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现了什么事?”
“除了严放, 其他三人都是幼子、次子,我们这就是个普通小镇, 没有真正有钱人家, 大家都是家底稍微好点, 足够子孙两代吃喝不愁而已。可他们这些人这些年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不止他们,我何尝不是?如果没有地租等进益, 我家早就穷了, 事实上到了如今,家中钱财只够我一人吃喝了。他们都是不知经济的人, 我不带着他们了,他们就伸手问家里要, 可家中有叔伯有亲兄嫂, 谁会永远供着一个二世祖?”
“为了钱, 他们偷窃、装病、哄骗父母长辈,无所不用其极……也是到那时,我才知道, 我过去十多年做了多少错事,没有小莲, 恐怕有朝一日,我也是这般模样。”
“我知道有因果报应,既然有选择,我就不想让小莲沾上腥,四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平均吸一半阳气, 足够她稳定修为了,而这些人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俞梨儿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女鬼,难道都是人为死的?”
苏文武讽刺地笑了:“方朗在小莲找上他以前就得了花柳病,方家藏着掖着,把他的死推到了‘妖精’头上;常、李二人都是家中幼子,虽然父母宠爱但是兄嫂嫌弃,我们只是让他身体虚弱一点,但是最后让他们药石无灵的并不是我们。”
“那那个严放呢?他可是独子!”
“严放他爹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外室生了一个比严放小几岁的儿子,严放不服管教后,他爹就把人从外面接到了小镇上。这还是小莲变成鬼魂后发现的。”
“即便如此,虎毒不食子。”
“虎毒不食子,外室为扶正却能做一切事!”苏文武似是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仿佛是感叹:“人到那时候才会觉得真是脆弱,生一场病,就能看出亲疏远近,旁人疏忽些,命可能就没了。”
俞梨儿摇头,看着苏文武,心中发冷。
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逍遥自在却又热心仗义的人,一场大变后,竟然变得如此极端。
说什么四人死于各自亲人算计,可这一切不正是在苏文武的算计之中?这是借刀杀人。
陈玄真看着苏文武许久,突然取下他身上的黄符,不知何时,除了他的额头,竟然在他心口处也贴了一张符,那张符焦黑了一角。
苏文武猛地可以动弹,身体僵硬不听使唤倒在了地上。
陈玄真不理会,又举起那竹筒,俞梨儿和苏文武都看着他的动作。俞梨儿好奇,苏文武紧张。
陈玄真抬手拔开了竹筒的盖子,一道青烟升起,眨眼间,一个面容清秀可亲的姑娘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她出来的第一瞬间,就扑到苏文武身上,抱着他哭。
苏文武紧紧回抱着她,轻声安慰。
看得出,这两人的确非常在意对方。
陈玄真低头看着他们:“既然你自己对因果业报十分纯熟,必然知道造业后果,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离开。
俞梨儿看得云里雾里,急忙跟上去。
出了苏家,俞梨儿一脸纠结。
小莲因为严放四人而死,严放四人因苏文武算计而死,所以这是扯平了?可总觉得不太对,这以暴制暴,三界不得乱了?
虽然她是觉得有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是大快人心,但是陈玄真这个固执道士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而且这次的事情,山路十八弯般曲折,苏文武最后的算计更让人不寒而栗,比亲眼看到妖精鬼怪害人还觉得发寒。
两人走出老远,俞梨儿扯住陈玄真问:“你怎么突然放了他们,自己走了?”
陈玄真停住脚步,见她一脸困惑,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理清思绪。
俞梨儿耐心等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提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苏文武刚才说的大多都是实话。”
“你怎么知道?”
“我在他身上贴了真言符,一旦他不说真话,符纸自燃。”
就是那突然多出来的第二张符?还有这种神奇效果的符纸?俞梨儿觉得自己又开了眼界,但是……那张符纸明明焦黑了一个角落。
“可是说真话不代表说了全部的事实。他把自己说得好像只起了一个引子,可我觉得,他是猜透了事情发展,设计了整个阳谋,借刀杀人致他们于死地。而且——我明明看到符纸黑了一角,这是说明他还说了小部分的谎言?”
陈玄真点头:“不错。”
“那你还轻易放过他们了?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陈玄真沉默了,扭头看着俞梨儿情绪直白、不染世事的脸,很久以后,才很艰难地说:“我见到那小莲时,便看到了她的前世今生……”
“啊……”俞梨儿愣愣地看着他,“不是说很耗你的精力吗?”
“之前去另外四家查探,我看出,这四家都是霉运绕宅,气运流失的气象,为了确认,还每家都算了一卦,常家、严家、李家全都背负人命、家宅不宁、祸延子孙。”
“什么意思……”
要背负人命,不该四人都背吗?为什么就这三家?
“因为不解,所以看到女鬼,发现她和那几家果然有人命挂连时,我开了天眼,看到了小莲的善恶因果。”
俞梨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听得入了神。
“常家的人命是小莲。而严家、李家,应当如苏文武所说,是严、李二人。”
俞梨儿惊得说不出话来。常家背负的人命是小莲,也就是说,小莲回村的路上被歹人所害,那歹人竟是常家幼子?苏文武曾经的兄弟?
幸好陈玄真没有说出真相!这让苏文武该多恨?
“我脑子有点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没有人命的两家呢?”俞梨儿所有的逻辑都死了,理不清这一出又一出的反转、细节披露,到底最后是怎样的逻辑关系?
陈玄真头回见到她两眼发晕,满脸迷茫的模样,仿佛闯进了迷宫的孩子,急切地抓着他的袖子,希望他把她带出来。
“严放四人日日同苏文武玩在一处,苏文武对人大方,养大了他们的胃口。有朝一日,苏文武抽身而退,这四人却由奢入俭难,难改往日习性。四人没了钱财开始偷摸拐骗,却越发引来家中厌恶。于是想要拉回苏文武,继续同他们一起吃喝玩乐,继续出钱供着他们。他们将苏文武的变化归咎于小莲,把人骗到镇上一番羞辱想刺激小莲愤而退亲,但是其中的常家幼子心生恶念,在众人散开后,尾随小莲回村,于半路上对她施了暴行并在小莲的反抗中失手杀害了她。此后的事你也知道了,苏文武指使小莲吸人阳气修炼魂体,四人身体先后虚弱,方朗本就染了恶疾,严、李各死于家中密辛,而常家幼子……。”
“他不是苏文武说的那样被家人所害是吗?”
“恩,常家幼子是苏文武动的手。”
苏文武一心要为未婚妻报仇,另外三人相继在他的设计下死于非命,只有常家幼子被吸了一点阳气安然无恙,苏文武便自己动了手。
陈玄真如此一总结,俞梨儿豁然开朗,但是,听完后,她却又想感叹:“苏文武和这四人说不上谁害了谁,他如今,不知可后悔结交纨绔做散财童子,养大了一群人的胃口?可惜无辜的小莲和那狐妖一家。”
陈玄真听着她的感慨没有说话。
俞梨儿抬头看他:“常家幼子杀了小莲,苏文武阴差阳错亲手报仇,所以,你才放过了苏文武?”
陈玄真似乎在思考,许久后却说:“我也不知道。看完小莲的经历,又听完苏文武所说,说不上到底谁对谁错,按本朝律法,苏文武应当判刑,但是为了一个没人性的凶手,又觉得不值。”
俞梨儿笑:“所以你直接丢开手不管了?”
陈玄真不好意思地抿抿嘴:“他们未来还有生机,我不过顺应天命。”
俞梨儿揶揄他:“玄真道长啊,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你就是他们的生机。因为天道知道你会放过他们,所以你算出来的命运便是这样了。”
陈玄真按照她所说的逻辑去想,没一会儿就陷入了鸡生蛋蛋生鸡的死循环里,连忙晃了晃头,甩掉这个死局。
俞梨儿看得哈哈大笑,这个样子的道士真是太呆萌,身上的烟火气都多了一些。
俞梨儿其实挺赞同他的选择的,之前的事情一团乱麻,但也算是因果相报,两人均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未来如何,就要看这两人怎么去做了。
“过久一些,我们可以再来看看,如果他们的确安心生活,那就最好了。”
陈玄真应下,又说:“女鬼已经修炼出实体,苏文武略有些能耐,只要不起邪念,他们能过得同普通夫妻一样。”
事情水落石出了,俞梨儿又起了别的兴致,拽住陈玄真的手臂挂在他身上:“小徒孙~你是不是还有真言符?你给我一张呀!或者你教教我怎么画符怎么用?”
陈玄真拖着她往前走,手臂碰触到她身上的柔软,整个人再次莫名火烧起来,连忙掏出一张符递给她。
俞梨儿捏着符纸问:“要怎么用?”
陈玄真教她咒语。
俞梨儿把他当成了人体模特,按照他所说,将纸贴到他心口,又念了他教的咒语,问:“是这样吗?”
陈玄真点头:“是!”
俞梨儿确认:“这样就有效了?”
陈玄真再点头:“是!”
俞梨儿狡黠一笑:“那我测测它灵不灵——我问你,小徒孙,你觉得我漂不漂亮?”
陈玄真这才发现自己被入套了,可一对上她含笑亮晶晶的眼睛,身体的热度全都聚到了脸上,撇开视线嗡声说:“漂亮。”
符纸没有变化。
俞梨儿乐,又问:“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陈玄真一脸无奈:“师叔祖……”
俞梨儿竖起了一根手指:“就这一个问题!你不回答难道是不把我当朋友?”说着,立刻凶巴巴地瞪眼。
陈玄真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符纸,自己给自己画了一张符,还被师叔祖拿来玩自己,这感觉真是无法言说……
“快说,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陈玄真只好老实点头:“是。”
符纸黑了一块。
俞梨儿瞪大了眼:“好啊,陈玄真你骗我!”
陈玄真自己都很迷茫,他怎么就说谎了?见俞梨儿生气,心慌意乱,勉强镇定下来试探地说:“您是师叔祖,我把您当长辈。”
符纸焦黑了大半。
俞梨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家伙,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陈玄真一脸呆滞地看着胸前的黑炭,喃喃:“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符纸整张都燃尽了……
“……”
“……”
两人相对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真言符:小样儿,你那点心思瞒得过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