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澜从睡梦中醒来时, 天已经大亮了, 有宫女听到她的动静, 轻步走到她床边, 小声问:“主子,您醒了?”
明澜揉了揉眼睛,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听到她的回复, 外头的宫女陆续进来,她的贴身丫头,如今三皇子妃的大宫女溪月拢起了帘帐。
外面的光洒了进来, 明澜一愣:“天这么亮了?怎么不叫我?”
溪月抿嘴笑, 轻声细语地说:“三皇子走之前叮嘱了奴婢们, 说您这些日子累坏了, 让奴婢们别吵了您, 让您好好休息,什么时候起都没事。”
明澜揉了揉脑袋, 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如今,离淑妃去世快三年了,再过两个月就是淑妃的忌日。
前段时间,宗亲里有一位皇帝很看重的长辈去世,没有经验的明澜抓瞎了一阵子, 好不容易守灵哭丧一套礼仪下来, 又遇上了她的小日子, 因为之前太过劳累便有些不舒服。
虽然三皇子府里没有长辈, 但毕竟还在皇宫里,没有真的开府单过,一直小心谨慎的夫妻俩从来都是严格按照规矩起居的。
想不到,今天一板一眼的赵潜竟然会直接嘱咐下人,让她好好休息。
明澜也笑了笑,不理会为她高兴又微微带着揶揄的溪月,起身下了床。
一群宫女立刻训练有素地端水、递帕、服侍她穿衣、梳妆,每个动作都悄声又流畅。
等到明澜收拾好一切从卧室出来,厅里已经摆好了早膳,因着他们府里拮据,早膳都是严格按照宫里的份例来的,没法像别家的皇子皇女那样,或有钱或有势,可以自己额外点菜。
不过意外的是,今日的早膳多了一碗红枣粥。
溪月仿佛她肚里的蛔虫,还没等她开口问,又笑着解释道:“这也是三皇子临走前吩咐的。”
明澜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坐下将这份难得有了新意的早膳给吃了。
宫里的日子其实也不难过,就是地方不大规矩多,天天对着一亩三分地闲得没事干,人待久了就容易折腾点事情出来。
明澜这一天在屋里拾掇了一遍皇子府的内务,然后就悠闲得晒晒太阳,写写字。上头婆婆不在了,别的妃子她也不可能去侍奉讨好,同样的,这些妃子也不会来管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只要在这三皇子府里,她做什么,基本都没人管。
晚间,赵潜下了课回来。白天特意照顾她的事半句也没说,对明澜身子怎么样的关心话更是没有。
要不是明澜知道他一早做的那些事,还以为他冷心冷情,对她一点都不关注。
两人如同记忆里那样,食不言地用完了晚膳,赵潜还要去书房做今日的功课,明澜跟着他走了进去。
一般赵潜做功课的时候,明澜很少打扰他,今天竟然和他一起进了书房,赵潜看着她,眼里带着疑问。
明澜对这个小丈夫的沉默寡言算是彻底领教了,笑了笑,坐到他面前:“夫君,这次六叔的事让我吃一堑长一智,我想把我们的宗亲好好理一理,也学习一下相应的往来礼节,免得像这次一样,事到临头,就抓瞎了。”
赵潜十分赞同地点头。
明澜继续说:“你那里有没有像宗谱一样的资料?”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我对皇家的这些关系到如今还是有些糊涂呢!红白喜丧、往来礼节似乎和从前在家中也有些不一样……”
明澜的性子有些大大咧咧,孤身一人在这宫里又刻意小心谨慎,所以三年了依旧对这皇宫不太熟悉,对皇家的复杂关系一知半解。
赵潜若有所思,稍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宗谱都是有专人管着的,肯定没法拿出来给你,不过我对这些略有了解,以后每日晚间,我抽出半个时辰给你讲讲赵家的这些宗亲关系……至于引来送往……太子妃是受皇父亲口称颂过的皇家媳妇,你平日里闲着没事了,可以去陪陪太子妃……”
明澜听懂了他话音,知道如今他和太子关系不错,便明白地点了点头。
赵潜看她听懂了,微微露出点笑来。
这晚,赵潜便先放下了功课,给明澜讲起皇帝的几个兄弟来。
明澜发现,赵潜实在是太过谦虚了,他哪里是略有了解,看着万事漠不关己,一心上下课过自己日子的他,心里对这些王爷的情况却了如指掌……他给明澜说的,不仅仅是血缘关系,更是这些宗亲谁和谁亲近,谁和谁站在一个阵营,谁有和谁因为什么事有过什么过节……
不过十八岁,就能了解这么多,看透这些关系,明澜都开始佩服他了……
赵潜说着说着,一转头,就看到明澜佩服的眼睛,亮晶晶的,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继续指着自己画的关系图讲解起来。但是声音清亮了不少。
明澜也发现他的变化了,暗暗笑起来。
夜里,等到赵潜完成了一日的功课,明澜也放下了手里刚总结出来的资料,和他一起回了卧室。
赵潜走到床边,看到全新的床铺,想到昨日夜里明澜来了月事,血沾到了床褥上,把他吓了一大跳……
明澜更衣完,看到穿着寝衣的赵潜呆呆地站在床前发呆,眼睛盯着铺盖,脸红红的,有些不明所以。
“夫君?怎么了?”
赵潜回神,“啊”了一声,快速跳上了床。那矫健的模样完全不符他平日的沉稳。
明澜捂嘴偷笑,等到两人一起躺到了床上,她突然才想到,这时代的规矩,女人有了月事是不能和丈夫睡在一起的……
前世这时候,两个人都还小不知道这些,一直都没有避讳,后来等到明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府里已经有了几个侍妾,他们的感情也慢慢趋为亲情了。
不过,明澜如今虽然提早知道了,也不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抛在脑后了,拢了拢两人身上的被子准备入睡。
谁知,夜深人静的,赵潜却突然说话了。
“你今日……身子可好?”
明澜愣了愣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心里有些暖,这家伙虽然看着高冷难以亲近 ,但是实际上心还是热的 ,人也不难相处。
“嗯!”明澜在黑暗里应了一声,“早上起晚了,还吃了红枣粥,今天没做什么事,净休息了。”
“多休息好……以后会更好的……”赵潜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
明澜感觉到,边上的人靠过来了一些,手上搭上了另一只比她体温高了很多的手。
她微笑着回握住了。
第二日,赵潜依旧轻手轻脚地早起去学堂,明澜又在宫女们的放任下起晚了,早膳还是多了一碗红枣粥。此后月事来的那几天,每天如此。
这一天,她把皇子府的事务梳理罗列了出来,她有着几世经验,对如今的三皇子府,管起来还是容易的,把原主因年幼而疏漏之处都查漏补缺调整好了。
原主能力一点不差,只不过匆忙大婚,没有锻炼,一切都靠自己摸索,所以有些问题不能及时发现。她说是靠前世经验,其实靠原主后来几十年的记忆更准确些。
列好了整改的计划表,明澜又坐在了暖融融的庭院里,背诵熟记起昨日赵潜给她讲解的资料。
皇家的事就是这么麻烦。亲戚多不算,每个亲戚都可能牵涉政治。作为皇家媳妇,不仅要懂迎来送往,还要有政治敏感。
就这样,赵潜连续给明澜讲了一个多月的皇家族谱和秘史,明澜晚上陪着他在书房用功,白天一点一滴地改进皇子府内务管理。
等到淑妃的忌日到的时候,赵潜已经习惯了每日夜里书房里有明澜陪他一起读书,然后两人再一起回卧室歇息。
而那时候,他也突然发现,家里的日子好像过得更好了一些?
一日三餐不像以前一样千篇一律了,没眼见的太监宫女终于不来他面前晃了,以前他们夫妻日常生活多多少少有不顺心的、受委屈的,如今,这样的事情,这两个月似乎还没发生过?。
还有,谁家的孩子生了,谁家的孙子满月了,这家世子成亲,那家姑表亲嫁人,他的妻子如今似乎都能独自搞定了。
赵潜有些担忧地问她:“家中还有钱吗?我们勉强过得去就行了,你自己的嫁妆不要动。”
明澜笑了:“我的嫁妆是要留给我们女儿的,我肯定不动。”
赵潜有些好奇:“最近,家中是不是……只是我们也没什么进益啊……”
明澜便把自己这些日子里做的事情一一说给他听。
一日三餐的份例,宫里是定了一个大范围,但是没有定死了就这几个菜,以前他们人小,宫里的奴才能省事就省事,但是只要他们去说了,这些下人也不敢不做。至于怎么说,能让这些老油条既愿意给你们花心思,又心甘情愿不在背后记恨 ,那就是明澜如今的长进了。
至于那些奴才,好吃懒做的、心比天高的、老实忠厚的、圆滑有心眼的……留不住也有门路的,多在耳边给他说说别的好去处,他自然就走了;没法走的,那就因人而异,将他们放在各自适合的地方,有时候不是人不对,只是他所处的位置不对……
明澜看似随意地做了几个小安排,但是潜移默化中,将整个皇子府脱胎换骨。
赵潜听得越来越入神,看着明澜的眼睛简直会发光。
现在稚嫩的赵潜,虽然模模糊糊知道点这样的道理,但是能把理论用于实践的,除了几天才见到短暂一回的皇父,似乎就明澜这一次做得最成功了!
他不可置信地握住她的手:“明澜,你可真了不得了!”
明澜笑:“这是你的功劳啊,我也是看着你和我说的那些事儿,你的那些分析和观点,才懂了这些道理的。只不过我有这一亩三分地可以用上,你如今还没有机会罢了!”
没错,不管是后来游刃有余的明澜,还是年幼稚嫩的明澜,她的管家理事经验,都是和赵潜一起一点一点地学会的,赵潜有着天生的政治才能,明澜从少不更事成长为一国之后,赵潜的功劳不可磨灭。
赵潜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头又叹了一口气:“母妃的忌日就要到了,我们到时一起去祭拜母妃……也不知道皇父还记不记得我们,我也希望能早点入朝办事,这样你也不用这么花心思操劳了。”
这是赵潜难得说这么多话,而且都是心里话。可能是淑妃的忌日刺激了他。往日里,他口中只有对皇父的尊敬,而对于明澜的感激也都只在偶然的举动中才体现。
明澜点头,宽慰他:“肯定快了,四弟都快要成婚了,皇父怎么会忘了你呢?”
四皇子不过比赵潜小了两岁,亲事已经定了,而且他的母妃正受宠,肯定积极为他谋划入朝的事。
赵潜道理都懂,但是同是兄弟,两相对比,想起已经不在了的母妃,心里难免有些难受。
明澜见此,也有些心酸,这皇宫里没了母妃的皇子,日子真的不太好过,没有一个后妃在其中调剂,贵人事忙的皇帝很难得才能在一众儿子里想起你来。父子感情,只能日渐疏远。
好在,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淑妃忌日前七天,赵潜斟酌了一晚,给皇帝写了一封陈情信,希望皇帝能准许他带着妻子去皇家寺院给母亲办一场法事。
皇帝看到儿子的信件,感慨万分,想起当年老三日日守在淑妃床边,又想起这几年老三日渐成长,越来越优秀……
赵潜暗暗盼了好几天,终于在忌日的前三天,皇帝亲自下了旨意,要给淑妃办理一场法事,整场法事由淑妃的儿子赵潜协理负责。
没有消息的那几天,明澜看着赵潜一天比一天焦急、失望,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是看书时时不时的走神,原本慢悠悠的脾气越来越急躁……直到皇帝的旨意下来,不仅同意了他的请求,还让这场他想私人办理的祭奠成了皇帝出面的隆重法事,收到旨意之后,只剩下两人时,赵潜握着她的手就笑。
明澜每当这种时候,就会看到赵潜这古板“小老头”露出属于这个年龄的少年气来。
办一场法事,要做的工作非常多,赵潜只有三天的时间,就在学堂请了假,日日去寺院了解法事的每个细节,虽说皇家寺院的人是做惯了这些事,但是认真的赵潜还是追求细节,事事较真。
这是孝心,凡是知道这事的人没人嫌他事多。
明澜也给他起居安排得妥妥当当,免得他事后累坏了。
忌日当天,赵潜带着明澜去了寺院。
一天隆重的法事下来,明澜累得不轻,但是赵潜从头到尾都是挺直了背,不错一步,不懈怠一个动作……
最后,赵潜拉着明澜跪在淑妃的牌位前,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赵潜挺着背,看着上面的牌位,唇抿得紧紧的。明澜转头看他,这个倔强的少年,眼睛已经通红了,明澜一看他,他动了动眼皮,泪水就滚了下来。
赵潜遇到再大的问题,也就皱皱眉头,从没有红过眼睛。
明澜胸口闷闷的,回头,看着上头的淑妃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母妃放心,儿媳会和夫君相互扶持,我们以后,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赵潜也跟着磕头,再抬起头的时候,泪水没有了,神情也恢复了许多。
“母妃,明澜很好,我们一切都好。儿子会听你的话,好好对她,努力出人头地,给您和明澜挣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