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芷君手里提着两把剑, 左手是青色的沧溟剑,右手是红色的灵霞剑,一步一步走向圣主。
圣主眼睁睁地看着她砍去自己的双臂, 看着她几乎把裴天赐抽皮扒骨,看着她丝毫不顾念花媚容和纪心柔的姐妹情分,直接把花媚容的手钉死在地上, 挑断了花媚容的手筋,如今又看着她走向自己。
什么女君子?这分明是个女魔头!
圣主哀求道:“心柔, 你救救我!”
纪心柔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一整件事,但保护圣主早就成为她的本能, 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为圣主求情。
就听到丁芷君冷漠的声音:“你每多替他说一句话, 我就多砍他一刀, 我说到做到!”
纪心柔只好闭上了嘴。
丁芷君质问圣主:“怎么?你怕死啊?你杀我外孙的时候倒是不怕。”
纪开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圣主喃喃道。
十八年前的当初。
没有人逼着他杀裴天落。
花媚容只是提议, 把裴天赐也抱回圣堂,就对纪心柔说,她生了一对异卵双胞胎, 这种双胞胎长的并不像。
明明一开始, 圣主拒绝了她:“你要是果真心疼天赐,以后寻个好一点的时机, 我将他带回圣堂, 说他是个孤儿, 想要收养他。心柔那性子你也知道, 她会视他如己出的。你说他是纪心柔的孩子,如果引起纪家怀疑,以后就是鸡飞蛋打!”
花媚容:“可是天赐他没有灵根, 无法修炼,又是圣堂养子,我怕他受人欺负。”
圣主:“花家不是有那么多人口吗?你去找一个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婴儿,我剥开他的灵根给天赐便是。”
花媚容:“他们的灵根又不好……”
花婆婆只是对圣主说:“天生紫眸不详。”
这句话本也不必花婆婆说,在神耀帝国广为流传着这样一句箴言:“紫眸不详。”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个事实,天生紫眸不详,会招致灾祸。
那天海上风浪很大,已是第五阶的圣主,差点死在海上。
一回到圣堂,就受到丁芷君的斥责:“当初你求娶心儿时,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你说会照顾她一生一世!如今她临盆在即,你去了哪里鬼混?”
圣主那一日是去向花婆婆求得渡海进攻南境的方法。
他明明是北境的王,但纪家人永远都像骂孙子一样骂他。
什么事都可以骂他,大到南北之战,他们说他不仁不义,小到日常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他们说他疏忽纪心柔。
圣主在这门亲事里从来没有抬起过头,哪怕他已是北境的实际统治者。
当年丁芷君逼他发誓,“你们圣堂,从根子上就烂了,历代圣主全都是滥情货色,除非你能保证永不纳妾,不然根本不配娶心儿。”
那时候他太需要定下这门婚事了,这能帮他杀出重围,夺取圣主之位。
圣主每次和花媚容苟且,心里都有一种报复的快意,你骂我骂的像孙子又如何?我想做的事,你根本就拦不住!
北境的规矩,只有孩子的亲生父亲才能进产房,其他人进产房就会分走新生儿的气运。
纪心柔很信这一套,把所有人全都赶了出去,就连婢女都没有留下,产婆也只允许留下一个。
丁芷君听着纪心柔惨叫,想要往里面冲,是纪开元和纪家四个儿子一起拦住她。如今总算见到圣主回来,丁芷君连忙打发他进去照顾女儿。
圣主刚一走进去,就看到纪心柔疼得昏迷过去,产婆手里抱着一个新生婴儿,一下子把他丢了出去:“怪胎!他是个怪胎!天生紫眸的怪胎!紫眸不详,他会为所有人招致不详。”
产婆被自己接生出来一个紫眸怪胎这样一个事实,吓得昏迷了。
圣主用神力接住裴天落,没有让他摔在地上,一低头就对上了他那一双妖异的紫色眼睛。
别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哭。
但这孩子不会哭。
只是睁着一双剔透的紫眸看着你。
那一瞬间,圣主脑海里闪过的是死在他手里的无辜百姓和军中将士,是为了争权夺利,杀掉的亲生兄弟,是一次又一次从纪家手里坑蒙拐骗修炼资源。
这婴孩简直如同传说中那些真正的圣者一般,生而知之。
圣主只觉自己所有罪孽,在他面前全都无所遁形。
这不像是我的儿子,简直像是前来索命的恶鬼,又或者是审判我的神使。
他是天灵根。
同样是儿子,圣主看到花媚容生的裴天赐,只觉得亲切,父爱之心拳拳,看到纪心柔生的裴天落,满心都是恐惧。
他有着一双代表不详的妖异紫眸,可他同时又有着直击人心的通透,他是绝世罕见的天灵根,未来会成为流传史册的一代圣主!
如果裴天落未来成为圣主,查出我和红衣主教的罪孽,会怎样对待我?就像纪家人那样吗?他还这么小,眉眼就和纪家人那么像!
够了,我不需要一个大义灭亲,推翻我统治的儿子,有纪家那一帮亲家已经够糟心的了!
圣主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花婆婆说天生紫眸不详。
花媚容说要帮裴天赐寻找灵根,要把他带回圣堂养。
丁芷君斥责他,当初明明承诺过好好照顾纪心柔,永不纳妾。
就在这孩子诞生的这一天,他差点死于海上的风浪。
恶向胆边生!
圣主使用幻阵,继续伪装出纪心柔还在惨叫的一幕,一只手拎着裴天落,通过密道到了花媚容那里。
他活生生地剖开裴天落的灵根,嫁接到裴天赐的身体里。
圣主满手都是血,那种血腥的现场,自己低头看看都有一丝害怕,可那孩子还是没有哭,他就像不知道什么是疼一样。
这紫眸婴孩就像是降临到世间的神明,来替世人承受原罪。
完成这一疯狂举动的圣主,看着那个婴孩,陡然想起的是一则预言:传说中,神的儿子行走在大地上,向世人散播福音,世人却陷害祂,将祂残忍地钉死在十字架上,祂被残酷的刑罚折磨致死,祂却仍旧想替世人背负罪孽。
裴天落死了,死的无声无息。
至死都没有哭过一声。
圣主又觉得自己先前那些想法很可笑,什么神不神的?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我能掌握他的生杀大权,就跟从前杀死每一个其他人一样。
难不成他真的还会像预言里的神一样复活吗?
可笑至极!
大雨磅礴,海浪肆虐,圣主将裴天落的尸体,扔进海里,毁尸灭迹,他亲眼看到那种血腥味吸引了鲨鱼成群游来。
圣主以为裴天落的尸体,早就被鲨鱼撕咬干净了。
他没有看到,那些鲨鱼动作温柔地驮起这个婴孩,向着南境游去。
第三天,那婴孩睁开了眼,只不过什么也看不到,他已经瞎了。
——但他的的确确像预言里那样复活了。
如果当你抱怨,为何这世间有如此多的困难,神却不肯向你伸出手的时候。
或许,神早就来过了这个世界,是这世间的罪孽杀死了祂。
裴天落本该是新神。
圣主抱着裴天赐回去,打开门,对丁芷君说:“心柔生了个男孩,是天生天灵根,我将会封他为圣子,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以后圣堂的一切都将由他继承。”
他杀了那个接生的产婆。
这件事的真相就永远被掩埋了。
看着纪家人围着纪心柔和裴天赐的画面,圣主觉得又讽刺又得意,你们不是看不起我吗?以后你们就永远宠爱这个,抢夺了真正纪家血脉、天灵根和身份的花家孩子吧,替仇人养儿子的感觉怎么样?
此时此刻,丁芷君的剑光冰寒,圣主清晰地意识到,她轻易就能斩杀自己这个事实。
在场只有神女强过丁芷君,但神女恐怕巴不得我去死。
强烈的求生欲迸发,圣主高声嘶喊:“你不能杀我,我知道怎么才能找到那个孩子,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如果你现在杀了我,你永远都见不到你真正的外孙!”
丁芷君的剑,反而落下的更快了,狠狠地刺入圣主的胸膛,猛地在他的心口一绞,“我从不受人威胁,你接下来只有一句话的机会,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鲜血喷溅,圣主疼的几乎都要昏迷,他在心里骂着疯婆娘、疯婆娘!
但他知道如果现在不说出来,恐怕真的会死:“我知道三点,第一,他天生紫眸,极具辨识度。第二,他此时正在南境。第三,他的血能够克制虫潮,这一点可以用来找他!”
丁芷君的剑停了下来,她也因为灵力耗尽,差点摔倒在地。
是纪开元一把接住了她。
一直使用沧溟剑君的强大传承,对于如今只有第五阶的丁芷君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负担,若非如此,前世或许她也不必死于虫潮。
丁芷君趴在丈夫怀里,又哭又笑:“你听到了吗?我们的外孙还没死,真正的纪家血脉,和裴天赐那种使用不正当手段成为假英雄的不一样,我以前就一直想不明白,纪家怎么会出了裴天赐这种货色呢?我们去找他吧,好不好,我想去南境找他,你说他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吃苦?”
不知道为什么,纪开元脑子里一闪而逝的,是他和裴天落的那一面之缘。
不过那孩子好像不是紫眸,是蓝色的眼睛吧?
丁芷君转向圣主,声音竟有一种天真少女的烂漫:“你怕什么啊,我没想杀你啊,我不是说了吗?我会留着你慢慢折磨的,等我找回外孙,让天落和我一起折磨你,我要教他沧溟剑君的传承,让他亲手杀了你,为他自己报仇。”
圣主更加害怕了,丁芷君看起来精神都不正常了,他宁愿她向从前那样骂他!起码知道会是怎样的责罚,如今却像是有一把刀悬在他的头顶,根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噩梦。
南境,皇家学院。
小宋晏和裴天落一起通过转播围观这一幕。
小宋晏激动道:“外祖母!她好好啊,她要来南境找我们。”
裴天落:“找到了又怎样?难道你以为我们是她口中所说的英雄吗?她期待的纪家血脉,你觉得哪一点和我沾边?裴天赐那点恶,跟我比起来算什么?我可是堕落神主啊,世人叫我天灾化身、邪恶之主,疯狂灭世者。
虫潮给北境带去的是第一场灾难,由我主导的天灾,是第二场灾难。她前世也就是死的够早,不然亲眼见到我做的那一切,恐怕恨不得纪心柔没生过我。至于沧溟剑君的传承,我觉得我练的比她厉害,前世我从圣主手里夺取了这两套剑法,你要是真的特别喜欢丁芷君,等我死的时候,可以把改良过沧溟剑法和灵霞剑法送给她。”
小宋晏:“……”
我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外祖母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裴天落你莫得感情!
裴天落:“楚渊为姐姐破解摄魂术的时间就快要到了,我不想节外生枝。什么纪家不纪家的,与我无关。”
小宋晏:“不是这样的,你不要总是这样口是心非,刚才你听他们讲裴天落这个名字的来源,明明也是很受触动的啊,不是没有人爱你,你本来也应该是在亲人的爱里出生的。
也不知道三舅舅翻了多少典籍,秃了多少头发,才给你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当然比起我的名字还是差那么一丢丢的,毕竟我这是姐姐亲自取的!我跟姐姐的名字连在一起是晏如,安宁的意思~是姐姐对我的美好祝福。
是圣主毁了你的人生,但你不应该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不是一直很期待家人吗?真正疼你、爱你的家人出现了啊,勇敢一点去拥抱他们,悦纳他们,展开新的人生吧。”
裴天落“哦”了一声:“还以为你有多了解我呢,不过如此。亲人是我最讨厌的词汇,没有之一。还有那些听到名字来源受到的触动,拜托,文绉绉的,我一句也没听懂好吧?”
小宋晏追着他问:“你哪句没听懂啊?始青天?一元之数万物开泰……好吧,其实我也听不太懂,要不我们去问问文学老师吧?我遇到不懂的问题都问他,他可喜欢学生问问题了。”
只有小宋晏自己喋喋不休。
裴天落不再应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