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温暖、很温柔的怀抱。
宋如身上有着淡淡的馨香, 似乎夹杂着神殿外墙上那一整面洁白的蔷薇花香。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吹过花枝的晚风,因为太过温柔, 以至于就连一朵樱花的花瓣都没有吹落。
小宋晏贪恋这个怀抱,和宋如身上的气息。
但他却很克制的什么都没有表达出来。
小宋晏现在真的变得聪明了很多。
可能有宋如坚持要把他送进学校,让他上学的原因。
可能有宋如每天都耐心地辅导他, 说他并不傻,只是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和别人不一样的原因。
也可能只是因为, 他的识海里多出来一个裴天落,这个曾经毁灭世界的大魔王过早地催熟了他。
小宋晏知道再抱下去是对宋如的冒犯。
他知道姐姐不会喜欢一个不乖的弟弟。
小宋晏主动挣脱这个怀抱, 好奇地打量着宋如那件圣袍上的白蔷薇绣纹,白色的蔷薇花显得那样纯洁, 被浅浅的绿色藤蔓缠绕着, “原来这就是蔷薇花的样子啊,原来这就是白色。”
宋如见他好奇, 便指着神殿穹顶上的彩色玻璃,向他介绍:“最上面那一圈是蓝色,这种蓝有点深, 可以叫它海蓝色。中间那一层绿色, 比较难概括,姑且叫它石松绿吧。最深的那一层是棕色, 是偏向大地的颜色。”
小宋晏听的津津有味。
一时连洗果子的事都忘记了。
眼下的宋如, 并不是只处在神殿这一处空间里。
就在她教小宋晏认颜色的同时。
正在举办订婚仪式的酒楼里。
芙蓉谷主来到了她的身边。
师父向来是个白衣冰美人, 打从宋如拜入芙蓉谷, 至今其实已有六年,她从来没有见师父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
今天芙蓉谷主却一反常态,没有穿她惯爱的白色, 而是一件海棠红的深衣,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容。
不对劲!
师父你不对劲!
你穿这种颜色偏喜庆的衣服,就够不对劲的了。
你居然还笑?
芙蓉谷主:“小如,恭喜你和楚渊订婚,为师心里很高兴。”
师父你不该是来拆散这门婚事的吗?
恭个哪门子的喜啊!
芙蓉谷主:“我以前看不上楚渊,是我对于灵气稀薄的边陲小国的偏见太深了,我以为那种地方出不了什么英杰,真是一个思维误区,你不就是从苍涯国走出来的吗?
这次楚渊能凭借自己的实力,一路逆袭,最后力克庄凌远,夺得本届仙缘大会的魁首,证明你的眼光没有看错,他确实配得上你这位初武大陆第一天骄。
这些天,我们芙蓉谷的人,和苍涯国那边聊了很多,从前是师父固执己见。我了解了很多关于你和楚渊的事,你们两个深爱彼此,你在初武大陆努力,为了早点见到他,不惜以武王境的修为,就硬抗万兽海的兽潮。
他也在苍涯国努力,将生命置之度外,每天拼杀在妖兽战场的第一线。这次订婚宴太仓促,日后等你们举办双修大典,正式结为道侣时,芙蓉谷一定为你们两个大办一场。”
宋如只能说,梦和现实果然都是反的。
我师父才不像你这么通情达理!
礼官唱道:“吉时已到!”
苍涯国主问:“咱们是先办楚渊的及冠礼,还是和宋如的订婚仪式?”
楚渊毫不犹豫地说:“先订婚。”
他那副抢答的语气,简直像是担心,稍微晚上片刻,眼前这位身穿火红喜服的未婚妻,就会直接从订婚仪式现场跑掉一样。
楚氏老祖和宋氏老祖听得齐声大笑。
楚渊知道长辈是在笑他心急,他脸色微微发红,但是眼神却十分坚定。
楚泰:“好极、好极,就这个顺序来,俗话说的好,先成家,后立业嘛。”
喜娘牵着宋如的手:“新娘子跨火盆咯~一进大门喜融融,新娘过门跨火烟!”
宋如:“……”
还新娘子?
说好的订婚仪式呢?
你们这是结婚仪式吧!
我做梦这么没有逻辑的吗?连订婚和结婚都分不清?
然而不管她心里怎么吐槽,全都说不出来,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喜娘牵着她,跨过那烧着干草的铜质圆盆。
分列在两侧的小女孩,手里撒起了谷子、干豆和细草。
喜娘高喊:“辟邪辟三煞咯,青羊神、乌鸡神、青牛神,别缠着新娘子~”
宋如一直走到大厅,这些繁琐的礼仪才算走完了,楚渊就站在这条长路尽头,身量颀长的黑发青年一身红衣,灿烂而温柔,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往日清冷如星子的眼睛里,这时满是虔诚和专注。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一位被他深爱着、也深爱着他的女孩,一定会享受他这样饱含爱意的目光。
可宋如不是。
要不是她没办法掌控身体,一定马上叫停这一场荒诞的梦境。
楚渊躬身,对宋如作了三个揖。
喜娘又在旁边说着什么吉祥话。
宋如已经听不清楚了,她只能看到眼前的楚渊,明明不过是作揖这样简单的动作吧,他却极为认真。
他什么也没有说,可他的动作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像是一个关于漫长一生的承诺。
像是在宣誓。
像是在臣服。
像是在祈盼她的爱。
楚渊有一颗剑心,剑心无瑕,宁折不弯。
楚渊有一身傲骨,傲骨铮铮,绝不折腰。
今日,他为她而折腰。
宋如只觉心口堵堵的、涩涩的。
我不值得啊。
我真的不值得。
还好只是梦。
她不想看到现实中的楚渊也这么卑微。
哪怕宋如只是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来说这句话。
她和楚渊,应当还算是朋友吧?
如果抛开所有那些狗血的剧情不谈,没有什么家族联姻,没有什么退婚龙傲天,宋如和楚渊只是京都武院里的两个学子,她或许会和他成为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
礼官唱着接下来的步骤。
京都武院院长何冲虚,递给楚渊一把崭新的弓箭,这张弓制时,用的是上好的紫衫木,在龙凤喜烛柔和的烛火映照下,都反射出一种冰冷的寒光。
楚渊接过那把弯弓和羽箭,他拉开长弓,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黑玉扳指,以拇指勾弦,搭上羽箭。
青年如渊似海的目光,与那张长弓的正中央平行,一手握弓,另一只手扶箭,徐徐地把那张弓拉到了满弦。
羽箭射出,那上面携带着骇人的威势,就连空气都被带的劈啪作响,直直地飞出了酒楼。
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
楚渊每射一箭,就向后退一步。
这似乎是苍涯国某种驱邪除魔的仪式,因为宋如听到了喜娘又在唱着什么吉祥话,无非是祝吉驱邪那一套。
最外围的人群里,却忽然传出了一道惊呼:“有什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是妖兽!一只第五阶妖圣境的妖兽!刚才新郎连射三箭,全都射中了它,把它杀死了。”
“别人射箭无非是图个好兆头,楚渊这是真的斩杀妖兽强者,只能说不愧是本届仙缘大会第一吗?”
楚渊收起弓箭,在众人的吹捧中一派淡然。
宋如觉得有点帅。
甚至想起了以前背过的一句诗词,“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才是楚渊啊,这才是龙傲天男主啊。
刚才那什么卑微不卑微的,一定全都是我的错觉。
可以的!
楚渊你这个装逼,我给满分,不怕你骄傲!
逼王就是你!
装逼如风,常伴汝身!
满堂宾客,全都走到酒楼外面,去查看那只死在楚渊手里的妖兽。
那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足足第五阶的强者啊!
七大宗派的掌门人,不管是宋如的师父芙蓉谷谷主,还是纳兰玉的父亲玄天宗宗主,其实也就是第五阶武圣强者,只不过他们到了大圆满境,显然要比这只妖兽更强。
境界强上那么一些,可到底是同等层次,让他们这样轻易地斩杀一只妖圣,大家自问办不到,因此格外震惊于楚渊此子竟然恐怖如斯!
等所有人都走干净了,楚渊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宋如。
他这幅样子很有几分孩子气。
宋如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求夸奖的意思。
宋如:“???”
你可是书里的逼王楚渊,不管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作者对你的描写只有四个字:“一派淡然。”
现在这幅样子是要闹哪样?
从来都沉稳有度,是一位冷傲酷哥的楚渊,干嘛要像小宋晏,或者王玄之,或者夏尔那样子,用这样带着一些撒娇意味的姿态求夸奖?
这件事如果由小宋晏做来,宋如会觉得很正常。
小朋友撒娇是日常。
如果是王玄之做,宋如会觉得很恶寒,你一个大老爷们卖个锤子的萌!
可王玄之最近老这样,宋如也有免疫力了。
如果是夏尔来做,也不稀奇。
魔侍会想要得到主人的认可和赞许很正常。
只有宋如这种不正常的傀儡,才会整天在心里想着把自家“主人”裴天落大卸八块,指望宋如对他露出这幅姿态?
口可口可。
但为什么偏偏是楚渊啊!
我的三观崩塌了。
怎么你是什么幼儿园的小朋友吗?还要我颁给你一朵小红花做奖励?
就很离谱!
那是因为宋如这个恋爱白痴不懂,不管再怎么成熟稳重的男人,在自己最心爱的女孩面前,总是会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得不到宋如的回应,楚渊眼里的光芒微微黯淡,“我下次一定更努力,争取能斩杀妖皇,为我们双修大典博一个好兆头。”
宋如:“……”
我的朋友,你是在凡尔赛吗?
初武大陆一共才几个妖皇?
人各个都是像我在第四个任务世界当黑暗女巫那样的终极反派。
等你结婚的时候,随便一个象征意义的祝吉辟邪的仪式,就要斩杀一位妖皇?
听听这是人话吗?
别凡、别凡,求求宁别凡!
与此同时,宋如还在经历着别的场景。
天际透亮的荒野上,金发少年对着宋如眨了眨眼,声音里带着明显哀求的意味,“主人,多看看我好不好,不要看黛茜。”
宋如完全搞不懂他这种需求的点在哪里。
“为什么不能看黛茜?黛茜多漂亮啊,我喜欢她的装扮,她每次穿的裙子都很好看,童话故事里灰姑娘参加王子的舞会,仙女教母用魔法为她变出来的漂亮衣服,应该就是黛茜穿的那种吧。”
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啊。
宋如每次看黛茜穿漂亮衣服,就跟在现代社会看那些女明星走红毯一样。
夏尔:“如果主人喜欢的话,我也可以穿裙子!”
宋如:“……”
少年你知道你都在说什么吗?
你快清醒一点,不要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
在下并没有那种奇奇怪怪的癖好!
我的风评已经够差了。
莫要让我风评再被害。
夏尔羞涩地冲宋如笑了一笑:“我穿裙子会比黛茜更好看的吧?”
宋如真的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安抚道:“你现在就比黛茜好看,你不用穿裙子。”
夏尔一下子变得特别开心,简直恨不得扑进宋如的怀里,但又还记得魔侍和主人间的尊卑之分,只是兴奋地围绕着她转圈圈。
眼前同时有五个画面的宋如,被他这样转的眼前直冒金星,别转了、别转了,再转会把我转晕的!
她一把拽住夏尔的手臂。
停下来啊,孩子!
明明还隔着一套骑士铠甲,夏尔却觉得被她触碰的地方一片火热,那种温度热到快把他整个人都给烫化了。
他记得她的柔软,也记得她肌肤的细腻,关于她的每一种记忆,都像是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那种热度让夏尔的脑子烧成了一锅浆糊。
迷迷糊糊的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如果没有这套骑士铠甲就好了。”
宋如只见到,眼前的金发少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鳞甲漆黑的魔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