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苏明妩回到冷宫,符斯延爬起来瞧了眼是她,迷迷糊糊接着睡了过去。
原本夜明珠摆在屋内桌上, 但苏明妩睡前怎么看它怎么不顺眼, 凑巧透过开了的窗, 望到了院子井边的那块菜地。
冷宫无人打理, 石砖碎了后被撬开, 慢慢成了宫女们的菜园子。
此时逢冬季, 菜地里没有菜, 黑乎乎的一团泥, 是个埋东西的好地方, 反正符璟桓说这珠子也是从泥里挖出来的嘛。
苏明妩披了件外袍,摄手摄脚的关上门,把夜明珠连带木匣抛进了地里。
她裹紧袍子, 左右四顾,暗自轻声嘀咕,“哥哥不是说有暗卫么, 符栾, 你看好啊,我可没有收符璟桓的东西哦!”
回应她的当然是几句无聊的鸟鸣, 苏明妩被自己幼稚的举动逗笑, 符栾的暗卫怎么可能真的仔细关注她到这种地步啊。
她提起袍角, 回到房里抱起勉勉继续休息。
过了三炷香, 有道黑影‘唰’的一下掠过了冷宫。
...
翌日清早,苏明妩被宫女伺候完梳洗,带着太监将勉勉送到了文华殿,自从符栾受伤的消息传出后, 庆安帝反而允许她在宫里自如行动,约莫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与哪位眼线谈话。
实际上,苏明妩对符栾在宫里的布置根本不了解,苏莳廷告诉说的暗卫在,她从来没见到过。
这样也好,她还担心自己演技拙劣,暴露破绽给皇上的人察觉呢。
苏明妩送完符斯延回到院里,她往屋子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劲,转过身重新看向菜地。
咦,没有了!
她昨晚是粗粗扔在泥地里,没有夯土盖上,按理说今早还看得见呀。
苏明妩喊来扫洒的宫女,“小笤,菜地里有没有人来动过?”
“没,没有!”
“我放了一个红匣子,你没看到被谁拿走?”
小笤是个结巴的宫女,胆子很小,被问的差点要哭,“王妃,奴,奴婢没,没有拿!”
苏明妩无奈,忙拦住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继续扫地吧。”
也是,寻常太监宫女怎么敢随意拿她院子里的东西,看起来那么贵重,他们拿了也不好脱手嘛。
苏明妩心忖,难道说,真的是暗卫拿走了?
用过午膳,她把汤勺收起一个来,然后放在地里同样的位置。
...
***
凉州士兵上京大体分为水道和旱道,旱路又分别由两部分:并州-冀州,益州-荆州,拆开前往。中间不同的州县还要细分五六条线路。总而言之,是将人群打散、集合,除了兵器经由水道,士兵们全部卸甲乔装打扮,化整为零地靠近目标地。
陈老三早前得到绿萤的信笺,准备了六艘新制空舱大船,用的船工全部是早前安插进去的雍凉王手下的人,连日停靠在益州码头等待。
为了最快达到京府,符栾和霍刀、周翼他们走的便是水路。
庆安帝有了东夷那件事的前车之鉴,防止出现漏网之鱼,重蹈上次覆辙,在每个途经州府岸口设有提控漕河事,最近更是严查,每每经过一道关卡,大船必须开舱受检。
陆家商船因为没有宫里靠山的缘故,在打点小人物方面下过大功夫,涉及利用漕运空舱私运的事上至府尹,下至分队主事,个个都会有提成。
临靠在离京最后一道关口的庆州渡口,商船的老船长笑呵呵地拉开船肚底下的舱门,“王主事,您看,就这么多货,老规矩,十两银子让我过去呗。”
王主事探头往里打眼一瞧,数起来不过二三十麻袋的茶叶。
他眼睛一转,“老葛,不是我不帮你,最近咱上头查的严,我这儿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去了,十两么,兄弟们喝顿便宜的酒都不够哇 。”
老船长苦着脸,“王主事,你最知道我们陆家商船素来本本分分,发家做起来全靠你们照顾,老葛我走一趟船,能赚的钱几个铜板子都交给上面掌柜,再多我真的不好交差。”
王主事和老葛有几次交情,思索一番后决定退让:“这样吧,十五两,再少不得行,要么你把茶叶运回去。”
“别啊!”
老船长拉住王主事,“好好,行吧。”
“您等等,我手头没钱,去跟徒弟们们凑,您在这儿正好有空搜查。”
“行吧,快点搞。”
通常来说,漕运定的空位是为了紧要关头运粮,不许放置其他货品,但盛世年空着也是白空,哪家不私运点货物,所以只要搜查完没有危险物品,譬如兵器之类,看在利是的份上提漕能放都放行。
王主事素来办事马虎,尤其陆家的确谨小慎微,是三大商船里面对他们这等小人物最为恭敬的,钱多事少没甚好查,左右是江南来的的陶瓷和碎茶叶。
王主事在外围随便绕了一圈,抠手蹲在门口等着拿他的大红包。
过了关卡,船重新开起,方才的舱门复被打开,符栾弯腰从门内走出,霍刀等人立刻撕开身上的船员打扮,聚集到他身边,齐声道:“王爷!”
“王爷,已然过了进京最后一道,咱们后日就能达京府城门外,醉霄酒庄那里有人接应。”
他们坐船快,先至京华需得谨慎行事,等其余的兵力集合归拢。
周翼非常头疼,“王爷,咱们的军队现下到处分散,可到时聚集在城外很容易成为目标,我们在京华没有那么多地产供給藏人,是不是要去问问江南陆家和沈家。”
阆副将不认可,“不行,关键时刻,以防隔墙有耳!”
大家心照不宣,这次大部队上京暂时没找到合适名头,很容易被朝廷定罪为谋逆,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怎么办?”
霍刀身后的绿萤探出半个头,轻轻出声,“王爷,奴婢能不能书信给王妃的外祖胡家,胡家在京华有些田产,奴婢不会说明缘由,就当试一试。”
绿萤替苏明妩做经营,与北羌争战的后半年的运粮,基本是她从中打理,是以现今跳出来说话,没有谁觉得她是个丫鬟不够格而打断她。
同时,不得不提正是因为苏明妩走之前做的如此安排,让众将士对这位雍凉王妃第一次生出了别样敬佩。
“可。”
符栾经过几日连轴转,喉咙嘶哑,“周翼,带她去写信。”
“是,王爷!”
周翼满心希望胡氏真的能帮忙,醉霄酒庄里住不下多少人,幸好他们有至少半个月的时间,应当来得及想办法筹划。
“王爷,后天午时,咱们可以趁守卫换班乔庄入京,安排的身份是诚威镖局的镖师,您走在中段。”
“嗯。”符栾整袖,“写信通知苏莳廷,等本王到京,他即刻来醉霄酒庄。”
“好的,王爷。”
...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次是王爷带了个人意气做的决定,不比平常敢说有绝对把握,但无论如何,他们唯王爷命令是从。
霍刀等符栾吩咐完,见大家散开去做事,“王爷,额,其实崔军师他本意不坏,能不能召他...”
符栾掠他一眼,霍刀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转移话题道:“王爷,今日暗卫新传送过来的包袱,说发现王妃在地里特意扔了东西。”
他双手递上了一颗夜明珠还有一把青花瓷勺。
“王爷,王妃扔完夜明珠,第二日无端在原地再扔个勺子是何意思啊?”
符栾对苏明妩的思路很是理解,扯唇浅笑,“她试试你们会不会捡。”
“...啊。”
这话说的,把他的手下当狗啊。
符栾挑走夜明珠,把玩在掌心,“这个,哪来的珠子。”
霍刀坦白道:“哦,是宴席上太子送给陛下,陛下转赐给王妃的,王妃可能不喜欢吧,所以扔了!”
符栾闻言,手微微一震,夜明珠瞬时裂出了条缝隙。
他冷笑了声,“符璟桓找死。”
“...?”
霍刀他总算明白过来,王妃为何要把夜明珠扔在菜田里了,他都差点想要替太子喊冤枉。明明是皇上送的,绕了个圈,王爷怎么略过中间过程不管,直接把仇记在了太子身上...
“王爷,马上到京,很多事需要您决断,属下那里存了两坛子酒,不如今晚您喝点?”
霍刀在小心提议,符栾这一年极端暴虐,虽从不显露对王妃的思念,但作为十几年的属下,他们还是看得出情绪的。
战场上忙乱还好,得胜后王爷无处宣泄,光这三日,他眠觉的时辰用两只手数的过来。
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符栾久久未回答,霍刀以为是不需要,叹了口气准备告退。
“拿来吧。”
...
冬日冷冽,硬帆鼓起飒飒,旋转的木橹破水咕噜落在船员耳边。
商船船栏边上的桌椅,是当初那个女子想出的留客花招,此刻,摆满了歪歪斜斜的空酒瓶子。
天边月光洒下清辉,男人站立在船头,颀长的身量,殷红底五幅团花玉绸袍子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无比俊美的容颜上,凤眸中带了零星醉意,唇边似有如无地勾出了一抹动人心魄的弧度,好看极了,也寂寥极了。
右手拈着酒壶,壶中喝的只剩一半。
酒意微醺,符栾抬起左手心的夜明珠,裂面依旧光滑洁白,上面却慢慢腾现出那个他心念所在的女子。
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王爷。”
男人拂袖向后,当远远看到那刻在心间的熟悉衣饰,他缓慢抬起头,眯眼哑声,“妩儿?”
林芷清系好遮住半边脸的薄纱,紧张的不得了,用印象里苏明妩的惯常音色语调,
“是,是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