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伯伯, 您为什么同意庭轩哥哥外放了?明县这是什么小地方,听都没听过,他去了那吃不好过不好可怎么办?”
皇后宫里, 皇帝难得空闲, 同皇后坐在一起聊着家常, 正说到秦沅闹出的那事,就听到秦沅委屈巴巴地跑了进来。
听到秦沅的哭诉, 皇帝头疼地揉揉额头:“明县就在南城边上, 鱼米之乡,怎么会吃不好过不好?即便贺庭轩有什么不方便,也有他夫人照料, 你以后莫要再提起!沅丫头, 你还没出嫁呢!”
秦沅一脸委屈,眼里泪光闪动:“我只喜欢他……”
皇后心疼地拉住她的手:“傻丫头,你是金枝玉叶, 多少好男儿等着你挑, 何必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秦沅意外地看向皇后:“皇伯母,你也不帮我了吗?”
皇后为难地看向皇帝, 拍拍她的手叹气:“我是为你好,你现在年轻冲动,以后就知道我们长辈的苦心了。”
皇帝哼了一声:“就是太惯着你了。贺庭轩与他夫人情投意合, 朕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拆人夫妻,你赶紧死了这个心!”
秦沅低头堵嘴:“那皇伯伯你之前也没这么说,现在人家都知道我的事了, 你又把他放走了!”
皇后轻轻打了她一下:“胡说什么呢!”
皇帝原先还是假怒这次却是真的生气了:“你们还敢提!是谁说萧氏不贤,靖安侯贺庭轩深受其害的?结果呢?靖安侯亲自跑来求朕,言明家中儿媳贤惠和善,全家上下都满意得很,哪怕儿媳是萧家之女也不在意,而那贺庭轩,宁可文弱书生跑去西北都不愿休妻,你们好本事,让朕当了迫害臣子的昏君!”
皇后连忙请罪,态度十分诚恳。
秦沅也被吓到了,她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皇帝这样发怒。
皇帝压下了怒气,看着受惊的秦沅训诫:“沅丫头,朕念你年纪小不追究你这些事,可你也不是真的孩子了,马上就要出嫁的人,身为秦家人,皇家郡主,持心要正,要为天下闺阁表率,不可借着身份胡作乱为。”
秦沅心里发凉,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在皇帝皇后面前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原来她提出的要求,并不会被百分百允许。
恍恍惚惚地走出皇宫,走到家门时,王妃身边的嬷嬷严肃着脸通知她王妃请她过去。
正院里,王妃端坐在堂上,见她来了,命她站在堂前,挥退了下人。
幼时秦沅犯错,只有王妃会责罚她,责罚的方式,便是这样让她罚站。秦沅还未从宫里的打击中回过神,一见这熟悉的架势,战战兢兢地站在那。
王妃声音严厉,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碰壁了吧!”
秦沅惊讶地看着母妃,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晓的。
王妃扯了扯嘴角:“即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儿——皇家公主,也没有事事顺心的时候。哪怕是皇上,也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事,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想要什么,所有人都会帮着你完成?你又凭什么自信,宫里的皇上皇后,会无条件地宠着你一辈子?”
秦沅脸色发白:“我……”
“是往日那些贵女的恭维让你飘飘然了?秦沅,所有人的宠爱都是有条件的,你不过是安王府的郡主,连公主都不是。皇上第一次会念着旧情原谅你的任性,甚至会怕你伤心来哄着你,但是你要知分寸,第二次第三次……几次三番死不悔改,旧情终有一天会被磨光。到那时,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宗室之女,甚至连普通的都不如。”
秦沅越听心里越冷,又觉得不服气,明明说过让她顺着心意而活,明明以前那么疼她,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难道这些宠爱不是真的吗?
王妃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个女儿的观念掰过来,再不顾及宫里两位大山的想法,一股脑将皇家恩宠的现实揉碎了一点点挤进女儿的脑中。
秦沅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皇伯伯皇伯母的宠爱都是有条件的。以前她以为他们对她百依百顺,不过是因为她年纪小,提出的要求都很简单。这一次,她使了心计,又屡次提不合理的要求,最终都被驳回了,甚至受到了皇伯伯的教训。
“君臣有别,适可而止。”最后,王妃给了她八个字。
秦沅被打击得整个人都懵了,前一刻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天下独一份的金枝玉叶,下一刻,猛地意识到原来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只是帝后解闷的宠物。
这一次,她终于老实了,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消耗了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宠爱和地位。
王妃的一席话让秦沅安静了很久,安静得仿佛变了一个人。安王心疼坏了,埋怨王妃言辞太过;而皇帝,见秦沅这么安静,以为她是真的知错了,从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变成这样,到底是自家的孩子还是心疼,送了赏赐过去,怕她矫枉过正失了天性。
皇帝送了,看清风向的皇后紧跟着也送了赏赐,此后仿佛一切恢复了正常,皇宫里又隔三差五地送礼召见,秦沅便慢慢恢复过来。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南边,贺庭轩夫妻携手共游,满怀对未来孩子的憧憬;京城,君臣和谐,皇家其乐融融。
五月初五端午节,京城举办龙舟大会,官家在江边建了一座高楼,专为庆祝端午,与民同乐。
许多达官显贵都去了,因为观景楼是朝廷亲自督办,圣上题字,家家户户都以进楼里为荣。争抢的人多了,最后能进楼里的都是家底背景深厚的。
靖安侯府,刘氏原本也想去订,还在操心怎么排的上号,如何能去最上面的几层,谁知,靖安侯得知后直接喝止了。刘氏被冷水一泼终于冷静下来,这种张扬高调的事情,侯爷从来不做,他们的确不必凑这个热闹。
到了端午节那天,当靖安侯府一众人在对面的客栈小楼上,眼睁睁看着对面新建的观景楼栏杆松动,几个人影往下掉落,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又是震惊又是后怕!
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赛龙舟庆端午,眨眼就成了一场惨剧。
江边哭嚎声一片,周边都被包围了起来,应天府尹汗湿透了官服,看着一个个东倒西歪宗室王爷的女眷,只觉得脖子上的脑袋在松动。
晚间,观景楼的受伤情况被统计出来,得知消息的刘氏在佛堂直念佛,而大嫂抱着儿子,心有余悸。
难得有一个节日女眷们能出门看热闹,赛龙舟之时,最高层的女眷们借着楼高旁人看不清,纷纷靠在栏杆上探出身子往外瞧,谁也没有注意栏杆的动静,更没有注意脚下。
等到栏杆掉落,所有人都没回过神便紧跟着栏杆跌落了高楼。且不说受伤的女子,当晚确认死亡的,便有两个亲王的郡主,一位郡王世子妃,以及张阁老家不足六岁的幼孙。乳母抱着孩子掉下去的,被发现时,两人都没了气。
据说张阁老听到消息后当场倒下,这是他们张家三代单传的孙儿,好不容易养到了六岁,就这么突然没了,不止张阁老,张家全家都无法接受,纷纷病倒。
去世的运气差,侥幸活下来的运气也不一定好。伤到脸的就此毁容,伤到别处同样难嫁人,哪怕什么疤痕都没留下,当众跌落倒在地上,这样狼狈不雅的模样被一群外人看见,从此名声没了,嫁人都成了难事。
半个宗室、一品大员第二天在朝堂之上大哭上奏,要求彻查观景楼的督造,追究相关责任,求皇上给他们做主。
皇帝震怒,第一次将厚厚一叠折子劈头盖脸地砸向好堂弟安王。
“这就是你们花了朕万两银子办出来的好事!”
安王跪在地上,脸上被奏折刮出红印,不敢动。他同样又惊又怒又痛,他也是受害者!秦沅当日也在那栏杆边,她现在还躺在家里不能动弹!
安王哭诉,皇帝却起不了半点怜惜之情:“朕把这工程之事交给你,你却让欢庆之日一片嚎啕,你也知道女儿受伤十分心疼,那张阁老呢?成亲王呢?恪亲王呢?严郡王世子呢?”
安王整个人趴在地上,不敢再辩解。
端午节的风波在众人猝不及防中爆发,虽然惨烈,可当时众人都以为这只是又一桩贪污案,可怜了受害人家。顶多意外此次出事的竟然会是安王。
但是这场风波并没有轻易停下。
皇帝将追究调查之事交给了太子。太子最是秉公无私之人,在他的调查下,所有好看不好看的事情,全都被他一一列明摆到了明面上。
原来,安王的确是观景楼的主要负责人,但是他身上的事情太多了,许多军国大事他都是负责人。一人分身无术只能讲手中的事情分出去。
观景楼,安王交给了皇后所出的三皇子。
而三皇子,照理也是入了朝堂好几年了,并不是不知世事的少年,可是在这个工程里,从采买到建造直到最后的验收,太子手下的官员,查出来一串又一串的问题。三皇子任人唯亲,而这些亲人克扣工程款,一层又一层地抽油水,到最后实际用在观景楼上的银子,不足户部批下的三分之一!看着这些结果,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这样一座纸糊一样的高楼,是人都不敢上去!
皇帝万万想不到,查来查去,查到最后竟然是自己的儿子干下的蠢事!这让他如何有脸面对宗室?
皇后第一时间素面朝天地跑去御书房请罪,皇帝没见,直接派人将她送回。
七月初,天气越来越炎热,京城一连办了好几场丧事,又有好几家官员被落罪抄家,对于安王、三皇子,皇帝终于有了判决。
安王身上的要职撸了一半,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可以算是替三皇子背锅,预期他以后还是会慢慢起来的。
而三皇子,皇帝彻底对这个私心过重的儿子失望,夺了之前封下的郡王爵位,更言明“此子难堪大任。”
皇后的娘家,也就是三皇子的舅家,正是三皇子“任人唯亲”里的亲,被皇帝夺爵抄家,所得财物大半给了受害人家,小部分入了国库。
皇后大病,一个多月了不见好转。
京城里风云变幻,消息传到南边就已经迟了很久了。这一场变故,牵连了许多官员,因为皇帝要给宗室给大官们交代,处理起来毫不手软,京城的官员都被清洗了一番。
等贺庭轩看到邸报再结合家书,简直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安王就这样倒下了半边?皇后一系完全废了,而太子,储君之位更加稳固。
因为皇帝彻底意识到太子的“不近人情、大公无私”是多么有好处了。至少绝对干不出三皇子这种蠢事!
青萦扶着腰走进书房,见他看得认真,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贺庭轩连忙放下书信起身扶她,青萦已经有七个月了,肚子大得出奇,起身坐下十分不便,贺庭轩每日看见她心里就慌得不行,生怕她一不小心摔了。
“皇后一系出事了,端午,三皇子负责建造的观景楼出了好几条人命,把所有相关人员全都卷进去了,三皇子被夺了爵位,皇后娘家被抄,京城变故非常大。”
青萦正色,拿过桌案上的书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秦沅也出事了?安王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好处没捞着还背了大锅。”
贺庭轩说:“这是他咎由自取,当日若不亲近皇后一系,今日又如何会有这般惨剧?那些受害人是真正无辜。”
青萦点点头。
贺庭轩低头摸着她的肚子:“当了县官才知道‘民生维艰’四字真谛,这些人在京城锦衣玉食却犹不满足,一味追求权势私欲,这样的人,抄家也是好事,少几个这样的官,多一些钱财给百姓国家。”
青萦盖住他的手:“我信你能做得很好。”虽然刚来不久,锦衣玉食的京城公子哥根本不适应这里乡村的环境,不知道农事,不了解乡土人情,但是,他一直在积极地学习,在夜以继日地努力,抛掉了往日侯府公子的种种习气。
贺庭轩扣紧了她的手,笑了,眼里满是坚定与希望:“恩,我会的,至少在我离开之前,一定要让这里的百姓改变穷困的现状。”
青萦抬手摸了摸他微微长出来的胡茬,又在查阅县志一夜未眠,胡子长出来了都没刮,硬硬的,剌手,就好像他如今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