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今天是王玄之邀请宋如参加赏花会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 宋如就被一大屋子莺莺燕燕环绕。

年轻小姑娘各有各的漂亮,有念奴娇这样不幸沦落风尘的歌女,也有被恶霸欺压的小镇女孩白晓晓, 还有从小被灭门变成孤儿、为了复仇加入邪恶组织的女杀手古霜。

都是宋如为了维持剧情不崩,救回来的“女主”们。

念奴娇为宋如选衣服:“姑娘难得出去一趟,一定要美得艳压四方。”

气质清纯的白晓晓坐在桌边编花篮:“要是遇到小姐喜欢的花, 就把它摘下来,装进花篮里, 我会编花环。”

古霜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英姿飒爽, “我提前踩过点了,这次赏花会之行, 一定保护好您的安危。”

王玄之推门走进来, “你都离开杀手组织了,别说踩点这种黑话了行吗?搞得我们好像是坏人一样。”

古霜拔剑, 挡在宋如身前,“国师,跟你说过很多遍了, 下次进我家主人的房间, 要先敲门,不可擅闯!”

王玄之绕过她, 从怀里取出一对翠玉耳环, 递给宋如, “听听古霜说的是人话吗?倒把我当外人, 防贼一样防着我。就是因为她老警告我敲门,为了向她展示我在你心里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才故意不敲的。仙儿, 别戴念奴娇给你选的那对金耳坠,她眼光太俗,试试我这个。”

王玄之这句话说的很长,只用一口气说完,前面夹着古霜,后面带上念奴娇,其实最想说的只有中间“仙儿”两个字。

他说完以后就小心脏怦怦跳,唯恐这个称呼被宋如察觉,然后驳回。他很早以前就想这样叫了,在她第一次叫他太子哥哥的时候,也或许更早,早到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在天宫,他们都叫她仙儿,女娲宫的人、父皇……

但王玄之和宋如关系一向很差,他只能听着别人那样亲昵地唤她。

如今两人关系突飞猛进,王玄之表面上故作轻松,实则小心翼翼地试探。

她会容许我唤她这样亲密吗?

念奴娇:“姑娘长得漂亮,多富贵的扮相都能压得住,哪里俗了?”

宋如:“试试玄之哥哥送来的耳环吧。”

念奴娇:“那和姑娘身上的衣服不搭,等等啊,我再给你重新搭配一套。”

王玄之只觉得一脚踩实在地面上。

宋如应声了!

她承认了这个亲昵的叫法。

她没有驳回。

呜呜呜我终于熬出头了!

果然只有熬死她那个渣男意中人,本太子才能上位。

其实宋如压根都没发现王玄之对她换了称呼……

那么长一段话,谁能发现被夹在最中间的一声那么轻的“仙儿”,她的注意力就在他说的耳环上啊。

王玄之大摇大摆地坐在桌边,让白晓晓起开,一副男主人的姿态,“你这花篮编的是什么啊,仔细上面的毛刺扎到我家仙儿,放着我来!”

宋如笑着说:“我哪有那么娇气?”

早在仙界时,宋如就向王玄之展示过她的仙力,尽管在娘胎里落下病症,无法发挥女娲后人血脉的全力,她仍旧把仙法修炼得很强。

王玄之很清楚这一点。

甚至知道,他都未必能打得过她。

可就是忍不住想要把她当成一朵娇花保护,从仙界坠落下界的飞升通道里,遇到那么大的危机,他都不舍得让她出手,牢牢地把她护在身后。

王玄之多想宋如娇气一点啊,想要呵护她,宠着她,纵着她。

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王玄之决定找人背锅,“还不都怪我父皇,天天给我灌输你身娇体弱的观念,他那么宠着你,把我也害成这样了,都是万恶的惯性!”

天帝确实待宋如很好。

出门的时候,念奴娇抢了推轮椅的活,白晓晓在左面帮宋如打着伞,古霜站在右面像是一堵铜墙铁壁,保护宋如的安全。

王玄之眼睛来回扫了几圈,愣是没找着安放自己的地方。

他做梦都想当护花使者,奈何他家这朵娇花完全不娇,奈何他家娇花妹妹身边还围绕着这么多跟他争宠的坏女人!

最后还是宋如说:“玄之哥哥来带路吧,你走前面,我们跟着你。”

王玄之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狠狠地记了这三个丫鬟几笔,迟早把她们全都发配出去!

这座城市是春城,百花常年四季地开放,文人士子最热衷赏花作诗。

艳阳高照,明媚仿若三月天,芳菲满园。

红砖绿瓦,小桥流水,文雅的书生和娴淑的闺秀在花园里漫步。

时不时听到几句点评:“这朵山茶花,过犹不及啊。抓破美人脸,要在粉白的花瓣上有几丝红痕,那红色‘血迹’理应越少越好。不然就不是抓破美人脸,而是抓花美人脸了。”

“兄台,快看这朵绿菊,世上居然真有人能培植出绿色的菊花!”

“没见识了吧,那叫绿波如意,不过这盆绿菊,品相确实极佳,在我见过的花里,能排的上前十了。”

宋如这五人刚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玄之风流潇洒,念奴娇、白晓晓、古霜,各有各的美,宋如虽然戴着面纱,看不见真容,但气质极为清丽,越是神秘,就越让人好奇到底是何等仙人之姿。

“快看!是国师大人,还带着他妹妹和三位美婢。”

“临江仙可不是国师妹妹,而是他的相好。说起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三年前我在江台城,有幸见过她抛绣球选夫郎,砸中国师做了春风楼的乘龙快婿,那时国师还是个小乞儿呢。”

“国师大人还真是艳福不浅啊,有这等清丽若仙的佳人,又霸占了三个美婢,你说咱们要是邀约那些美婢,他能割爱吗?”

“不如试试?”

他们相携向着这边走来,向王玄之见礼,然后提出邀请,询问可否同游。

要是换做往常,王玄之肯定嫌他们太聒噪,直接把人都赶走,可发现他们有意无意地拉着那三只超级大的电灯泡攀谈,他又有了别的主意。

“张公子,你不是善音律吗?念奴娇曲艺很好,不如你们交流一番,她学的厉害了,也好教我家仙儿。”

“曲二郎,我记得你是个老饕。白晓晓在山野小菜这方面很有一手,上次她做的那个叫花鸡,仙儿很喜欢。”

“秦少卿,大理寺断案很是劳累吧?听说你最近又遇到一桩疑难杂案,别看古霜年纪不大,在验尸方面很有一套,恐怕你们经验最老道的仵作都不及她。”

那帮公子哥连忙道谢。

没想到这事比想象中的容易多了。

难不成他们全都误会国师了?国师和这些美婢还真就是纯洁的主仆关系啊?

王玄之对此求之不得,三个漂亮姑娘却不肯走。

念奴娇:“姑娘要我照顾。”

白晓晓:“我想陪着小姐。”

古霜:“我要保护主人的安危。”

王玄之倾身,在宋如耳边轻声说:“她们跟你一天两天可以,难不成还真能跟你一辈子?我不是要你把她们随便打包送人,但总得相处一下,才知道谁是她们的如意郎君吧?万一这里面就有她们的良人呢?可不能任由她们贪图黏你这一会儿功夫,错过终身幸福啊!”

宋如问系统:【如果这些‘女主’和别人谈恋爱,算不算违背原书剧情?】

系统:【不算,她们本来就只是王玄之的婢女,哪个主家专程拦着婢女婚配?只不过书里男主救她们出苦海,她们铁了心要跟着他,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实在是太过沉重的八个字。

纵使是天大的恩情,也犯不上赔进去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钻进牢笼里。

如果有另一种选择,为什么不试试呢?

反正现在剧情变了,当日城主为了巴结王玄之,想要重惩念奴娇,是宋如求情。

白晓晓被恶霸强行掳进府里,要对她做下恶行,王玄之那时候压根不见人影,是宋如救的。

古霜惨被灭门,是宋如教她武功,帮她报仇。杀手组织不肯放古霜离开,也是宋如用仙法震慑住他们。

既然她们不再把王玄之当做唯一的天,为什么不试试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宋如并非觉得,女孩子只有找到好归宿,才是唯一的出路。但确实是尝试过后,才能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宋如:“我有些话想和玄之哥哥单独说,你们先不必跟着了,晚点我们在园子入口那儿见。”

至于三位姑娘愿不愿意理会那些男人,聊天的对象是不是王玄之点名的张公子、曲二郎、秦少卿,那就全都由她们自己做主了。

有宋如发话,三个姑娘再不情愿,也只能止住脚步,走之前纷纷叮嘱王玄之。

念奴娇:“姑娘若是饿了,我在轮椅右侧的抽屉里,为她准备了云片糕。”

白晓晓:“你可千万别让太阳晒着小姐啊,她皮肤娇,一丁点阳光就能晒红了。”

古霜:“南面那个水潭,栅栏有些松动,别带着主人去那边。”

王玄之不耐烦地挥手赶人:“还用你们说?我带的海棠酥比云片糕好吃一万倍,我打伞才是最稳当的,就这小破园子,昨天我来来回回走了七八遍,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我心里门清。”

总算摆脱她们,王玄之心里那叫一个爽啊!

二、人、世、界!

他推着宋如在园子里闲逛。

赏花游园。

从前宋如没有这样的雅兴。

她就像是一根被上的很紧的发条,时时刻刻都在追赶任务,从没有一时半刻慢下来。

王玄之和她是全然不同的人,他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每时每刻都在享受生活,时光仿佛被他拉长的很慢很慢。其实,他如果不是生在仙魔大战背景下的天宫,而是凡人界,或许会是一个很浪漫的富贵闲人吧。

王玄之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撑着伞,风吹的樱花从枝头散落,落在了打的油纸伞上,他轻轻一挥,便像是下起粉红色的雪。

“傻丫头,你最喜欢什么花?”

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宋如一时竟答不上来。

其实她不是一个爱花的人,小时候忙着上学,忙着写作业,要做题要考试,很少会花时间留意一朵花儿的绽放。

对花最早的印象,是路边的牵牛花,放学回家总是折上几朵,拿在手里边走边玩。

后来是教师节,妈妈说让她给老师买一束康乃馨。

初中时候的班歌是,“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最浪漫的应该是玫瑰花吧?但宋如没谈过恋爱,没有人送过她代表天长地久的九十九朵红玫瑰。

仔细想想,她最熟悉的居然是槐花。乡下老家,外婆家的铁门前,种着一棵老槐树,每年春天洁白的小花开放时,外公都会带着宋如,摘下槐花蒸馒头,槐花馒头有一种清香。

其实也挺奇怪的,宋如变成孤魂野鬼之后,明明飘荡了很久,后来加入时空管理局,做任务更是经历了许多世界。

如果只按时间长短来算,在地球不过二十来年。可不管她走过多少任务世界,最惦念的始终都是地球那个家乡。

宋如现在还能十分清晰地描述出来槐花馒头的口感,十分怀念,可惜再也没吃到过了。

她像个游子。

没人懂她的思乡之情,归乡心切。

宋如最后答道:“槐花吧。”

王玄之有些惊喜,又有点疑惑。

惊喜当然是,没想到宋如竟然真的会认真思考他提出的问题,像是对他打开了心扉,不再是从前那样敷衍。

聪明如王玄之,当然能够察觉得到宋如此前对他的敷衍。

她很少会谈及自己的想法,几乎从不涉及个人喜好。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往往都是王玄之在说,宋如默默在听。

她明明每天都陪在他身边,可王玄之看她,总感觉像是海上的一处仙山,隔着太多缭绕的迷雾,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像个谜。

不管宋如离他有多近,他永远都觉得真正的她是那么遥远。

除了他惹她生气,宋如因此惩罚他那几次,倒还有几分真心的样子。

这还是第一次,宋如罕见地对他露出一丝真性情。

宋如问:“你呢,最喜欢什么花?”

王玄之:“我可没有最喜欢的,是花当然都漂亮,各有各的好看,就没有哪个是我不喜欢的。牡丹富贵,梅花高洁,兰花淡雅,桃之夭夭,昙花只一现……可惜海棠无香。”

系统:【不愧是后宫文男主,从他对花的态度,就能看出来真的是个花花公子。】

宋如如今只要一想到,剧情里她会死在王玄之的面前,就对他有一种很特别的宽容,难得一次没有和系统一起谴责王玄之滥情。

每经过一株花树,她都剪下一枝王玄之喜欢的花,放进花篮里。

王玄之的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少女双手拨动木轮,把轮椅推到花下,伸出手半仰着头去够花枝,花瓣上的露水折射着细碎的晨光,她的衣袖簌簌地垂下,露出过分白皙也过分纤细的手腕,素手轻轻剪下一段花枝。

他心里有一种很满足的喜悦:“为我剪的?”

这是从来一种没有过、连王玄之都说不出具体是什么的感觉。

明明在天宫,他收到过那么多礼物,稀世珍宝他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可是她为他剪花,他就觉得整颗心都被塞的满满当当。

宋如:“我那里有几个很好看的花瓶,可以摆进你房间里,用水把这些花养起来,你就能天天看到喜欢的花了。”

后来的后来。

隔着很多时间回望。

王玄之扪心自问,他到底喜欢那个女孩什么?

细细想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回忆。

他只是再也不能看花。

花开正好,可是曾经与他一同赏花的那个女孩却不在了。

王玄之用了很久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重要的从来就不是做什么,而是她在他身边。

当时只道是寻常。

宋如双手抱着花篮,王玄之推着轮椅,经过一片粉色的花海,那花朵如同云雾一般,美得近乎梦幻,花海中有一架秋千。

王玄之:“想不想荡秋千?”

宋如点点头。

王玄之正在做心理建设,思考措辞,该怎么跟她提议,把她抱过去。

就见宋如已经用手臂撑着秋千,直接坐上去了。

王玄之还记得,他第一次想要扶宋如坐上轮椅,结果她却自己就坐好了,那时候他还因为献殷勤被拒绝而恼羞成怒,故意说了很难听的话。

现在他只是觉得很可惜。

她要是娇气一点就好了。

如果她能拉着他的衣袖撒娇,仰着小脸看他,那双翠眸里满是他一个人的倒影,“玄之哥哥,你抱我过去嘛。”

只是想想这个画面,王玄之就忍不住一阵面红耳赤。

但她只有央求他接受那些凡人界的女子跟随时,才会对他撒娇。

王玄之控制不了自己发红发烫的脸,唯一庆幸的是,还好宋如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他这些唐突的念头。

怕宋如自己掌握不好力道,王玄之连忙站在后面,为她推秋千。

阳光很好,宋如慢悠悠地荡着秋千,太阳晒得她暖融融的,微风送来花香袭人,令人昏昏欲睡。

嫌头饰太重,她把念奴娇为她戴的头面摘下来,微微带着绿色的长发,在光照下有一种透明感。

她半倚着木秋千的架子,神态慵懒,裙摆随着花海一同轻荡。

其实和王玄之这个纨绔公子在一起的任务日常,也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呢,是宋如此前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的闲散。

越来越多的游客在这里驻足,不为看花,只为看秋千上的少女。

这些人明明都是欣赏的眼神,王玄之却极度不爽。

他们凭什么看她?

她是他的女孩。

王玄之是国师,位高权重,直接找到这次赏花会的负责人,把这里清场了。

宋如睡的半梦半醒,隐隐约约听到争吵声。

“凭什么赶我们走啊?”

“这是国师的命令!”

宋如问:“怎么了?”

王玄之:“你荡秋千荡的这么开心,蛇尾都要露出来了,想吓到别人?给小朋友留下心理阴影多不好啊,我先让他们去别的地方赏花,等咱们走了,再让他们过来。”

还在睡梦中的宋如,神智本来就不太清醒,听王玄之说的有道理,又闭上了双眼。

王玄之痴痴地看着她。

少女对自己的美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她在怎样颠倒众生。

王玄之的手指,忍不住抚上宋如的脸。

他觉得这样还不够。

只是把那些人赶走,还远远不够。

他该把她锁起来。

锁在哪里呢?圣女宫也好,他的东宫也好。总之,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才有资格贪恋她的美。

手指触碰到的肌肤细腻如玉,面纱下的蛇鳞冰冷,指尖经过宋如柔软的双唇时,王玄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惊醒,一下子收回手来。

“王玄之啊王玄之,你都在想什么变态的事情!”他自嘲一笑,对自己这些念头很是唾弃。

从赏花会回来,宋如就贯彻系统教的方针,只要一有时间就缠着王玄之,连他出去采药都跟着,强行给自己加了很多戏份。

目前看起来收效很不错。

反正王玄之是逢人就抱怨:“我的那个烦人妹妹,简直像个缠人精。”

一直到系统提醒她:【宿主,第三个任务世界,到你的戏份了。】

宋如才对王玄之说:“玄之哥哥,你上次让我去泡的那个温泉,说是可以药浴,要泡多久来着?”

王玄之:“得泡好几天呢,你之前不是懒得去吗?今天怎么突然提起来了。”

宋如:“哪有什么为什么,就突然想去嘛,你的烦人精妹妹不缠着你了,还不好啊?”

王玄之嘴上说着:“巴不得早点送你走。”却在她刚刚离开才片刻功夫,就觉得度日如年。

以前他明明是一个很会独自打发时间的人。

父皇忙、母后也忙,没有人管他,他们把他关在天宫里,让他自己学习修行仙法。

王玄之随便拿出一副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一个人都能玩上好几天。

那时候他不理解太傅家的儿子,太傅不过上战场几天,那个小儿子就哭哭啼啼的,活像是他父亲怎么了似的。

这话不是王玄之说的,是太傅亲口说的,原话就是:“你能不能别哭的你爹我像是人死了?丧气的很。你跟人太子学学,别像个离不了爹娘的奶娃娃。”

可是,宋如缠着他,满打满算,也还不到半个月。

他怎么就觉得,像是离不了她了。

王玄之如今完全能理解,太傅家的小儿子,当年到底在哭什么。

原来时间这么漫长的吗?

怎么这一天天的,日头就像是不动一样,一直挂在正中间。

是不是掌管日升日落的金乌仙君偷懒了,你倒是快点走啊,你走的这么慢,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我家仙儿?

****

第三个世界的故事线很复杂。

宋如传送过去,正处于一间神圣的殿堂里。这个玄幻世界的背景设定,类似于东西方结合的感觉。

高高的立柱耸立,支撑起这座巨大的圣堂,洁白的墙壁上饰有浮雕,水晶色泽的玻璃在金阳下灿烂晴朗。

这样的环境,简直让人忍不住唱起圣歌,赞美太阳。

然而,大殿的地面上却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正中央的十字架上,倒吊着一个紫衣青年,他面容美的近乎邪肆,双眸异色,左眼如同蔚蓝色的海洋一般深邃,右眼的紫眸透着摄人心魂的邪气。

他被金色的锁链绑在玄铁架上,那些鲜血全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紫衣青年面前站着一排身穿白色圣袍的人,共同维系着一个法阵,不断地攻击他。

圣袍老者问:“裴天落,你可知错?”

紫衣青年笑着反问:“我何错之有?”

老者用雄浑的声音神圣地宣判:“你残忍杀害自己的弟弟裴天赐,以阴谋家的身份,在世间挑起战火,继承邪神的力量,在大地上降下天灾,妄图毁灭整个世界,残害所有生灵。”

“裴天赐抢走我的灵根,我只是拿回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剥离灵根而已,他就死了,怪他太弱。”青年的鲜血汩汩流淌,声音沙哑好似恶魔的低语,“这个肮脏的世界,早点毁灭,不是一件大善事吗?”

圣堂之主大骂:“孽子,住口!天赐是你的亲弟弟,你害死了他,一点忏悔之心都没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用你的生命替天赐,也替那些被你害死的生灵赎罪吧!”

裴天落嗤笑道:“圣主,我的父亲,您一手策划了这一切,却对结果不满意吗?”

圣主不再理会他,而是单膝跪地,左手绕过胸口,放在左肩上,对着主位上的神女,虔诚地祈求:“神女,请您降下天罚,涤荡这一场罪恶。”

裴天落也看向神女,口吻说不清是在赞美还是讽刺,“你可真是拥有一颗纯净的灵魂,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气息干净的人。怎么,连你也认为我有错吗?”

神女圣洁的白袍上,有金线绣成的云边,她不施粉黛,长发编起,那双浅浅灰色的眸子,带着神灵的高贵,怜悯地望着世人。

神女就是宋如。

其实真叫宋如来说,当然是圣主的错更大。

这本书的男主裴天落,其实身世挺凄惨的,他爹圣主是个大渣男,在妻子大着肚子的时候搞婚外遇,小三生了裴天赐。

男主裴天落是罕见的天灵根,论身份他是嫡长子,论天资他千年难得一遇,妥妥的圣子人选,未来的圣堂之主。

其实男主本可以成为天之骄子,受万人敬仰。

凭他的聪明才智,必定会是一位开明济世的圣主。

把北境带领到一个新的高度,在所有子民心中流芳千古。

可惜,那只是本可以。

偏偏渣爹一心想当小三母子的“大英雄”,扶私生子上位,用的手段还极为下作。他把私生子裴天赐抱过来,顶替男主的身份,还挖了男主的灵根给私生子,最后将男主遗弃。

裴天落被挖除灵根时受了伤,不仅神智痴呆,还成了个瞎子,根本无法修炼,凄凄惨惨地长大。

在他十八岁那年,圣堂遇到危机,渣爹用男主的血度过危机,无意间暴露了当年换子的真相。

裴天落被接回圣堂,然而无论是他的亲生母亲,还是渣爹、小三,全都偏宠私生子裴天赐。

明明裴天落才是无辜的受害者。

但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回归,是来抢裴天赐的东西。

他们攻击他、警告他、谩骂他……

男主在日渐一日的折磨中黑化,最终毁灭世界。

讲道理,宋如觉得男主要报仇没毛病,错就错在一点,冤有头债有主嘛,能不能精准打击渣爹一家?不要牵连无辜。男主把整个神耀帝国都整的生灵涂炭,这个尺度就很过了。

按照剧情,宋如现在不能说话,她这时候只是一个攻击男主的工具人。

这一套对错辨别的价值观,只能自己在心里碎碎念。

浩浩荡荡的神力,从宋如身上涌出,注入法阵里,诛杀裴天落。

看来这就是神女的回答了。

裴天落放声大笑:“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拥护正义,其实只是冠冕堂皇。正义女神蒙着双眼是为了公平,你们却是非不分。想要杀死我吗?那么,一起毁灭吧。”

黑雾从他身上逸散而出,那些攻击他的神力,反而成为他的助力,最终黑雾席卷整个大陆,所有生灵沾之即死,一切都归为侘寂。

宋如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漫天黑雾中,紫衣青年解开身上的锁链,那一双异瞳冷冷地望着她,手中的黑色镰刀无情地向她劈来。

裴天落那张脸透着几分男生女相,俊美却丝毫不显阴柔,美得超越了性别,邪魅的唇畔带着疯狂又残忍的笑意。

那一抹紫色炸裂,他用自爆拖着所有生灵一起下地狱。

系统倒吸一口冷气:【宿主,我早跟你说了,别接这个任务世界,你看这男主就像个神经病一样!这个笑真看的我头皮发麻,他根本就是个疯批,这个任务都已经失败七次了,整整被重启了七次,挂在任务堂根本没人敢碰。而且所有离开这个世界的女配,无一例外都选择封印记忆,哪怕是做深层次的心理辅导,都不肯提起他半句。】

宋如知道系统说的是什么意思,接取任务前,她就翻过那些任务者们过去的留言了,虽然仅存只言片语,也能看出裴天落有多难搞。

有人说:“真是受不了这个疯子!”

“他令我感到恶心。”

“我在他身边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也有人说:“糟糕,他发现我的伪装了。”

还有人说:“我宁愿任务失败,也想杀了他!”

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人说:“我好爱他。”

宋如:【可这个任务是组织上指定要给我的,和另外三个任务打包一起,根本容不得拒绝。你先别虚,这才是咱们刚开始接触裴天落,任务未必会失败。说真的,我反而喜欢这种剧本,我在裴天落眼里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和他之间没有感情线。我现在最怕遇到下一个楚渊,而裴天落绝对不会喜欢我,这让我很有安全感。】

放在以前,宋如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担忧。

多大脸,她又不是什么玛丽苏,还担心男主喜欢她?

她和任务世界的男主从来不起化学反应,一直都是一个圆满完成任务的工具人女配。

不得不承认,楚渊让她改变了一些。

宋如开始警惕任务世界男主的感情线。

当然,更本质的东西不会变,宋如心心念念的还是只有回家。

哪怕让她再选一万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走完退婚的剧情。

只不过,如果真的能重来的话,她一定打从一开始就和楚渊保持距离,不会被王玄之搞出的状况,歪了楚渊任务世界的感情线。

裴天落毁灭世界后,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吾乃天道,神女,吾将回溯时间,将汝送回过去。诛杀裴天落,拯救世界。”

宋如对祂恭敬一礼:“天父在上,谨遵您的谕令。”

就连天道都没想到,裴天落的神魂强大到,连自爆都没有彻底湮灭,还在祂回溯时间时,跟着宋如一起回到少年时。

这就是这本书的第一章 ,它是一篇男主重生文。

****

裴天落醒来时,正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散发着馊味的泔水桶被砸在他的身上,耳边是一阵嘲笑声:“你们快看啊,傻子喝泔水咯!”

还有人对他拳打脚踢。

他心里还有一道心声,宛如孩童的哭泣,“呜呜呜,父亲、母亲!有人欺负我,救救我。”

裴天落认出那是少年时的自己,只见那个小男孩缩在识海里,抱着膝盖哭泣。

裴天落:“蠢货,闭嘴!你那所谓的父母,巴不得你早点去死,再哭又有什么用。”

他神魂强大,轻易就能压制住这个少年时的自己,霸占这具身体。

傻子双眼瞎了,看不到外面的场景。裴天落却能借助神魂观察到,他这是在孤儿院。

自从被圣主遗弃在路边,裴天落就被路人送进孤儿院,这里所有人都欺负他,他在这里渡过了凄惨的童年。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解开裤子,冲着裴天落撒了一泡尿,那股子腥膻味直直地淋下来,就连泔水桶的嗖臭都遮不住。

有那么一瞬间,裴天落想把孤儿院里的所有人,全都杀了。

他们该死!

但在十年后,由祂降下天灾,被称为风暴纪元的那一年,和祂的残忍一同著称的是祂的智慧。圣堂和神殿那些正义守护者,对裴天落的评价是高智商、多智近妖,世人称这位半神为阴谋家。

裴天落大脑飞速运转,他重回过去,但并没有逃出生天。如今的敌人,不再是圣堂那帮老匹夫,或是神殿的神女,而是天道,真正的神祇,这个世界的掌控者。

天道想要裴天落死。

天道很了不起吗?

这样高高在上地左右他的命运。

裴天落不仅要活着,还要反杀天道。

当然,在强大到能和天道抗衡之前,不能让天道察觉到异常。关于他和神女一同重生这件事,必须要瞒的死死的。

神女奉天道之命要杀我,我该怎么解决她?

****

神耀帝国分为南北两块大陆,隔着一块大海遥遥相望。

在北方,人们以圣堂为尊。

在南方,国民则大多数是神殿的信徒。

每年的三月三日,都是南境的神祭日。

在这一天,人们穿上新做的衣服,和亲朋好友一同来到帝国的神城,等候在道路的两边。

初阳升起时,神殿巍峨的大门打开,从中驶出一辆用繁花装饰的马车,车里坐的是神女,她将会一路为民众赐福。

足足上百个身穿白袍的侍女,手捧着花篮,跟着马车一路洒下鲜花。花瓣飘零,同行的乐手奏起圣音,骑士们忠心地守卫神女。

行经一个拐角处,却忽然有一个男孩,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撞在神女的马车上。

台阶上,还有几个面目凶戾的半大少年,骂骂咧咧道:“今天非要打死这个傻子不可!”

骑士长怒道:“大胆,胆敢冲撞神女圣驾!”

路人这时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从台阶上摔下来的小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裤,身上被打的全都是伤,他的眼睛看不到东西,用手胡乱摸索着,想要起身,却因为绊到车轮上,再次重重一摔,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跟在他身后的那帮流里流气的少年,显然就是行凶者。

一个中年大妈同情道:“真是作孽哦,在神祭日做出这种恶事!”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摔倒的男孩,蓝眸里闪过一抹紫光。

裴天落在赌。

赌神女并不知道,这时的他在南境。

按照圣堂前世对外的说法,裴天落身体不好,才被送到一处海岛养病,伟大又尊贵的圣主大人,可从没承认过遗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知道,神女重生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他,但恐怕应当是想要从圣堂那里入手,肯定会耽误很多时间。

所以裴天落一直纵容孤儿院那些人欺负自己,他们甚至变本加厉,连神祭日都对他下此毒手。

裴天落只赌一眼,赌神女对南境的人没有防备,赌这么善良的神女,会掀开车帘,看一眼他这个在神祭日被欺负的可怜孩子。

“发生了什么?”一道空灵宛如天籁的声音响起,马车的门打开,身穿圣袍的少女走出马车,她头上戴着鲜花编就的花环,灰色的长发垂地,赤着双足,一双灰眸高贵而剔透,五官有一种高逸之美。

她转身,回眸,双眼对上了裴天落。

就是现在!

裴天落眸中紫光大盛,用全部的神魂之力,对宋如施展摄魂术。

用完摄魂术后,裴天落的神魂一阵疲惫,那种疲惫感催促着他陷入沉眠。

沉睡的前一秒,他死死地盯着宋如的双眼。

而她如同初生小鹿一样懵懂,对他满是依赖和爱恋。

成功了!赌赢了。

果然这时候的神女,还没有十年后那样强大的神力,会被他的摄魂术所控制。

真好啊,天道所钟爱的这道纯净无比的灵魂,以后就是我的傀儡了。

宋如看到裴天落眼里紫光褪去,再次恢复汪洋一样澄澈的海蓝色,就知道走完这个关键剧情了。

书里,裴天落就是利用宋如对抗天道。

裴天落保留了傻小子的人格。

他精心地为天道编织了一个谎言,神女在少女时代,捡回了一个小男孩,悉心照料,引导他向善。

等意识到小男孩就是未来毁灭世界的裴天落时,她已对他情根深种。

少年并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和裴天落相关的邪恶和残忍,反而像是光明的化身。

最后,天道也认可了神女的做法,相信了这个善良的裴天落,不必强求她诛杀他。

到了那时,顺利执掌一切力量、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的裴天落,才会开始实施他的报复。

当然了,这种暗黑向的书,为了过审,最后的结局是,天道和裴天落同归于尽。

系统:【其实这本书真是蛮奇葩的,一般来说,男主都是气运之子,天道所钟爱的人。比如说楚渊吧,就算遇到劫难,修炼天赋被废,但天道让他误入神墓,在里面遇到更强大的世外高人,那是他最大的金手指之一。

偏偏在这本书里,裴天落是天道最讨厌的人,反而宿主你才是天道亲闺女,天道恨不得让他死!本来任务世界里都会有大反派,比如楚渊那里的妖皇啦,王玄之世界的魔尊啦,这个世界我怎么觉得男主裴天落像个大反派?】

宋如想了想,【从读者的角度来看,裴天落是男主,天道是大反派。不过天道想诛杀裴天落,是因为他毁灭世界在先,天道推算过无数次,这个世界唯一的生机,就是提前诛杀裴天落,把一切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

系统:【那么总结一下,这是一本男主重生文,第一世男主被圣堂和神殿抓住,反而利用圣堂和神殿的力量毁灭世界,被天道重启时间。第二世男主是双重人格,一个是痴痴呆呆的傻小子,一个是阴狠毒辣的大反派,大反派利用你和天道斗智斗勇。】

宋如点了点头,表示系统说的完全正确。

把那个小男孩从地上扶起来,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泔水和尿腥味,宋如只觉得裴天落不愧是大反派式男主,这都能忍?

他后来一人独战圣堂和神殿的联手,实力可是足足达到了半神阶。

如裴天落这般高高在上的神明,却忍受凡人这样的凌辱——就为了躲避天道有可能存在的探查,为了给宋如下套,趁她不备用出摄魂术。

韩信受胯下之辱,忍常人所不能忍,因此流传出一个典故。

然而跟裴天落遭受的这些欺凌相比,胯下之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天落的神魂之力,本来就在那场可怕的自爆里,几乎湮灭。

后来强行跟着宋如回到过去,只是强弩之末罢了,这时施展出摄魂术这样逆天的禁术,再也无法维持清醒,彻底昏迷过去。

被他压制的那个人格,小傻子掌握了这具身体。

宋如搀扶着小傻子。

这样的接触,让他下意识地就躲开,往后缩了一缩。

傻小子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是个痴呆。更知道在所有过往那些记忆里,凡是靠近他的人,都是为了欺负他。

哪怕宋如似乎和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很不一样,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听声音十分温柔,像是圣歌里唱的那样,飘在天边圣洁的白云。当然,他没有见过云,也不知道什么是白色。

但是不会有任何例外的,她一定也是来欺负他的。

谁让他只是个傻子呢?

“别打我,求求你,别打我……”他苦苦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