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益找弟弟程耳商量了来年贝母种的事情, 程耳果然有了想法, 他一早就料到了家里两个老的会不肯拿出种子,所以建房子的时候, 刚好贝母收成, 他联系了几户人家, 多留一些种子卖给他。
程益懊悔, 那时候他就没想到这个!
程耳自己还负债,虽说对程益同病相怜,但是却不会出手帮他, 那些贝母种, 他自己也是刚好种下的。
程益垂头丧气地回来, 刘氏一听,又是懊悔又是责怪程益没有他二弟有脑子。
这是还真不能全怪程益, 真的是全家都忘记了!实在是没钱请短工,全家上阵建房子, 每个人都累得躺下就睡着。不像程耳,私底下还是有点积蓄,建房子也没有他们家大。
三娘没有他们守着土地守着贝母的顽固思想, 见真的没法弄来种子了,就说:“不能把地租出去吗?谁家地不够的, 就租给谁好了,我们自己有菜园子,够吃用了吧!”
程益有些不舍得:“都是好地……”
三娘无奈:“种一年也不会成了坏地啊!”
程益又说:“那我以后做什么去?不种地还能做什么?”
刘氏又笑又叹:“你这个榆木脑袋啊!不种地你还不乐意了!”
程益一脸委屈地坐在边上,被他们娘俩嫌弃, 程大勇笑呵呵地看着,他现在是不敢在阿妈和妹妹说话的时候开口的。
尤其是妹妹,自从变故过后,越来越厉害了。
程益见状,只好同意了,但是坚持只出租一年,一年后他还是要自己种地的。
“我也就会种地,还能去干啥?”
第二天,刘氏端着洗衣盆去溪边洗衣服,就将自己家里的水田旱地要租出去的消息传了出去。
想租地的人还真不少,程益老实人缘好,租金也比地主家的便宜,虽然时间短了点,但是那几块地都是好地,租一年不亏。
最后,程益只留下一分旱地,其他全都出租收租金,价格也谈好了,就等他把地里的作物收上来,开春人家就来种。
晚上坐在桌前算租金,想到一笔债能还掉,程益又开心起来,揉着三娘的脑袋:“我家三娘就是聪明!”
腊月到的时候,三娘终于从陆冬青家里搬了出来,住进去的时候面黄肌瘦,出来时个子长了,脸也白了,还明眼可见地长了肉。
刘氏开玩笑说:“这回又得回来过苦日子了,我们家现在可是穷得揭不开锅!”
然后,陆冬青第二天就拿来一大块他自己做的腊肉……
刘氏怎么能要?百般推拒,陆冬青把肉放到砧板上,转身就走了。
刘氏望着这大块肉叹气,回头对三娘说:“你这是什么福气,卖身还给我们家赚了了一个大好人。”
三娘知道陆冬青做的事后,有些好笑他的耿直,但心里又十分感动。
进入冬节气,眼看着越来越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起年货来。
程益家虽然今年过年紧巴巴,但是终于有了独立的家,刘氏不争馒头争口气,立志要把这第一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的。
十一月,村里人家陆陆续续开始做年糕。这年糕也不是每家都自己做,程家村这边有做年糕手艺特别好的程“年糕”,他家每年专门给附近几个村的人家做年糕,生意红火,要做还得上他们家排队。
这天终于轮到了程益家,程益挑了糯米,刘氏带着两个孩子,三娘拉上了陆冬青,一起去看“做年糕”。
大冷的天,程“年糕”光着膀子在堂地里捶打石槽里的糯米,响亮的号子加上咚咚咚的声音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妻子在边上,把他敲打完的糯米压制成型,手势灵活,刷刷刷切出一条条年糕来。满院子都是等候的孩子们的叽叽喳喳欢呼声。
刚做完的年糕热乎乎软糯糯,上头点着鲜艳的红点,边上同样来凑热闹的孩子们,都被大人塞了一小块年糕,吃得津津有味。
“冬青哥,你以前来打过年糕吗?”三娘抬头问被她强拉来的陆冬青。
陆冬青摇头。
养父过年从来不讲究,他自己一个人时就更简单了,要真说起来,这么多年,还真没有过过一个传统的新年,都是和平日里一样吃吃喝喝就睡过去了。
打年糕他都是第一次来看,更别说自己打了。
三娘了解了,陆冬青虽然住在程家村,但似乎和这里两个世界,单身男人,过日子怎么方便怎么来,虽然的确简单了很多,但是也少了许多乐趣。
程益家的年糕一条条切出来的时候,三娘第一时间去抓来一个,想不到,虽然冷却了很多,但是还是热乎乎的带着点烫,三娘交替弹着手指,不敢握实了,一路呼呼地吹气跑到陆冬青身边。
“快,第一个年糕,我们一起吃!”
程大勇在边上好不酸气:“诶,现在三娘眼里都没有我这个大哥了,就冬青哥是她亲哥!”
三娘回头做了个鬼脸:“那边还有这么多你去拿呀!”
程大勇更加叹气:“阿妈,三娘现在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果然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
刘氏哈哈笑,被这双儿女逗乐,轻轻拍了儿子后脑一巴掌:“什么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小孩子再胡说!”
程大勇哼哼,家里的女人越来越可怕了,他马上就能娶媳妇了,哪里是小孩子了!
陆冬青嘴角微微勾着,站在这满是烟火气的院子里,他终于感受到了过年的那种欢庆和喜悦。
他抬手接过三娘手里的年糕,一点不觉得烫,扯下一块塞到三娘嘴里。
三娘吃了,把剩下的推向他的方向:“你也吃,刚做的和平日里煮熟了的味道不一样!特别好吃!”
陆冬青又捏下一块塞进了自己嘴里。
也不知道是这热闹的打年糕氛围,还是三娘的话,亦或者真的现做的年糕更好吃,总之,陆冬青的确亲身感受到了孩子们吃到年糕的欢呼雀跃,别有滋味。
打完年糕,刘氏分了一些给陆冬青。原本以为他从来不吃年糕是不喜欢,没想到,后面几天,三娘去找他,发现他竟然一直在吃年糕,似乎很喜欢的模样,刘氏知道后,又让三娘送了一些过去。
转眼进入腊月,过年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来,作为家庭主妇的刘氏忙得不可开交。
腊月开始家家户户都要掸尘,也就是大扫除。掸尘要清洗棉被、器皿、晒衣柜、衣箱,剪指甲、洗澡,从里到外,从家具到个人,全都进行一番大清洁,寓意辞旧迎新。程益家刚建好不用打扫什么,于是他们就去了陆家,帮陆冬青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番。
打扫时三娘进了她原来住过的屋子,发现里头的东西都没动过,也不知道他是懒得动还是听了她的话特意留着的。
掸尘结束,刘氏又开始张罗起谢年饭,祭祖谢年, “请客”祖宗大人。再到腊月二十三,这是灶王爷上天之日,祭灶君,摆灶果。到了孩子们眼里,便是望眼欲穿祭灶后的五色灶果。
三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对这里的各色习俗充满了兴趣,表现得倒符合她这个年纪,而陆冬青,他作为被拉来一起过年的人,实际上也第一次经历这些,身边有个事事情绪盎然的三娘,竟然也被带着心情激动起来。
程大勇和三娘抢灶果,陆冬青借着人高马大,抢了程大勇手里的豆酥糖,下一秒就塞进了三娘的嘴里,三娘吃得眉开眼笑,程大勇气得直跺脚,嚷着冬青哥太偏心。
陆冬青理所当然地说:“三娘是小娘。”
程大勇委屈得只好再在灶果里翻有没有新的豆酥糖。
程益和刘氏在边上烧火做饭,看着他们三人闹,笑得合不拢嘴。
在他们眼里,虽然十八但没结婚的陆冬青也算个大孩子。而自家的两个孩子,自从分了家以后,越来越幼稚孩子气了。但是,孩子气才好,两个孩子小时候就没有享过福。
祭灶完,腊月二十六,镇上有庙会,也是村里人集体出动采购年货逛街的大日子。
这一天,刘氏早早地喊了两个孩子起床。一家四口加上陆冬青,五人搭着村里人的牛车往镇上赶。
程大勇要跟着程益去置办年货,刘氏要去摆摊卖点绣品挣钱。庙会人又多又挤,刘氏怕三娘被人拐走了,让陆冬青带着她去四处逛逛。
这庙会是真的挤啊,摩肩接踵完全没有夸张,几乎都是人贴着人走了,三娘个子小,被挤在里头,几乎快呼吸不畅。
陆冬青有些后悔来了,庙会热闹是热闹,但是实在太难受,三娘也憋得脸通红。
陆冬青低头问她:“要不先走了?人太多了!”
三娘来这里人挤人不是真的为了凑热闹的,她对家里的经济条件很清楚,最近一直在想怎么给家里开源找出路,种地肯定不行了,她也不太懂,而且地也租出去了。程益明年不能真的完全闲着,她想着,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小生意?
所以,今天,她是来看市场行情来了,看看这年代,大家都能卖什么东西。实在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做生意也得小心调查,拍脑袋按照前世经验来,说不定直接就赔本了。
所以,她摇了摇头:“再看一会儿!就一会儿!”
陆冬青无奈,看看这拥挤的人群,又看看垫着脚尖探头探脑的三娘,一弯腰,将人夹住咯吱窝举了起来。
三娘“呀”的一声,视线一下子拔高,被陆冬青抱到了怀里。
她脸刷地红了:“冬……冬青哥……”
陆冬青一副正常的模样:“你想看哪你说,我带你去。”
“我……我过完年就九岁了……你……你放我下来吧……”
陆冬青看了看她:“还得多吃饭,这么轻,个子又小!”似乎还带着点嫌弃。
三娘郁卒,深受打击。
但是就算身体小,年龄是九岁,可她思想是大人呦喂,被他抱着走在人群里,真的觉得没脸见人啊!
反倒是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觉得奇怪,人群里这样的人多着了,阿爸脖子上架着孩子的,哥哥举着妹妹的……被太高了视野的孩子们欢呼雀跃。
长长的街道,小摊贩们的招呼声此起彼伏,杂耍的锣鼓声时不时传过来,人声涌动,充满了年节的气息。
三娘在人群里,看到有个画糖画的,那老爷爷的手艺真是厉害,三两下,就是一副漂亮喜庆的糖画,举起来都让人舍不得吃。
陆冬青以为她想要,从人群里挤过去,替她要了一串。
三娘看着递到眼前的福娃娃糖画惊讶:“给我的?”她还在想,陆冬青这么有童心还要一个福娃娃的糖画……
“你不喜欢?”
“喜欢!”三娘立刻接过。
虽然是个憨态可掬的福娃娃,没有前头那些有美感,但是三娘还是不舍得吃,举着仔仔细细看了好久。
谁知道,看着看着就悲剧了……庙会人太多,不知怎的,后头突然挤了过来,三娘的手肘被人一撞,那笑哈哈的福娃啪地黏到了前面妇女的头发上!
三娘瞪大了眼睛,赶紧收回手,然而……福娃的半个脑袋已经歪了,几点黏糊糊的糖粘在那人发上。
三娘张了张嘴想道歉,还没开口,那妇女似乎看到了什么摊子,很快挤出去了……
三娘和陆冬青面面相觑,两双眼睛里都写着挣扎和心虚。
回到家,三娘还想和家里人说这事呢,结果程大勇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三娘一脸懵,陆冬青转过她身子一看,她后肩上也被黏上了半块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