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轮回的争论因为俞梨儿的犀利反问终止在陈玄真的沉默迷茫中。
陈玄真似乎在找什么人或有什么目标, 每每出发前都要细细算上一卦才定下方向, 一人一妖依旧结伴同行,不过陈玄真对俞梨儿观感变了许多。
这种改变,从他脸上是看不出任何来的,但是俞梨儿还是能感觉明显, 因为她说的话,终于不像从前仿佛自言自语,他从当成耳旁风变成了入耳二三句偶尔回应一句。
能得到一个大冰块的回应, 简直是铁树开花。
卖梨翁的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 有一天露营, 陈玄真对着燃烧的柴火,突然说:“师叔祖, 我想明白了。”
俞梨儿莫名其妙:“你想明白什么了?”
陈玄真一脸认真地说:“你说的有道理,万事皆有天道法则,只是我们身在其中, 也该是法则一员。因此人间有了见义勇为, 有了惩奸除恶,有了匡扶正义者。遇不平事, 出手相助, 本就是因果报应中,若人人束手旁观, 坐等天降灾厄,那世间无人不恶无人难逃。”
俞梨儿看他,只见火光映照下, 陈玄真那张冷冰冰的脸仿佛化了一般,没了往日的冷意,多了几分人气,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十分严谨真诚。
莫名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呆。
且这模样似曾相识。
“你想了一个多月么?”她问。
陈玄真点头:“师傅说天道轮回自有定数,修行之人要保持心境淡泊,看淡红尘俗世。可你说的又有道理,若因果有定,师傅又为何让我下山?”
说这话时,他眼中有明显的疑惑。
转而又化为透彻:“淡泊不淡漠,看淡不看破,我终于明白了!”说完,起身向她行了一礼。
俞梨儿还真是受宠若惊,说什么师叔祖,这家伙除了前几天老实,后来学坏狡猾以后,都把她当空气!今天这般郑重其事可真是破了天荒了!
顿时,她那鱼尾巴就翘了起来,扬扬下巴,学着他以往冷漠的模样,不轻不重地“恩”了一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玄真没什么反应,又坐下默默烤肉。
俞梨儿扫兴,这个小道士真是没有半点趣味。
新捉的野鸡还在火上炙烤,两人各自盯着火光许久没说话。最终还是俞梨儿忍不住,又起了个话题。
“你这一路在找人?”
陈玄真“恩”了一声。
“找谁?”
“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找?”
“师傅给了我卦盘,让我朝着他所说的一路往前走,总会遇到的。”
“你师傅逗你玩呢?”
“不会,师傅从来不开玩笑。”
“那你有什么发现没?”
“应该没有。”
俞梨儿气恼地重重拍了一下他:“道士!说话能不能别一句一句地挤出来?会不会聊天?”
陈玄真一脸无辜地抬头看了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气恼来自哪里,又转头继续盯着烤鸡。
半天,似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开口:“师傅说我的生死劫快要到了,让我下山化劫,怎么做我也不知道,我就顺便下山来历练一番。”
好好的一个故事,被他讲得这么没趣,虽然已经问到了答案,但是俞梨儿半点兴趣都没了,同样冷漠地 “哦”了一声。
陈玄真见她终于满意了,暗暗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俞梨儿发现了,气笑,就这样,这人还觉得充满负担了?这个锯了嘴的冰葫芦!
陈玄真半点没发现她的愈加气恼,烤好了鸡,撒上山上带下来的调料,将最嫩的那块扯下递给她。
俞梨儿气呼呼地一把拿过来。
陈玄真愣了愣,看看她表情,考虑再三发现这时候的俞梨儿特别安静,顺势坐在边上吃自己的那份,不再说话。
吃完烤鸡,陈玄真坐在火边盘腿打坐。俞梨儿跟着练了一会儿气,心里还是气不过,悄悄睁开眼睛。
火光映照下的陈玄真,棱角更加分明,清俊的五官配上那一身冷然的气质,仿佛不是真人,而是画上超脱的仙者。
每看到这张脸,想起新仇旧怨,她就想把这张冰块脸给打破了!
俞梨儿暗笑,变出一根毛绒绒的杂草,很慢很慢地朝他鼻子上捅去。
就在马上要捅到的时候,陈玄真手猛地一抬,拽住了她的手:“师叔祖……”
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
“你没闭眼?”俞梨儿问。
陈玄真手往她手上一拂,那根狗尾巴草立时消散:“闭了。”
这回没等俞梨儿生气问,他主动再加了一句:“到了一定境界,闭目能视不是问题,他日师叔祖也是可以的。”
俞梨儿瞪眼:“那你一直看得见我?你是不是一直在看着我!”她刚刚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傻,不是全被他看到了?
陈玄真手一松,又闭上了眼没说话。
俞梨儿微微探身过去,看了看他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烤的,竟然大冰脸有些红红的?
“臭小子!不许偷窥我知不知道!”
陈玄真短促地“恩”了一声,过了几秒又补充:“师叔祖也不要戏弄我。”
俞梨儿垮了脸,懒洋洋地“哦”了一声,身子一转,躺回了他背上的画卷里。
还是这里好,又有他体温暖呼呼的,又不用被那大冰块臭道士盯着。
天亮,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走进了一个小镇。
不,是俞梨儿继续睡在画卷里,陈玄真走了一个多时辰,带着俞梨儿走进了一个小镇。
小镇街面上人不多,陈玄真一路走过,人来人往的百姓看着他却十分友善。
陈玄真莫名,找到一家客栈打算入住。
“道长不是走了吗?可是还有什么漏下了?”
“恩?”陈玄真不解。
客栈掌柜收了声,讶异地看着他:“您不是元和道长?”
“元和?”陈玄真微微皱眉,反问?
“啊呀——长得真像啊!”掌柜的惊叹出声。
俞梨儿趴在他肩头替他心急:“陈玄真你可真是笨啊!肯定是有人同你长得很像,你张嘴问啊!嘴巴长在那里是干什么用的!”
陈玄真抬手压了压背后的画,把她塞回去,这才问掌柜的:“那位道长同我长得这般像吗?请问他如今在何处?”
掌柜的用力点头,表达自己的惊讶:“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道长气质偏冷,我恐怕还分辨不出来。”其实哪里是偏冷,是太冷太冷!短短一个“恩?”字,就让他觉得同眼前人好像遥在云端,没有半点烟火气。
俞梨儿比陈玄真还要激动,这一次直接从画里跑了出来,扯着陈玄真的手臂:“你快问他,这人去哪里了!”
陈玄真微微惊讶,不明白她为何比他还焦急激动。
那掌柜的虽然看不见俞梨儿,但是还是回答了她的疑问:“不过元和道长昨日刚走。他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也是云游路过,刚好镇上不太平。道长法术高强,不出三日便帮我们铲除了害人的狐妖。”
怪不得陈玄真一路过来,小镇百姓都一副和善的模样,仿佛人人都对他有好感。原来这不是错觉,只是这些百姓认错了人!
“陈玄真,你问他,那道士是怎么捉妖的?可有人看见了?”
陈玄真,虽然半点不好奇,但是还是替她问了。
他找了一个座,掌柜询问后给他上了一壶清茶,坐下亲自同他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兴致勃勃。
“看见了,捉妖那日看见的人可多了!元和道长来之前,我们这出了三次人命,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好好的人几个月就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了。起初还以为是什么传染病,镇上都人心惶惶。元和真人来了掐指一算,就说不是疫病,是妖怪!”
“真人是真正有本事的人!不用我们备什么朱砂、狗血,只见他在屋内准备了两日,第三日,一路往南走去,走到我们镇上的一座废宅前。胆子大的都跟着他,想看看他有没有真本事,如何捉妖。可真是长了见识了——”
说的起劲的掌柜的卖了一个关子喝了一口水,这才继续说:“原来那是一窝的狐妖,元和真人天眼一看就看穿了!掏出一把黄符刷刷刷地扔出去,那符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直直地往几个方向贴,一被它贴上,那地方就现出白色的团团来,还有惨叫。然后只听真人默念咒语,那黄符就自燃起来,燃成一簇簇大火,把那一窝的狐妖烧了个精光!神奇的是,这火仿佛也有了灵一样,只烧狐妖,半点没牵连宅子,连荒草都没被烧掉一根!”
陈玄真听完陷入自己的思绪。
俞梨儿却震惊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那掌柜见陈玄真听完一动不动,没给他半点反应,顿时无趣,撇撇嘴走开了,心想这道士估计也就一张脸像元和真人,本事必然没多少。
陈玄真没理会,坐了没多久,也不上楼去客房,自顾自出门去了。
他一路凭着自己的直觉往前走,直到停在一座废弃破败的小宅前。
“就是这样了!”
说完,未开门,一踏步就穿墙入了宅内。
俞梨儿刚压下心中的震惊,就看到他施展穿墙术,又开了一次眼界。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来不及捋清思路,就被他的动作暂时转移了注意力:“你来这做什么?”
陈玄真踱着步绕着宅子走了一圈,停在进来时的原地:“狐妖既然要害人,不该住在这废弃的破宅,我下山见了许多妖精,一般的妖精都避开人群,邪魔歪道没有底线,不仅害人还好享受,这又小又破的宅子不太可能来住,我怕这死去的一窝狐妖是无辜的。”其实即便好妖,有点能力的都好享受,找一座无人的大宅子轻而易举,哪会来这么小破的地方?
俞梨儿愣愣地看着他,脑子嗡嗡的,陈玄真的话更验证了一些事情。
“那这个道士为什么杀他们?”
陈玄真皱着眉摇头:“镇上的确有妖气,只是这妖精隐藏得很好,修为不低,很难查到行踪。”
“所以抓不到真的凶手,就害了这无辜的一家?”
陈玄真没说话,脸色并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