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正文完结

四月十三, 当符栾和苏莳廷以为东宫不会起事,符璟桓那边却下定了决心。

时值傍晚,东宫掌事太监印伟偷溜出去开了北华门, 警卫蒯振率领这些年太子私募养在民间的兵卒, 兵长劳元明、薛志等藏匿宫内, 剩余在内城六门设下暗哨, 准备晚些偷放三千营和五军营里他们的派支进来支持。

到了子时凌晨, 东宫大喊走水, 宫人们手忙脚乱之间, 夜色中的黑衣们偷偷挪到金銮殿前。

当然, 宫里的风吹草动, 逃不开庆安帝的眼线,在数百支箭头如急雨,带着啸声射向大殿正门同时, 禁卫军也即刻赶来护驾。

外面火光冲天,金銮殿高高的玉阶之上,符淮安紧扶住龙椅扶柄, 脸色难看到极致, “符璟桓这是要谋朝篡位,他是发了什么疯。”

“光凭他不可能突然生出这个胆子!”

符淮安这才反应过来, 料符栾肯定已经到了京华, 这种‘好事’, 他如何会不参与。

“陛下, 不管如何,此时我们不得不迎战。周副统领在门外顶着,撑半日没问题,我们需要援军。”

符淮安从桌上拿出帝王虎符, “程子骞,发快信让东陵军尽快赶来,张福全,你去找五军营和神机营,朕要杀了符璟桓那个畜生!”

符璟桓手下的兵力最多和宫廷禁卫军僵持险胜,京畿营里的人,他收归的不及一半,所以现下庆安帝真正准备对战的是在暗处等待的符栾,符栾必定会守在城外等两败俱伤的时候冲进来。

对太子.派.系,他们须速战速决,然后拖住符栾的北凉军,等东边的援军赶到才行。

走到殿外,张福全面上着急,拉扯住程子骞,“程将军,事态紧张,我,我骑不了快马,还是你去找京畿营,我去城西寄密信最合理。”

张福全跟了庆安帝三十五年,整整三十五年没做过一件错事,没背叛过一次,可谓忠心耿耿。

程子骞没理由怀疑,递给他道:“也是,你送到城西桥子坞,有人接应。”

“嗯,我记着了!”

两人在城门分开,张福全躲在城墙转角,等程子骞的背影走远,他揣着怀里那封密信,回到了宫内自己的院子。

外面兵刃相击嘈杂纷呈,他面色沉静地把戳了玺印的密信放在烛火上烧干净。

床上老式被单整洁,他撕下长布条,甩在房梁上打了个死结。

是啊,他跟了庆安帝三十五载,从符淮安皇子时期,到谋.反成为帝王,如程子骞所想一件错事都没做过,一次背叛都不曾有,但凡换个人,他选的都会是皇上,但雍凉王不一样,他不能不报恩。

【很久很久以前,宫里曾有个小太监,他长相普通,性子温顺,讲话笨拙不会讨好伺候,所以从来没有人会在意他。

自然,这是他主子,当时还是皇子的庆安帝的要求,当个透明人似的潜伏在皇宫里。

可这世上,关乎情字是有变数的,小太监不小心喜欢上隔壁后妃的小宫女,小宫女瞧他老实,脾气好,一来二去两个人聊得投契,同为苦命人自愿结成对食。

可太监忘了,他那样卑贱地位的小火者,怎么配得上贵妃殿里清秀好看的宫女呢。

结为对食的第一晚,小宫女被御马监总管太监抢走,而他,被谎报净身未干净,拖到敬事房里,活生生将下.体的创伤破开重新再下刀剐去。

他疼的死去活来的那几个时辰,小宫女也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死在了总管太监的院子里,草皮一裹,当成脏东西扔到了城外乱葬岗。

那个把太监当棋子的主子没有来救他,是个新晋的年轻昭仪溜进刑房,变戏法般地端出一碗参汤给他吊命,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位女子的美貌和生命力,在酸臭阴暗的房里如一朵熠熠发光的花...

后来呢,小太监活成了老太监,替他心爱的宫女报了仇,可惜再想报恩的时候,佳人已逝。】

如今报完了恩,他想,他可以安心地去底下见他的妻了。

“云妃娘娘,您当日救命之恩,奴才今日报在您儿子身上,总归不算辜负您。”

张福全回忆起小宫女那双亮闪闪望着他的眼,还有她身上香香的味道,嘴角慢慢扬起笑容。

老太监将脖子钻进绳圈,末了,踢凳前,他紧张地搓起手,羞涩的模样和他的年纪不相匹配,“哎,胖了老了,不晓得她认不认得我,还愿不愿意跟我结对食...”

...

半晚过后,京畿营里和太子派系的内斗消耗了部分,程子骞带剩余救援兵赶到,符璟桓虽发现了实力悬殊,但形势所迫,箭在弦上,唯一的选择便只有尽力攻入乾清宫,擒拿庆安帝。

但谈何容易。

内城城门紧闭,这场封锁了讯息的内乱,东宫人马逐一被击破,败者不是正规编制,失了战心后迅速溃散,在没有退路的负隅顽抗下,堪堪持续到了翌日午时。

冷宫之中,苏明妩抱住符斯延瑟缩在房内角落,听外面持续不断的兵刃相接,耳廓鼓膜差点被震痛。

“娘亲,是父王来了么。”

“大概是的,反正我们不要出去乱跑。”

“不跑就没事嘛。”

苏明妩左手紧紧地握住短刀,她心里十分害怕,嘴上仍然尽量平静的安抚怀里的符斯延,“嗯。”

他们话还没说完,门就被踢开,苏明妩认得出是上次逼他们来京华的禁卫军统领。

“王妃、世子,快跟我们走一趟!”

上次被带走是没有办法,现下外面乱成一锅粥,她再出去,就真的成了威胁符栾的人质,能有什么好结果。

“我,我们不出去!”

侍卫没有给她机会,伸手就要来抓,苏明妩护着符斯延,环住床柱,闭上眼决定能赖多久赖多久。

她没赖多久,因为头顶的琉璃瓦顶破了个大洞,落下五名黑衣人,事发突然,禁卫军们没来得及反应,手起刀落间就被斩杀在门口。

苏明妩听到惨叫声,颤颤巍巍睁开眼,看到尸体忍不住想吐,她咬牙蒙住符斯延的眼睛,“勉勉,你听,你父王让人保护我们,所以我们等着就好了。”

“...嗯。”

皇宫的御园,石台,甬道,远离中枢的各个角落,呼啸着两边战士的嘶吼、铁甲迸击间血流残肢满地,躲在殿门内的太监宫女们浑身发抖,不敢吱声,个个生怕被误杀。说穿了,他们不介意谁做皇帝,活下去就行。

彼时,庆安帝的东边援军,被苏莳廷的江湖朋友设计逼到换道走大江,绕路余下差一个州的距离,他们收不到密信,误以为京城不着急,慢吞吞在安营扎寨。

四月十五临近傍晚,京华上空,白日燃起烟花。

外城门开了,内城老百姓们紧关窗牖,外面马背的将士们高喊太子谋逆,雍凉王应诏赶来救驾。人们心中庆幸,并非异族侵犯,只要他们闭门不出躲两日伤不到他们,只是到时候再出来,大概就变天了吧。

...

***

周围喊打喊杀,血肉横飞。

瘦弱的小兵佝偻着腰,连爬带走穿梭人群,脸上涂了厚厚一层黑灰,勉强能分辨出秀气的容貌,若再仔细看,会发现正是不久前‘淹死’的林芷清。

那日她掉入河中,快昏迷过去前抓到一块浮木,后来用身上的衣服换了上路盘缠。刚到京城,就赶上了战事,扒拉了个士兵尸体换上了铠甲。

林芷清想去寻找符栾,她本来也不惧怕这样的场景,六岁被符栾救回去就是在战场,边关面对外族人比眼前可残忍多了。

她如今没有别的期待,只希望多看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符栾那日没有杀了她,她总觉得,他和她是有缘分的,只要她愿意等,今天过后,若是王爷接不到苏明妩呢。

奔波好久,好像看到了坐在战马上的王爷,她眸中一亮,猛地冲上去,“王——”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有支流箭极速飞来,唰地没入她破损甲衣的心口。

林芷清闷哼一声,剧烈的疼痛使她眼前一黑,颓然倒在边上尸.体血水之中。

还差一步就能到达符栾身边,她却怎么也动弹不了,这世上没有人在意她,至于是死在了那条河里,还是这条长街,好像没有任何区别...

当年在战场上被符栾救出,此刻也在战场上死去,她的人生多么像是一场乌龙。

她最终闭眼前,依旧呢喃自语,“王爷...”

...

内城纵横的尸体被推到道路两旁,为两边为首的主将让出通道。

宫门口五军营中军主将宋盘带领一众中.央军迎向符栾,“久仰雍凉王大名,没想到宋盘这次有机会与您见面。”

符栾昂首笑道:“本王不介意招降。”

宋盘笑得洒脱,“可惜下官遇见王爷太晚,一臣不事二主,下官是皇上一手提拔,既然道不同,今日我们也就只能一战。”

“好。”

符栾单眸微眯,左手紧握铁枪,长腿绷紧马腹,他身后左右有两员大将,虎背熊腰的壮汉执大刀,高长瘦子执九铸矛,同样的眼露精光,蓄势待发。

——战鼓起。

宋盘往后,挥臂高喊:“弟兄们,五军营出来的人,悍不畏死!”

“是!”

壮汉厉声大笑,“今日咱们就比一比,谁更不怕死!”

话音一落,两边人马嚎叫着涌上前对冲,刹那间刀箭四飞,展开了混战。

战声雷鸣,旌旗猎猎,外城四周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北凉战士,他们身着铠甲,不知疲倦地挥舞大刀劈砍,怒吼冲向皇宫。

黑甲们奋不顾身往前,翻滚的人浪简直要涨破高耸的城门。刀刃寒光,如疾风骤雨,捶打在前赴后继的士兵们身上,尸体在箭矢中扑倒成血泊,没关系,后面的人流继续赶上,满目疮痍,又生机勃勃。

一晚上,人数两倍多的五军营终于开始露出颓败态势,作为刚在边关打完硬仗的士兵,岂会把常年呆在京中休养生息的皇家兵队的放在眼里。

将士们挥舞战戟,铠甲下是宁死不跪的英魂,当青年们坚毅的血染遍宫外的青色石板路,东边新一轮赤日缓缓升起。

天亮了。

...

苏明妩睁着眼,一晚没睡,冷宫无人能进,后来再来的几批禁卫军直接死在院外暗卫手里。

霍刀跑来敲门,“王妃!”

苏明妩终于等到了个熟人,喜不自胜,“霍刀,是你!王爷呢!?”

霍刀这才敢打开门,他的手臂在流血,脸上却是满满笑容,“王妃,王爷来接您,您可以跟属下出去了。”

苏明妩握紧双手,结结巴巴道:“你的意思,胜,胜了?”

“嗯!”

霍刀笑道:“胜了,皇上被我们‘护’在金銮殿,逆贼前太子大势已去,交由周副将在处理!”

苏明妩悬着心落回了胸口,“那符栾,符栾人呢,有没有受伤?”

“王爷没事,他在外面,吩咐属下来接您出去。”

“...”

苏明妩的性子,一旦倏尔轻松下来,就会做些耍脾气的小计较,“噢...”

可不是么,符栾过了今日,往后便是大宁朝的新皇帝。新皇帝是有该些架子,他哪有空亲自来接她,必要在他的士兵们面前,呈呈威风的。

符斯延仰头不解,“娘亲,父王来接我们,你怎么不高兴。”

“我高兴啊。”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父王没有亲自来接你,你不满意。”

“...”

霍刀闻言哈哈大笑,用没受伤的手臂抱起符斯延,“世子,属下抱您出去!”

苏明妩走出冷宫,初初不可避免有些胆怯,直到发现沿路都是眼熟的凉州军,他们看到她,纷纷恭敬地停下动作垂首行礼,她才逐步放下心。

“我们不走北门?”

“王妃,王爷在南门等,不着急,您慢慢走。”

“嗯。”苏明妩蹙眉,“王爷他在南门做什么,为何不进宫。”

“王妃,您去了就知道了。”

苏明妩和儿子对视一眼,符斯延趴在霍刀厚厚的肩膀,“父王上次见面,没告诉我这个。”

“...”

苏明妩走到底,看到紧阖着的正南午门,忽然想起,这道门,祖制不许藩王进,她有点明白为何符栾在此处等她。

霍刀拍掌大喊,“王妃到了,拉门!”

“是!”

苏明妩胡思乱想,突如其来的齐声吼吓了她一跳,然后就看着门被打开,外面几乎看不到石板地,黑压压挤满了兵士们。

还有那个在队列前,坐在马背的高大男子。

黑马的马头别着一支艳色牡丹,这抹明媚与士兵们脸上的庄严肃穆着实不相称,也和男人身上染了血的箭袖玄衣格格不入。

符栾骑马缓缓靠近,霍刀咧着嘴,抱起世子往后撤退两步。

当男人及近到眼前,苏明妩轻笑了声,“王爷,你喊我来,就是想送我一朵花啊。”

她那么久没见到他,可每一日的想念,让她一点都不觉得眼前的爱人陌生,他们就好像只分别了一天。

“喜欢么。”

苏明妩很想玩笑说句不喜欢,只是看到他俊美眼尾的疲色,心上一软,“嗯,喜欢。”

“怎么办,可惜这不是给王妃的。”

“王爷...”

符栾从马鞍红绳里抽走牡丹花,勾唇笑道:“苏明妩,新帝登基,循祖制要设后位,现在看来,后宫似乎不太充盈。”

黑马很高,坐在上面的男人,更需要别人的仰视。

苏明妩被他这番话说得些微难受,捏紧手边浅紫色裙摆,声音不住细弱,“嗯,然后呢?”

“然后...”

符栾见到娇妻蹙眉,不舍得再逗下去,“后宫虽只有你一个,但本王还是希望,得你首肯。”

苏明妩仰起头,“什么意思?”

符栾无声笑了笑,扯起的缰绳往左边狠狠一拽,黑马接受到了主人指令,暴躁地朝天嘶吼了声。

苏明妩被它惊地往后微退一步。

下一刻。

那匹出了名高傲的名驹徐徐低下马头,垂顺贴在自己胸口,更令人惊讶的是,它右边的马蹄撩了几下蹄子,最后伴随嘶鸣,居然以单膝下跪。

它的眼神流露依旧桀骜不驯,只是在主人的命令下,一匹宁死不屈的战马,正在对它主人以外的女子,宣告它的终生服从。

与此同时,兵士们把□□往地上重重一杵,学黑马一般,右膝跪在石板地上,剧烈的撞地回声响彻在整个宫城上方。

从这个角度,苏明妩几乎可以和符栾平视。

他勾扯下黑色眼罩,用这条宽长的缎带缠绕住牡丹花细细的花茎,修长如玉的指节打了个花型的结,递送到女子面前。

“苏明妩,愿意成为我的皇后么。”

天边朝霞夺目,飘来薄薄的白云躲藏其中,宛如镂金铺翠,绽开出千朵芙蓉,一缕一束,皆坠落于男人的赤金色眸,可再斑斓的色彩也遮掩不住,瞳中央映着的,美人带笑的娇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