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灰从天而降, 三个人身上都沾到不少，先要弄干净恐怕要费些功夫。
六边形倒是干脆果断，反正他今天的复活机会还一次都没用过，索性直接撞墙，一道白光飞回去，一键换新, 方便快捷。
李教授却没有这么做。
他原本是想让久见人心针对这次实验失败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和反思，不过看着自家学生已经蹲在墙角自闭, 到底没狠下心。
擦了擦脸，而后李教授走过去, 弯下腰，手轻轻地放在久见人心头上，声音儒雅温和：“小孙，起来吧。”
久见人心昂起脑袋，眼巴巴的瞧着他：“您……您不生气？”
这一刻，李教授很想给这个游戏写个好评。
确实逼真, 连自家学生眼睛里湿漉漉的模样都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后李教授轻轻摇头：“没关系，实验，本来就是有成功有失败，只用一次就能成功的太少了, 总要多积累几次失败的经验才能得到最终结果。”
久见人心闻言就笑起来, 连连点头, 然后胡乱地抹了把脸就站起身来。
李教授则是像照顾小孩一样, 仔细的帮他拍着袖子衣摆, 把上面的灰尘弄掉，嘴里道：“我记得你刚刚下来时候说，是成功了的？”
久见人心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是，真的是，我没说谎。”
李教授神情温和：“我知道。”
久见人心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容。
李教授：“每次你说谎的时候，后面都跟着一句赌咒发誓。”
比如，当初诓骗李教授进游戏的时候说的那句，“骗您我是小狗”。
然后到游戏里汪汪两声就糊弄过去了。
久见人心显然也想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摸脸，结果看到满手的灰扑扑……
乖乖放下，而后道：“我刚刚觉得成了，是因为在任务提示里，已经显示已完成了。”
李教授动作微顿，有些不解的看了看还有些痕迹残留的天空：“这个，完成？”
这个游戏对于烟花的判定……如此奇特？
相比较于他们的疑惑，弹幕中有人窥探到了真相。
-“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是听其他玩家提起过，想当初，有两个玩家，好像是青青草原和花卷，一起做椅子，结果做成了刑具，游戏也给通过了呢……”
-“啊，原来这个游戏如此体贴入微人性化吗，真是不为难玩家。”
-“可我觉得，玩家真的坐上去才是被为难了……”
-“我也听说过，经常有玩家直播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当段子讲，不过，久见人心为啥不知道？二轮内测他应该是在的吧？”
-“那会儿他好像被罚去劳改，到采石场搬石头了，头一批体验玩家，想想真怀念。”
李教授一直保持着年轻人才有的天真好奇，他想问问自家学生采石场的细节。
不过出于一直以来对自家学生的关心爱护，李教授还是把问题咽了回去。
而李教授帮着把他身上的土拍完了，但久见人心的脸上还是黑一道白一道的。
李教授人到中年，加上是在游戏里，形象好坏也不是太在意，不过想着小孙年轻，脸皮薄，可能不愿意被人看到狼狈样子，索性就把直播关了。
等两人都收拾的差不多，李教授才问道：“这次的具体用量和配方还记不记得？”
久见人心声音乖巧：“都记着呢。”
李教授：“写下来了？”
久见人心：“嗯。”
李教授：“那等会儿咱们一起看看是不是有哪里配比没弄对。”
久见人心惊讶：“老师要和我一起弄？任务已经完成了啊。”
李教授却是正了正神情：“小孙啊，对待实验，怎么能用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
难得看到自家导师严肃，久见人心立马原地立正，大声说道：“老师我错了！”
李教授点点头：“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久见人心脆脆的应了一声，然后就殷勤的给李教授递上手帕，好奇问道：“那还交不交任务？”
李教授摇摇头：“缓一缓，等弄出成果再说。”
并非是他刻板，而是做烟花不单单是游戏里的一个任务，或者是简单的实验。
这是商品，最终铁匠铺是要靠这个盈利的。
可能游戏能会把黑烟花认定为任务完成，但……即使李教授一心搞学术从不搞生意，也知道这东西绝对卖不出去。
烟花还是五颜六色的好看。
黑的，到了晚上，根本看不见……
而久见人心做烟花的初衷就只是怀着搞事的心，这会儿听到老师要帮着自己，脸上立刻有了笑，兴冲冲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李教授则是看着他问道：“你今天还有几次复活机会？”
久见人心老实回答：“没了。”
凌晨时候炸了一下，刚才又炸了一下，复活机会用光了，再想复活只能氪金。
于是李教授就道：“我也没有了，那今天我们先做好理论准备，明天再去进行实验阶段。”
久见人心一愣：“老师……您怎么也没有复活了？”
一天两次，现在时间还早，怎么就没有了？
李教授的笑容依然温和：“没什么，早上登陆的时候看饥饿值太高，就去食为天那里吃了顿饭。”
久见人心：“……死了都要爱？”
李教授：“嗯。”
久见人心：“那这才一次，还有一次呢？”
李教授：“我想，钱都付了，只吃一半还会浪费粮食，就去继续吃完了。”
久见人心：……
哦。
而勤俭节约李教授对于实验的态度向来是严肃认真的，一整天的时间都和久见人心呆在了地下实验室。
六边形则是在城里面的铁匠铺里待到了晚上，回来时，并没有看到李教授，只瞧见了一脸颓废的久见人心。
这让六边形不由得凑到了小师弟身边，戳了一下：“老师呢？”
久见人心：“做了会儿直播，下线休息了。”
六边形：“你这一天都在做什么？”
久见人心双目无神：“背公式，记公式，考公式。”
六边形：“然后呢？”
久见人心：“考不过，抄十遍。”
六边形左右看了看：“你抄哪儿了？”
久见人心瘪瘪嘴巴：“老师说，羊皮纸不易得，不能浪费，就带着我去了黑晶石矿，挖一下背一遍。”
六边形：“……那你错了多少？”
久见人心声音空洞：“记不清了，反正，我今天，足足做完了三组黑晶石收集任务，一组五十块……”
六边形：……
啊，老师，不愧是你。
而在字面意义的“考不过就挖矿”的激励下，久见人心进步飞快。
等到了第二天，重新拿到复活机会的他立刻冲出实验室，开始了新一轮的烟花实验，也让曼加斯城里时不时的就能听到轰隆响声，偶尔夹杂着“咻咻咻”的清脆。
有了昨天的事情打底，这会儿的女大公已经很淡定了。
这会儿她正在和书房相连的露台上坐着，端着茶杯，气定神闲的翻看着书册。
面前的小圆桌上摆放的尽然是有关于斯图亚特家族历史的书籍，女大公看得格外认真。
水晶球摆在一旁，陪着女大公一起晒太阳。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也能感觉到明媚阳光下的舒适，他总是没有起伏的机械音也拉的长了些，听上去有些慵懒：【公爵在看什么？】
罗莎抿了口温热奶茶，语气轻缓：“想要找找有没有关于珍宝的记载。”
系统：【扎克说过的那个？】
女大公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伊莲娜的侍卫扎克提起过“斯图亚特家的珍宝”后，罗莎就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
不过后来翻遍了藏书都没有结果，她也就不再着急。
比起虚无缥缈的宝贝，还是抓紧带着玩家和居民建设城市更为实际。
不过两天前，伊莲娜的来信里旧事重提，罗莎便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东西的重要性。
不然，教廷不会那么急切的想要得到，甚至不惜借用伊莲娜的信过来试探。
只是经过了一天一夜的翻看，依然一无所获。
罗莎将书合上，撂下茶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或许我应该做些别的事情放松一下精神了。”
就在此时，莫里斯走了过来，轻轻的放下了个精致盘子。
里面装着饼干，每一块上面都有水果点缀。
莫里斯站在一旁，声音温和且谦恭：“主人是否要骑马？”
罗莎想了想，轻轻摇头。
以前在都城的时候，她确实很喜欢骑马，但是那是为了打球或者围猎。
现在城里百废待兴，作为女领主，她很清楚自己要以身作则，起码不能让子民们觉得他们在辛勤工作的时候，自己的领主却在玩乐。
而且无论是打球还是围猎都是很累人的。
她只想休息。
女大公的眼睛看了看天，轻声道：“在都城里，能游戏，有拍卖，还有吟游诗人到酒馆里讲故事，不知道咱们的曼加斯城什么时候能有这些。”
系统好奇：【吟游诗人都会讲什么故事啊？】
罗莎就把水晶球拿起来抱在怀里，一边用布帮他擦亮一边道：“会讲述他们沿途见闻，各国风景，还有些道听途说来的故事，虽然大多是胡乱编造的，但是很有趣。”
说着，女大公就看向了盘子里的饼干。
系统：【怎么了？】
罗莎：“以前有吟游诗人来说故事的时候，我瞒着父亲偷偷过去听，最喜欢吃的就是酒馆里卖的那种撒了糖的小饼干了。”
莫里斯轻声道：“我去拿糖。”
女大公摆摆手，想说她想听的故事，并不是想吃甜食。
可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很清晰的声音。
“咚！”
听上去，并不如实验室那边弄出来的动静大。
可是这个声音是从屋内发出来的。
于是，罗莎立刻抱着水晶球站起身来。
和露台连着的便是书房，等女大公走下台阶，抬头看去，一眼就瞧见了正坐在鱼缸里捂着脑袋的安东尼奥。
小人鱼这会儿是懵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东尼奥只是像平常睡醒之后那样，睁开眼睛，伸手要去抱自己的宝贝珠串。
结果抱了个空。
左右看，想要寻找，然后就发现不仅是珠串没了，魔石啊，石子啊，就连飘着的木头小鸭子都没了！
这对小人鱼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
他不过是睡了一觉，谁能想到刚一醒来，就被人把他的家给搬空了！
过分！
又气又急的小人鱼急忙忙的坐起身，可是并不知道自己长大不少的安东尼奥动作猛了点儿，结果一扭头，脑门儿直接撞在了鱼缸壁上。
咚的一声，把他给撞得愣住了。
安东尼奥茫然的坐在那里，捂着脑袋，小人鱼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见了罗莎，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着急的往上游，抓着浴缸边缘，嘴里叠叠的用人鱼语言喊着“妈妈”。
声音又娇又委屈。
女大公一听，登时就心软的厉害。
又看到鱼儿子额头都撞红了，更是心疼。
她随手把水晶球放在桌上，大步走到了鱼缸前，伸手把小人鱼捞出来抱在怀里哄，四保护在意自己的精致衣裙会被水打湿。
而安东尼奥下意识地想要像是之前那样，把整个身子蜷到罗莎的掌心去。
但是，如今已经长大不少的小人鱼很快就发现自己缩不进去。
于是他更委屈了，昂着脑袋，嘴里念叨着什么，罗莎听不懂，但也能猜到这是小人鱼在诉苦。
不过很快安东尼奥就不说话了。
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尾巴，漂亮的蓝眼睛瞪得溜圆。
怎么红了？
为什么红了？
他漂亮的蓝尾巴去哪儿了！
女大公见他吓呆了，就轻声道：“别担心，只是变了个颜色，健康最重要，你真喜欢蓝色的，回头想办法给你染回去。”
系统插话：【我觉得，就算染色，也不能提前告诉他。】
罗莎想了想：“没事儿，反正这孩子也听不懂。”
系统：……好的吧。
不过系统的话提醒了女大公，虽然鱼儿子长大不少，但是他和自己还是语言不通。
人鱼的优秀天赋点亮了不少技能，但是，他会说人鱼语言还不够，如果以后想要增强“母子交流”，还是要学会人言才可以。
不仅要会听，还要会说。
只是，并不是所有种族都能学会人言的，这需要的不单单是聪明的智慧，还需要一些生理结构的配合。
女大公曾听过有关于人鱼的传言，其中就有人说起过，人鱼的歌声悦耳动听，甚至能够蛊惑人心，不过他们和人类交流大多使用魔法来模仿发音，并不是真的会说。
这个说法的真假，罗莎并不清楚。
好在，眼前就有个验证的机会。
于是，公爵一边温和的抚摸着小家伙的背脊帮助他安定下来，一边轻声道：“安东尼奥。”
小人鱼立刻抬头，抿着粉粉的嘴唇，小手攥紧缩在身前，努力让自己不去看红色的大尾巴，使劲儿的往上昂头。
但是女大公并没有像是往常那样轻触他软软的脸，而是又说了句：“安东尼奥。”
这次的口型有些许夸张，方便让小人鱼看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人鱼早慧，他眨了眨海蓝色的眼睛，立刻张开嘴巴，磕巴了两声，就流畅的说道：“安东尼奥。”
尾音有些模糊，还有些软趴，可已经能让人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了。
罗莎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起码证明了，小人鱼是能学会人类语言，并不需要借助魔法模仿发声。
于是，女大公笑起来，微微低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地碰了碰安东尼奥的额头：“乖孩子，真是聪明。”
小人鱼见她笑了，自己也跟着咯咯笑起来，然后就“安东尼奥”、“安东尼奥”的喊个不停。
罗莎也不觉得烦，他喊一声就夸一句，一直到小家伙累得趴在肩膀上不说话，女大公才轻声道：“我想，是时候教他说话了。”
系统：【谁教？】
女大公想了想：“暂时不能把他长大的事情让更多的人知晓，还是我教他吧。”
而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管家先生开口道：“主人，尼克正在跟着西奥多学说话。”
这提醒了罗莎，想到西奥多和尼克都见过安东尼奥的红尾巴，她点点头：“那正好，让他们一起。”
莫里斯则是上前半步，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小人鱼。
在安东尼奥反抗之前，他迅速的捏了两下，松开后笑着说道：“手臂已经有了力气，应该可以学习写字了。”
刚孵出来不久，就要学写字？
女大公就低头看着小人鱼，轻声问道：“你想学吗？”
安东尼奥一看到罗莎就笑起来，嘴里呜哝的嘟囔着什么。
莫里斯轻声道：“他的成长比一般人鱼要快，有些事情，越早学习越好。”
罗莎便打定了主意，伸手点了下小人鱼的鼻尖：“好，都开始学。”
系统则是看着正无忧无虑的抱着罗莎的手指玩闹的小人鱼，又看了看同样一脸笑容的莫里斯，下意识地闪了闪。
显然安东尼奥还不知道，他即将告别短暂的童年时期，开启新的学习之旅。
孩子大了，都快满两个月，是时候体验人间疾苦了。
不过就在这时，莫里斯突然垂下眼帘。
等他重新睁开眼睛后，便低声道：“主人，伊莲娜小姐身边的石块有动静。”
女大公：“哦？打开看看。”
下一秒，管家先生抬起手，很快便有光幕出现在了罗莎面前。
结果还没等罗莎看清楚里面有什么，就先听到了声音：“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的护卫，你也不再是我的主人。”
……呦嚯！
其实从上次放走扎克，女大公就知道，伊莲娜编造出来的爱情谎言早晚会被她的猜忌而撕碎。
只是没想到，头一个斩断关系的居然不是伊莲娜，而是之前迷恋伊莲娜到不惜背叛女大公的扎克。
罗莎眼中立刻有了些兴趣，系统也好奇说道：【他们这是在……决裂？】
女大公点点头，眼睛看着光幕：“看上去，我们正好赶上了大戏。”
而在逐渐清晰的光幕里，通过藏在伊莲娜袋子里的石头的链接，将那边发生的一切都显现出来。
当初罗莎给了玩家任务，将石子混入其中，本意是弄清楚伊莲娜和教廷的关系。
但是因为伊莲娜偶尔会解下袋子，所以并没有获取什么有效信息。
没想到，第一次用上石块，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此刻，扎克正单膝跪地，这是他对伊莲娜最后的忠诚。
等说完了话，他便站起身来，背脊挺直，面无表情。
而罗莎能清楚的看到扎克身上有伤，想来是被用过刑了。
至于用刑的人……
女大公看向伊莲娜，结果就发现，伊莲娜眼中带泪，手捂着嘴，似乎格外震惊，声音哀戚：“你，你不爱我了？”
扎克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
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半闭着眼，自嘲一笑：“爱情，只是你用来欺骗我的东西，我要不起。”
嗯？爱情？
看到这里，女大公一手抱着鱼儿子，另一只手捂着他的眼睛，快步走到了鱼缸前，温和的将小家伙放了进去。
而后，罗莎对着一脸茫然的安东尼奥说道：“乖，这不是小孩子该听该看的，你多休息，养好精神，下午再开始学习。”然后拿了一块奶面包递过去。
小人鱼立刻抱着面包块沉回水里，美滋滋的开始啃。
女大公则是拎起裙摆，快步的走回到了光幕前，嘴里说道：
“莫里斯，快，小饼干！撒了糖的小饼干！”
管家先生立刻去拿，并且顺便把椅子也搬了过来，充分满足自家女大公看戏的热情。
而水晶球则是一阵狂闪：【我也想看，我也想看！】
本着“有戏一起看，有瓜一起吃”的团结友善，女大公把水晶球重新抱在怀里，然后坐到扶手椅上，捏着小饼干，咬的咔嚓咔嚓响。
系统控制不住的发亮。
看着真香。
他也想吃。
自己给自己编辑一个虚拟小饼干好了。
而就在此时，光幕中的影像已经有了变化，系统立刻专心地看过去。
刚刚还掉眼泪的伊莲娜居然举起了匕首，朝着扎克的胸口刺去。
结果扎克躲闪开来，双目赤红的看着她，并没有选择反击，而是想要开口质问。
没想到，手上握着利刃的伊莲娜先掉了眼泪：“扎克，你说你爱我，居然做不到为我而死？你对我的爱就是这么浅薄的吗？”
系统：……啊？？？
这句话，让一向尊重逻辑的系统有些卡顿。
人类的语言，真是博大精深。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怎么拼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