喜得傻了?”
柳洺回神,看着从英俊小生变成粗糙大汉亲爹活过来都认不出的大哥,哪里不知这是为了遮掩她的身份,鼻头一酸,笑着说:“是啊,太高兴了……你们一路还好吗?”
柳夫人拉着柳洺的手激动不已:“好!都好!洺儿啊……娘万万想不到,你竟然……竟然真的会六元及第!”
柳洺扶住娘亲:“我也没想到啊,好了,娘我们回家再说吧。”
另一边,蒋晋见到妻儿同样十分激动,从妻子处得知她们出城时偶遇柳家母子,一路上全靠柳家母子照顾,心中感激不已,带着妻儿前来拜谢。
柳洺制止了他更多感谢的话:“蒋兄,你我之间还需要这般客气吗?嫂夫人与我娘亲兄长赶路疲惫,我们快点回去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蒋晋感激应下,一群人欢欢喜喜回了小院。
回到院子,关上门,柳夫人抱着柳洺不知道说什么好,柳涌掏出一封信递给妹妹。
是天一书院杨先生的信。
信里祝贺她六元及第,表达了自己对柳洺这个弟子的骄傲之情,也向她描述如今京城的种种形势,告诫她今后为官要不忘圣人言,牢记初心,为民请命。信的最后,先生为她取了字。
柳洺不到二十岁就失去了父亲,后来大哥病情好转,二十岁加冠正是她参加科举的时候,并没有举行加冠礼。家中是知道她是女子之身,想不到这回事,书院则没有这个义务;所以一直拖到了如今二十一了,一直只有一个学名。
此次书院出了一个天才,许多人前来询问柳洺其人,杨先生这才想起这位得意门生竟然一直没有长辈为他取字,心疼之余,独自斟酌许久,特意写信过来,赠她一字:予仁。
“子曰:夫水者,启子比德焉。遍予而无私,似德;所及者生,似仁……”洺为水,杨先生是希望她如圣人口中的“水”,不忘德、仁、义、智、勇、察……同时也能给别人带去这些。
柳夫人看着一切都往男子前途走的女儿,心情复杂。
想到当初的始作俑者,她一把拉住女儿的手:“洺儿……你……你见到他了吗?”
“谁?”柳洺问出口就立刻意识到了,摇头,“还不曾,这几日几位朋友刚刚确定了职位,我还没上任,不曾见过朝廷命官。”
“哎——”柳夫人坐在椅子上叹气。
柳洺拉住她的手:“娘,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柳夫人赌气:“好什么好?你是能成亲给我取个媳妇儿回来,还是能给我生个孙子?”
柳洺笑:“娘亲想要儿媳也不是不行啊,只是娘啊,儿子这幅病痨身子,哪怕变成女子也难有孕啊!”
柳夫人气得伸手打她:“胡说什么胡说!谁会好好的说自己是病痨!呸呸呸!赶紧都给我收回去!”
柳涌拦在妹妹和娘亲中间:“好了好了,娘,二弟说的不错,她身子不好,如今这样不是活得更自在,要不然,你觉得她成亲了日子会好过吗?”
柳涌看着柳夫人,柳夫人对上儿子的眼神,所有的不甘都褪去了,是啊,女儿身子差,怀孕就是第一个难关,要是嫁人了,婆家怎么磨磋,他们作为娘家都使不上力。
想要敲门进来的张蔚恒站在原地,僵了身子。这是什么意思?柳洺的身子竟然差到连成亲都不行了?
顿时,对这个精明得足够做奸臣的小子充满了同情。作为男人,连成亲都不行了,真是没有比这个更惨了。
“张大公子,您来了!”琳琅端着点心过来,看到张蔚恒站在门口,一惊,连忙高声招呼,深怕老夫人大少爷在里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张蔚恒点点头,伸手敲门:“柳兄弟,我来接弟弟,听说令堂与令兄来了,特来拜见。”
柳洺开门请他进来,给了琳琅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没事。
早在当年带着柳家大哥治病时,他们全家就习惯了言语中把柳洺当成男儿,所以轻易并不会露出破绽。
张蔚恒长得好,说话做事又得体有礼,进门三句话就让柳夫人对他充满了好感,互相论起老家在哪个府哪个县,又添了许多亲近,等张蔚恒起身离开时,柳夫人已经把他当成了柳洺的至交好友,还对此满意不已。
柳洺笑笑不说话。
拜见完家属,张蔚恒拎着弟弟走了。张鲁恒不日就要出发前去南方任职,临行行李的准备都丢给他这个大哥,自己跑出来和朋友依依惜别,张蔚恒忍无可忍,今天是来特意抓人的。
张鲁恒一脸不舍地和柳弟告别,再三叮嘱要多多写信联系,还要柳洺千万保重身体不要看书太晚太劳累。
张蔚恒越听脸越黑,我这个亲大哥天天出门做生意忙得昏天黑地,你怎么没关心我一句?柳弟柳弟,那是你亲弟弟吗?出门的银子再扣十两!
大家笑着送张鲁恒离开,互相对视一眼,拱拱手,各回各屋。
柳家这边,柳洺开始和娘亲兄长商量买宅子。
京城的房价贵,但是柳家这几年有不少积蓄,买一个小宅子完全没问题。
柳涌如今可以缓慢行走,他主动请缨由他去寻找房子。
柳洺不想打击哥哥的积极性,但是京城的情况柳涌不熟悉,她想着自己最近事情不多,便说自己也想一起去看看。
剩下柳夫人一人在家,柳夫人也不愿意了,最后说来说去,约定好全家一起去。
柳家带来的人多,小院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买房子势在必行,第二天一早,柳家一家三口就早早起来,准备出门去找牙人。
一家人刚离开家门不到一个时辰,留在小院的赵焱小厮就急匆匆找来了,说是大家满城找柳公子呢!圣上宣召!您赶紧回去吧!
柳家人一惊,尤其是柳夫人,吓得嘴唇都白了,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女儿的身份被发现了?
柳洺用力一捏柳夫人的手:“娘放心,估计是有什么事情,我去去就来,您不要瞎想。”
赵焱的书童见状,赶紧打了自己一巴掌认错:“老夫人别着急,都是小的不会说话!是好事!大好事!来宣旨的公公说了,圣上是有好事找柳公子呢!”
柳夫人脸上的血色慢慢回来了,柳涌的手也暖和了,不自觉点头:“好事就好,好事就好!”
全家人房子也不看了,直接赶回小院。
柳洺在院门口见到了宣旨的内侍官,对方等得急了,见状元郎来了,赶紧让他上车进宫。柳涌扶着柳夫人,站在院门口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心头忐忑不已。
蒋晋前来安慰:“伯母柳兄不要担心,刚才等柳贤弟的时候我们和这位内侍官聊了聊,虽然没说圣上所为何事,但是这位孙大人提到了未出嫁的八公主。”
这什么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本朝驸马没有官职上的限制,因为女子地位低下,即便公主嫁人后也没有太多话语权,所以尚公主不仅可以继续当官,还能成为皇亲国戚、离皇帝距离更近,这是一步登天的大好事。
一直以来,驸马人选不是新科进士就是世家之子,越受皇帝喜爱的公主,选的驸马也越是皇帝心腹,如果公主不受宠,那驸马和普通官员无异,只是与这些人不同,驸马身上有爵位,仕途无运全家依旧能享受富贵。
本朝已经五位皇帝了,公主每代都不多,当今圣上算是姐妹最多的,还夭折了一半,只剩下四位公主,而这四位公主中,只有最小的八公主还未婚配。
蒋晋不说还好,一说,柳夫人腿都软了,不是儿子撑着,能直接瘫倒在地。
“公……公主?!”
柳涌的脸也跟着刷地白了。
蒋晋疑惑地看着母子二人的反应,突然一惊:“难道柳贤弟在家乡已经有婚配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赶考的时候没有定亲,但是考试结果出来,远在老家的父母给孩子定亲的也不是没有,难道柳夫人已经给柳洺定亲了?
柳夫人脸僵硬得扯不动嘴角,不知道说“是”还是说“不是”。
柳涌用力扶着母亲回屋,无论如何,尚公主之事不曾明说,他们不能表现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金銮殿。
“柳爱卿,你年方几何,可有婚配?”皇帝坐在高位,笑眯眯无比亲切地看着跪在下方已被他亲自认定的未来栋梁之才。
柳洺低垂的脸露出一丝诧异,很快收敛回去,心底默默盘算了一遍宫中诸位皇子皇女,猛然发现,皇帝自己的儿女都还小,但是有个待字闺中的妹妹——八公主!
“臣……咳咳咳咳……”
作者有话要说: :《放榜日》作者:徐夤(唐代)
柳状元:皇上,臣不行。
皇帝:(震惊)哈?是朕理解的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