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妮收到诸煦衡的消息后直接去了他的公司。
公司地址已经换了,从当年的郊区半层楼搬到了东江互联网企业云集的浦江区。
何妮坐着电梯一路到董事长办公室所在楼层, 走出电梯间, 陆续遇到董新等人从办公室出来。这些年与他们相熟的何妮一眼看出了几人暗暗的激动与喜悦。
她好奇地挑挑眉, 迎面打了招呼往里走。
非常难得的一次,她敲门进去后看到诸煦衡不是伏案工作二十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 一片闲适。
何妮关了门一边走过来一边开玩笑:“哟,又有哪个土豪爸爸给你们融资了?”
这几年,公司除了佳惠那一次,又陆续收到好几轮融资,每次都是上亿美金,每次搞定融资, 诸煦衡就能轻飘飘激动好几天。
诸煦衡扭头, 一看到她立刻笑着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说:“我找了一个超长待机的金主爸爸,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何妮挑眉看着他:“你知道我现在越来越不懂你们这些事了, 别绕弯子让我着急。”
诸煦衡嘿嘿一笑, 牵着她站在窗前俯瞰底下的车水马龙:“前段时间你忙着没告诉你让你分心, 融安集团以100亿美金收购我们公司,我们昨天刚谈完收购协议, 明天正式签订并对外公布消息。”
何妮震惊地侧头看着他。
诸煦衡回头与她对视:“收购后,我仍旧是公司董事长,保留我们公司独立运营。”
“和现在的差别是?”
“以后我们背靠融安,再也不用担心资金链断裂,不仅如此, 融安还会给我们更大的合作平台。以很多同行创业者的角度说,我们四人成功卖出项目,走到了创业大河的对岸。”诸煦衡的语气很平静,是历经风霜后走到小目标终点的风淡云轻,八年的波澜壮阔就此成为灰色影片藏进记忆,亲手高价卖掉精心培育八年的“孩子”,悲喜都淡了。
何妮紧了紧掌心的手:“你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吗?”
诸煦衡一愣,继而真心笑了:“是,这是最好的结果。”
何妮对他们越来越复杂的商业战争一知半解,但既然诸煦衡说是最好的结果,她便不再纠结:“那恭喜啊,诸董。”
诸煦衡眉眼都是笑:“同喜,何老师。”
夫妻两人站在二十层写字楼的窗边,脚下是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头顶是碧云蓝天,两人侧头向着对方的方向,相视而笑。
晚上的商会是浦江区企业家协会组织的一场活动,区里各行各业的企业都出席参加。
诸煦衡陪何妮去了她常去的设计室,看着她化妆、做发型、换礼服,看着她从小清新变成容光四射,他走过去手肘搭在椅背上,垂下的手指刚好触碰到她优美的锁骨,望着镜子里的人皱了皱眉:“太瘦了,这回我一定得盯着你好好补补!”
何妮对着他笑:“妈一直在给我补啊,我是吃不胖。”
诸煦衡牵起她往外走:“不可能,你之前那么拼命当然胖不起来,这回一切都安定了,我就专心养胖你,不胖十斤绝不放弃!”
“十斤!”
“太少了吗?那十五斤?”
“猪哥,你理智点。”
“猪嫂,你得名副其实一点。”
俩夫妻斗着嘴上了车,话里机锋不断,手却牵得紧紧的,围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水泼不进,让人心生羡慕。
这样的亲密到了商会依旧颇受注目。
今晚商会现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了融安并购诸煦衡公司的消息,不久之后,这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就会再上一层楼,身价百亿,在场许多中年才得志的商人难免心生感慨,情绪复杂。
何妮经常陪诸煦衡出席晚宴,慢慢也了解了这些企业家,有些文化公司的老总甚至与她们学校还有合作往来,大家可以算老熟人,她挽着诸煦衡与许多人打了招呼,见他遇到了长谈的对象,独自端着香槟靠在阳台前吹吹风。
今晚在场的还有一人,多年不见的何思霏。何妮看到她时恍惚了一下,竟然想不起自己上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
何思霏今天是跟着她爸过来的,她没法像何妮那么悠闲,一晚上见了许多“世伯”“叔叔”,与他们交谈很久后才终于歇了一口气。
她端着酒杯看着阳台上身姿窈窕气质出众的何妮,神色复杂。
今天在场不少人都对何妮态度亲热甚至恭维,这亲热不是因为她是诸夫人,而是何妮本身似乎有什么本事。何思霏知道诸煦衡创业有成,但没想到何妮这个诸夫人竟然也有了成就。
她端着酒往何妮所在的阳台走去,眼前出现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人家说,贫穷是遮掩不住的。第一次看到何妮,她就发现了这个女孩经济不好。多年过去何思霏早就忘记了何妮那天的形象,但是一直留着一个印象,衣服廉价性格唯诺,似乎自己往前走一步,何妮就会彻底被她夺走所有存在感。
但如今变了。
她慢慢走到何妮身边,这个比她娇小许多的女人依旧如珍珠般光华莹润,丝毫没有被她夺走光彩。
“好久不见,何妮。”何思霏笑着打招呼。
何妮正望着场中与人侃侃而谈的诸煦衡出神,听到身边的声音这才回神看过来,看到何思霏的脸,愣了好一会儿才微笑回应:“好久不见,何小姐。”
何思霏学着她靠在阳台栏杆上,望着场中的男人语气揶揄:“你们结婚好几年了吧,还这么黏糊,不错眼地盯着吗?”
何妮抿唇露出一个幸福女人的笑:“这几年我们都很忙,生活里相聚已经很不易,这样安安静静看着他和别人交谈更是鲜有。”
何思霏只是想让气氛轻松一点所以随口调侃,没想到何妮会这么真诚地回答,虽然一句话不长,但是她听出了这对恩爱夫妻背后的不易与甜蜜。
“我离婚了。”她突然说。
何妮微微讶异地看着她。
何思霏转身,背对着明亮的宴会厅,看着阳台外的黑夜:“我一生顺风顺水惯了,想要什么都能拿到手,突然有个东西我挺想要的,所有人都在反对,我一根筋就这么拧上了,不撞南墙不回头。”
何妮侧身看着她平静的侧脸。
“情绪彻底崩溃那天,我突然想到你对我的忠告,掌控财政大权占据整个家庭的上风,让这些对我颐指气使的人只能仰我鼻息……”何思霏停顿了很久,“可我才三十不到,这样的日子还有多少年?聂树值得我费尽心机吗?”
何思霏望着黑夜中的虚空:“那一刻我发现,聂树在我心里早就不算什么,于是联系了父母,果断离婚。”
何妮轻声说:“及时止损,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何思霏也侧过身来看着何妮:“我有过后悔的,后悔不听父母的话,后悔不听你的劝告。聂家那样的家庭,弟弟疯狂吸血姐姐,怎么会是一个正常的家庭呢?聂树怎么可能会是个尊重女性保护妻子的好男人呢?你可能不知道吧,大三大四,聂树为了与我复合哄我高兴,连打工都很少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都是父母姐姐,尤其是他嫁人的姐姐,出嫁了还在养弟弟。”
何思霏脸上出现愤懑:“婚后聂树进了我家公司,他父母姐姐来东江住了一段时间,她姐姐过得……太惨了!我试探问了原因,没想到听到这个答案!而且聂家全家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而我……”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当时不满他总是消失,不满他和你一起打工,如今竟然成了帮凶……”
没有了何妮,聂树又为了哄女友复合舍弃了兼职打工,他问家里要钱的金额频率比前世大了好几倍,尤其有分手一次在前,他打肿脸充胖子花钱不心疼,简直成了聂家的无底洞。何思霏现在想起自己吃过聂树的东西收到的聂树的礼物,上面全是聂家父母姐姐的血汗钱,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何思霏很天真,涉世不深,但是她因此也很善良,钱对她来说是最简单的事,收聂树礼物收得全然不在意,只开心他的那份心意,如今回头再看,却发现自己收的东西竟然血淋淋。
何妮一直静静听她说着,可能何思霏离婚后还没好好发泄过吧,越说,倾泻的情绪越浓厚,许多深埋心底的话就这么倒了出来。
“我心疼他家人,也莫名有了帮凶的愧疚,所以主动把他们留在了东江,想要弥补对他们的亏欠……”可后来,一切都突破了她的三观。
何思霏怀孕了,聂树父母高兴极了,一口一个大孙子,她听得皱眉又不好忤逆老人,每次都笑着打岔含糊孩子的性别,结果有一次聂树妈妈陪她去产检,偷偷问了医生胎儿性别。那是与她非常熟的医生,没什么防备就把胎儿是女孩的事实告诉了聂母。灾难就此发生了。
何思霏时不时被逼着吃转变性别的符药,或者乱七八糟的中药;家里被请了各种各样的佛像烟雾缭绕地烧香祭拜;她怀孕反应大,聂家半点不体贴还天天往她嘴里塞“有助于生儿子”的菜。何思霏说不通让聂树去沟通,聂树却一副自己很为难、拿他们没办法的模样,哄她开心让她忍让。
再后来,似乎转变性别越来越不可行,聂母盯着何思霏的肚子越来越厌烦,何思霏捧着肚子心惊肉跳,却安慰自己那也是她的亲孙女。
但是愚昧的恶毒是突破人的想象的。聂母终于有一天对夫妻两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何思霏冷笑连连:“你猜她说什么?‘反正这胎是个丫头片子,生了和没生一样,不如直接流了赶紧再怀一个!’你知道聂树什么反应吗?他说‘又不是养不起,到时候再生不就成了’”
何思霏眼睛红了:“何妮啊,我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听不懂父母的劝告,听不懂你的话呢?一个家庭的核心观念……从他姐姐辍学打工结婚,把所有钱供弟弟这事我就该看明白了,这就是个重男轻女没有良心的家庭啊!什么寒门贵子什么英雄不问出身,穷不是问题,人品才是问题!”
何妮抬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拍她的肩膀。
何思霏深吸了一口气咽下泪意:“孩子……我问聂树,如果我去打了好不好,他果然没有拒绝,至此我彻底明白了。孩子如他们所愿,既然他们不欢迎,那就让她去别的好人家吧,而我和聂树,分分合合那么多年,终于到头了。”
何妮想不到,这几年,聂树与何思霏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几乎把他们未来十年的事情全都在这几年里爆发了,连那个女儿都没有保住。
何思霏压下了情绪,畅快笑了一声:“还好,我爸对他还没完全放心,公司的很多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而我因为忤逆他们,公司股权迟迟未到手,连住的房子都是我婚前财产。婚后的共同财产竟然只有聂树挣的钱……这家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别提脸色有多精彩!”
何妮只能说,何父高手段。
何思霏望着何妮满是佩服与欣赏:“何妮,以前我对你吃过醋产生过敌意,你却曾经真心实意劝说过我,对不起。现在擦亮了眼睛,我才知道什么是鱼目混珠。你才是我一直以为的坚韧不拔、出身寒门但不坠青云之志的优秀之人,聂树并不是,我看错了人。”
何妮对她笑了笑:“没关系,你的父母给了你最强大的后盾,犯了错修正就好了。”至于她曾经受到的敌意,她并不在乎啊。她有自己的理想要追求,有自己的生计要奔波,还有自己的爱人在身侧,哪有空把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放在心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