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睡觉时, 听到窗外传来叩击木窗的清响声。
有人总是不喜欢走正门。
她推开窗子,只见青年一袭白衣,斜襟上绣着飞鹤, 含笑望着她,桃花眸里绵绵情意如同水波荡起的涟漪。
粉衣少女单手支着菱花纹木窗,“二哥哥, 好晚了,还不睡?”
王玄之替她撑起窗子, “乖,叫我玄之哥哥, 我想你想的睡不着,不请我进去坐坐?”
宋如:“不管我请还是不请, 你总要进来的。”
王玄之身手利落地翻进窗子, 一点也看不出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楚渊是不是有病啊?居然说要帮你相看夫婿, 你可有看中的?”
宋如:“……”
我敢看中谁吗?
怕不是转天乱坟岗上就多一具尸体。
宋如摇摇头。
王玄之:“是啦,楚渊真是眼瞎,那些人哪里比得上你二哥哥风流倜傥, 你有二哥哥这么俊的未婚夫, 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
但王玄之没办法来将军府提亲,宋如知道为什么。
老皇帝善猜忌, 最恨人结党营私。
要是让他知道, 一手提拔的宰相和勇冠三军的将军, 居然是亲兄弟, 怕不知道要折腾成什么样子。
当年夏尔把平望山里关于四兄弟异姓的事处理的干干净净,直到今天,朝中都没人知道楚渊和王玄之的关系。
假如王玄之向将军府提亲, 也是同理。
所以王玄之堂堂相爷,却也只能深更半夜,才能偷偷翻进将军府。
他给她带了许多新鲜玩意,波斯传来的香水,西洋的万花筒,还有他自己做的机关青蛙。
宋如每一样都玩的很开心,王玄之轻声问:“仙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倘若她喜欢他,即便千万人阻挡,他也会踏平一切,让她成为他的妻。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宋如又是摇头:“渊哥哥说啦,喜欢一个人,就是看见他就高兴,关心他的每一件事,一天见不到就想他想的要死,见到他又会脸红心跳的害羞。”
王玄之:“楚渊、楚渊,又是楚渊,楚渊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当然不是,宋如口中一大半的“渊哥哥说”,都是她借楚渊的话来堵王玄之的嘴罢了。
假如王玄之不缠她缠的这样紧,她也不会整天把楚渊挂在嘴边,来当挡箭牌。
王玄之:“你看见我不高兴?”
宋如:“高兴。”
“你不关心我?”
“关心。”
“你见不到我的时候,不会想我?”
“很想。”
王玄之便没有再问下去了,都是聪明人。
他明白她想说什么,她对他就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
脚步声和灯火的光芒一同传了过来。
宋如听到宋晏的声音:“三哥哥,你说的那采花贼在哪里?”他们身后还带着许多将军府的侍卫。
这些侍卫里,多的是天家的耳目。
“小兔崽子!”王玄之不能暴露身份,戴上面具匆匆离开。
夏尔带领那些侍卫一路追击。
这白衣公子轻功身法了得,本来侍卫追不上,都要放弃了,可夏尔屈手弹出一颗石子,射在他的肩上,硬生生地阻了他的路。
宋如只听得外面一片刀剑撞击的铮然声。
她想要跟过去,却被宋晏拦住:“三哥哥说,会很危险,姐姐不能去。”
危急时刻,还是楚渊赶来,表面上是帮忙,其实暗中搅乱战局,放王玄之离开。
楚渊隔着门问宋如:“阿如,吓到你了?”
宋如总疑心,她在他眼里是琉璃做的娃娃,极易碎,需要轻拿轻放,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吓哭。
宋如:“我没事,二哥哥没受伤吧?”
楚渊苦笑道:“恐怕受的伤势不轻。”
他这些弟弟,一个也管不了。
叫王玄之别来,他偏不听。
夏尔一抓到机会,恨不得他死。
宋晏这才后知后觉:“刚才那是二哥哥?”
夏尔只是一个马奴,住在下人住的后罩房里。
宋晏一路走来,还能听到侍卫的议论声,“咱们家小姐这个马夫,还挺能打的!”
宋晏看不到画面。
月光下,夏尔咬着绷带,一只手扶着肩膀上的伤口,另一只手用火烫了匕首,狠狠地剜进肩上刺的毒箭里。
楚渊加入战局后,王玄之趁乱夺过一个侍卫的弓箭,射了夏尔一箭才走。
宋晏:“你早就知道,来的人是二哥哥,根本不是什么采花贼!”
夏尔把拔出的毒箭递给他。
宋晏在神龙山的时候,跟着一位江湖老中医学习医术,只闻气味便知道有毒,“二哥哥伤你的?你们这是何苦啊?”
夏尔递给宋晏一块木牌,那上面刻着三个字:神龙山。
宋晏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问他想不想回神龙山。
宋晏:“可是四姐姐盼了这么久,我们终于才能一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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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皇帝特许神骁大将军的妹妹进宫。
她那马奴从不肯离她的身,竟也跟着进了琼林玉宴。
老皇帝也不生气,反而把丑奴唤到前面来:“听说你是昆仑奴,把面具摘下来,让朕看看。”
时有昆仑奴,身如黑漆。
夏尔摘下铁面罩,宫人们都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他不仅长着青紫色的皮肤,面容还极为丑陋,脸上犹如丛生着毒瘤一般。
即便是昆仑奴,都没有这样丑的。
老皇帝猎奇心理,当场摘下头上的王冠,要在场人人赋诗一首,重点是要写出夏尔的丑,谁写的最丑,就把王冠上的东珠赠与谁。
简直是昏庸又荒唐,难怪大乾日益凋敝。
宋如走上前面,为夏尔拾起掉落的面具,重新戴在他的脸上。
王玄之一杯酒直接泼到楚渊脸上,当场发作:“西北军饷,又比往年多了一成,明知国库空虚,神骁大将军安的是什么心思?”
楚渊是个武夫,被王玄之如此冒犯,直接拔剑相向:“难道不该是王相爷,先向楚某人解释,军饷为何迟迟不发?饿死西北大军,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大乾双星历来不和,但当着天家的面就发作起来,还是头一次。
老皇帝也顾不上嘲笑夏尔了,连忙喊宫廷侍卫来劝架。
楚将军和王相爷御前失仪,各罚半月俸禄。
等把这事揭过去,老皇帝的关注点又转移到了宋如身上,先前她坐的远,还不曾细看,方才她走到前面来。
这深宫处处都烧着地龙,外面下着皑皑白雪,暖房里却是花团锦簇,百花盛放,却不及她颜色动人。
老皇帝感慨道:“都说西山贼寇的大夫人仙姿玉容,我看不及楚爱卿的妹妹,当真是人间富贵花。”
此言一出,楚渊、王玄之、夏尔,齐齐色变。
时人有言——人间富贵花,货与帝王家。
除夕宫宴结束,神骁大将军府的门槛几乎被人踩破,他本就是战功彪炳,如果再成为皇亲国戚,那将是泼天的富贵和权势。
皇上迎娶宋如进宫的圣旨到了,楚渊却进宫婉拒。
皇上召王玄之入宫:“王爱卿,你帮朕拿个主意。”
王玄之:“陛下想要什么主意?”
老皇帝:“自然是能抱得美人归的主意。”
他接连扔给王玄之十二道金牌,每一道都是西北战事吃紧,要楚渊速速赶往北疆战场。
先把楚渊调走,再对他的妹妹下手,等生米煮成熟饭……
如果楚渊还是不认,那里面还有一条密令,阻断粮草,是要将西北大军活活坑杀在这个寒冬。
王玄之:“您可想好了?就为了一个女人。天底下漂亮女人那么多,楚渊是难得的一代名将。”
皇帝:“朕有你这名相就够了,楚渊不过是适逢其会,把其他人扔在他那个位置上,手下有十万雄兵,也是挥斥方遒的大将军,朕不缺统兵打仗的人,可宋如这等绝世美色——”
王玄之:“微臣领命,定当如您所愿。”
楚渊果然被调往西北。
本该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然而老皇帝为了拿捏楚渊,竟然让自己手下的将士,在途中冒充流寇,劫取了这一批粮草。
他等着楚渊战败的消息传来,到时候看这个少年将军还傲气什么?就知道帝王宠信有多么重要了。
然而等来的却是,他派去劫掠粮草的兵马被西山真正的贼匪全灭,粮草丢了。
本该死在西北的楚渊,宛如神兵天降,陈兵于望京城外。
老皇帝吓的从龙座上跌落,“楚渊怎么反了?”
王玄之:“还请陛下速速调兵遣将,请各地兵马来京勤王!”
圣旨、玉玺、兵符刚一准备妥当,王玄之的剑就横在他的脖子上,“立遗诏,七皇子为新皇,宰相王玄之代为摄政。”
老皇帝:“可小七尚在襁褓之中……”
王玄之:“您怎么还不明白呢?其他皇子已经死绝了,看来这封遗诏还是得麻烦我亲自写。”
他一剑割破老皇帝的头颅,铺开明黄色的圣旨玉轴,写出的字迹和御笔朱批一模一样。
老皇帝的鲜血和生机一同在流逝,可始终想不明白,王玄之为什么也会反?
“王相,朕自诩待你不薄——”
“好一个待我不薄!抢我妻子,辱我弟弟,杀我哥哥,这叫待我不薄?”
老皇帝死到临头,灵光一闪,想起这位少年状元及第时,所填写的籍贯,“平、平望!”
西山贼首兄弟共妻的艳事流传甚广,他的夫人和楚渊的妹妹一样是倾城绝色,当日皇上羞辱那马奴,王玄之故意和楚渊争吵……
王玄之:“三年前,我哥哥离家,投身北疆战场,我送了他一箱兵书,你这昏庸的皇帝老儿,恐怕永远也理解不了书有多贵。我小时候家里买不起书,只好去书馆帮人抄书,边抄边背。这一箱兵书全是我手抄的,当时光是为了从书馆买这些空白的书,都是全家齐上阵,才攒够钱。你不配我哥哥那样的将士,为你抛头颅、洒热血。这大乾王朝,该换换天了。”
“你们也讨不了好,我派人去杀她了,她死定了!”老皇帝的头颅彻底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