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陛下!”杨锏阻挡了皇甫楹下面的话, 因为他知道她肯定会斥责他的鲁莽, 但是, 今天是最后一个机会了,明天他要启程回边关, 下一次进京不知道什么时候, 而下一次见到女皇更不知道在哪一年, 也许那时候,她已经找到了新的皇夫, 两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了。
“陛下心思玲珑,杨锏的心思肯定被你看得一清二楚。我知道自己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你不给我一个准话我死不了这个心, 哪怕你定亲了我都死不了心!”杨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可以吗?不在乎男女尊卑,不为了你的身份,我只是想娶你。以为你是女官的时候,我从军去立功,想等你出宫了向你提亲;但是你是女皇, 心里也有别人, 我每次都觉得自己没机会,可还是无法彻底放弃……陛下, 我不在意也可以等,下一次选皇夫,我可以吗?”
“你知道作为皇夫——”
“我知道很辛苦!你说的我大体都了解了,女皇是个镇国之宝, 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皇夫比这还不如,只是装着镇国之宝的匣子。我愿意做这个匣子,让你这个宝贝在里头呆得舒服一些,让你不用孤零零出去面对,柳公子当初能为你做的我都能做!你不用怕我承受不住,杨锏三餐不继熬过来了,战场艰苦熬过来了,不会在奢华的皇家反而过不下去。”
“你要是后悔了……”
“我娘守着我爹一个人渣都过了一辈子,我就算没了今天的心,也能守着你和孩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你要是不满意,想休夫我也不怪你,是我上赶着想娶你,没什么好后悔的!”
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足够了。皇甫楹没想着夫妻一辈子爱情浓烈,没了爱情还有亲情,彼此互相扶持安稳一生已经很不错了。
她笑了笑,缓缓从他手中抽出了手。
杨锏心脏急剧收缩,低头看着不断抽离的手,眼前越来越灰暗。
“明天要回边关了吧,你当日立了头等功,往后晋升会很快的,想必不久就能成为参将副将……”
杨锏喉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看着地面哑着嗓子说:“我是为了娶你才拼命立功的,现在这些还有什么用?”
皇甫楹好笑,伸手在他低着头的下方挥了挥,玩笑地说:“杨将士杀敌不是为了报国吗?怎么能这样自暴自弃?”
挥了几下突然停住了,她愣愣看着手上的水滴。竟是哭了?
杨锏猛地背过身,握紧了拳头:“我知道了。陛下难得出宫,卑职就不耽误您了。”
还用上敬称赶人走了。
皇甫楹轻声说:“你不是说愿意等吗?你这话的意思……不等我了吗?”
杨锏的背僵直了。
“柳延芳刚去世,我短期内不会选皇夫了,而且延芳的事情牵涉了内阁宗正府,至今我还在和他们博弈拉扯……未来的皇夫如果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匣子,想要以后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我在努力为自己争取未来的空间和自由,我希望,未来的皇夫也能自己争取他想要的空间和自由。”她笑了一声,“女皇真的很累啊,所以我希望未来的皇夫可以和我分担而不是让我多了一份负担。”
杨锏激动地转身看向她。
皇甫楹看到他眼眶通红,但此刻眼眸中全是兴奋:“陛下……”
“大概两年左右吧,那时候我二十多了,延芳也离开久了,朝廷内外的格局肯定会有大变动,女皇的亲事势必又要被他们提上日程。”
“我会努力在两年内让自己有足够的实力!配得上你,也有底气在未来和你一起争取!”
“好,那我也等你。”皇甫楹笑说。
杨锏顿时感觉天晴了,风清了,人飘飘忽忽兴奋极了。
“又哭又笑,比杨钺还不如。”皇甫楹笑他。
杨锏耳朵尖都红了,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我以为你……”
“是啊,你以为!”皇甫楹假怒,“我只是想去院子,你就拉着我不让我出去,我想说话你就打断我,打断了我便算了,还自己掉了眼泪!说话倒是一口一个陛下,那你让陛下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杨锏不好意思极了,嘿嘿傻笑,任她埋怨。
“你也不说清楚,还让我走……”
“嗬——”还会回嘴了?
杨锏见她竖起了眉,一个纵身跳了出去,哈哈笑着躲开了她的嗔怪。
他太开心了,三年无望的单恋一朝起死回生,虽然两年后她会不会选他没有定论,但是只要他有资格竞争,他就充满了希望!
皇甫楹站在门口看着像个孩子一样的杨锏,故意撑起的怒气彻底散了,跟着笑了起来。不得不说,柳延芳又算对了一次,杨锏这个人,的确非常合适。方方面面都让她满意,最重要的是还有一颗赤诚之心,真心实意喜欢她这个人,而不是受她身上光环的影响一时迷情。
对皇宫、帝王憧憬的人,必然会被宫内真实的生活所吓跑,杨锏阴差阳错之中没了这个过高的期许,皇甫楹便觉得安全许多。
聊完了最重要的心事,两人面对对方都轻松了很多,杨锏依依不舍,不想要就这么送人回去:“陛下,我们去东市逛逛?”
“可以是可以,”皇甫楹笑,在他紧张期待的神色中故意停顿了一下,说,“但是你不能叫我陛下,不然人家不是当我们有病就是被人看出了身份。”
杨锏恍然,应了一声,心中琢磨着那该怎么称呼呢?
女皇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杨锏心里把“皇甫楹”三个字滚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走出家门一段路后,试探地喊她:“小楹……”
皇甫楹没想到他前一刻还拘束不已,下一刻就胆子这么大,直接叫她“小楹”,惊讶地看过去,然后噗嗤又笑了。
那人喊了一声,脸就红成了大柿子,耳朵尖仿佛冒着热气,她一笑,他脸更红了,几乎要把自己烧坏了。
杨锏抬手挠头挡住了自己的脸,慢了一步走在她身后,不给她再取笑的机会。
皇甫楹怕真的把大男人的尊严都笑没了,让他恼羞成怒,低了头忍着笑,继续往前走。
杨锏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到了她身后他就自在了,满足地看着她玲珑的背影,恨不得这条路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东市依旧热闹非凡,杂耍的、卖吃的、手工绣活、机器花样、珍奇古玩应有尽有。
杨锏知道她没怎么见过民间小玩意儿后,专门带着她往好玩好吃的地方走。他从小在京城长大,东市西市甚至大小庙会全都一清二楚。
两人逛了一圈,杨锏带她去吃豆腐脑。
“崔记的豆腐脑京城最嫩最香,很多官老爷下了衙都会让小厮过来买,说不定你家里的豆腐脑都比不上。”
“是吗?”皇甫楹看到吃的就开心,和他一起坐到了小摊贩的木桌旁,杨锏接过了老板手里的抹布,帮她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桌子。
皇甫楹往四处张望,看到隔壁是个包子铺,老板手脚利落买的人也多,手上上下下一翻,一只只小巧白胖的小笼包就被装进了纸袋里,顾客们高高兴兴拎了就走。
“你想吃小笼包?”杨锏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问。
“来喽,咸鲜豆腐脑两碗!”
皇甫楹看到好大一碗豆腐脑摆到了眼前,看了看那边十来个一笼的小笼包,摇摇头:“够了,这豆腐脑好实惠。”
杨锏看了看隔壁,起身。
皇甫楹仰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杨锏低头眼带笑意:“我吃着不够,就买一笼,你尝尝味道,剩下的我吃。”
皇甫楹心底明白,小声问:“你带够钱了吗?会不会让我吃垮了?”
杨锏自信地拍拍腰间的钱包:“铜板管够!”
皇甫楹噗嗤一笑,咬着勺子笑看着他去排队。
豆腐脑是真的又嫩又鲜,比宫里还好吃,不过小笼包一般,是她看人家吃觉得眼馋,吃了一个就觉得不太好吃了。
杨锏看出她的喜好,剩下的全都自己包揽,不肯让她再勉强多吃。
皇甫楹觉得自己可真没出息,什么没见过没吃过,几个铜板一碗豆腐脑一个小笼包,竟然让她觉得杨锏这人真不错。
从崔记豆腐脑出来,杨锏又带她去看变戏法,路上见她满眼好奇,把她感兴趣的吃食都买了一份。皇甫楹一路试吃,吃了一口不爱吃的、爱吃吃不下的,杨锏不顾她阻拦,都替她消灭了。
“扔掉浪费粮食。”杨锏有充足的理由。
“不买了,你别吃撑了。”
“没关系,去了边关想吃都吃不到。”
“总要留一些等下次来再吃嘛!”
杨锏没说话,但他心里想,下一次,下一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呢……离开京城回边关,可能两年都不会回来了,能多陪她一会儿是一会儿。今天的每一个时光,于他来说,是未来两年所有的慰藉,会在未来不停被他翻出来一遍遍回忆回味。两年那么长,回忆能多一点是一点,能让她开心一点是一点。
越想留住的时光流逝得越快,天色渐黑,杨锏不得不送皇甫楹回宫。
皇甫楹看着背对着夕阳的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
“去了边关好好保重,身体健康才能谈未来,别太拼命了。杨钺那边我会尽量照顾,不要太过挂念。”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杨锏沉声说。
“会的。那……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到宫门口。”
“不用,今天是偷偷出来的……现在你已经是名人了,我和你在一块又要被那些人多想。”
杨锏抿紧了唇。
“今天谢谢你的款待,我很开心。”皇甫楹冲他挥了挥手,“那我走了。”
杨锏站在原地,看着蓝色的身影一点点远去,垂在腿边的手慢慢握紧,两年……
这一天,驿馆的士兵看到他们队长天黑了才回来,虽然看着依旧脸阴阴的,但是明显精气神都回来了,喊他吃晚饭,竟然还笑着说吃过了。
杨锏吃撑了,在院子里散了好久的步才终于消了食,他站在院子里望着皇宫的方向,看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回屋歇下。
第二天,华戎氏使节团离开了,杨钺请假一路把队伍送到了城门口,才失落地回了义学。
半个月后,内阁首辅以及和他阵营里的三位次辅遭受了各部门的弹劾反对。这一届的首辅班底已经执政六年,按照十年一换的规定,此时正是稳定期,原本也的确根基稳固人心所向,但柳延芳病全暴发开始,越来越多的不满之声开始出现,直到招待华戎氏国宴上,首辅的表现激起了爆发式的不满。
皇甫楹收到了一桌子的奏折,都是奏请提前启动内阁推选、重组内阁,其中对于内阁近几年的政绩,对立派批判犀利,几乎将首辅等人批得一无是处。
皇甫楹了解此时的形势,但是对于他们的批判之言也就看看而已。一群政治场的人精,为了利益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
内阁被群起攻之,为了转移视线就把宗正府拉了出来分散攻讦。
宗正怎么都没想到,当初一请二请再三请女皇出席国宴,结果竟然成了把自己埋进去的深坑。
国宴当日,女皇身形瘦削,显然如外界传言大病一场。当宗正府当初做下的事情重新被提起,大家的不满情绪在亲眼所见后愈发强烈。女皇才十九岁,孤儿寡母,宗正府仗着手中权势胆敢欺辱陛下,简直人神共愤。
突然之间,内阁诸人和宗正府又成了天涯沦落人,不仅昔日风光不再,而且处处受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