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进京(一)

太子殿下离宫很匆忙, 没来得及参与八月中旬的中秋席,这次监工回来,庆安帝下令在御花园设了个家宴, 当作替他接风。

符璟桓有感最近和父皇之间的频频发生隔阂, 希望借着这次宴会重新讨到符淮安的欢心, 于是他提前做了准备, 让人从南海偷偷运来独颗夜明珠, 埋在临县河道淤泥里再借别人的手挖出。

今日见到庆安帝, 要送的礼物就这份所谓的天降祥瑞。

御花园里, 入夜后月色如银, 高挑的灯笼悬挂枝头, 林园深处传来笑语喧阗。

皇上还没来,两列散座着诸位皇子和家眷,左边为首的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右边为首的榫案边暂时空着无人。

符璟桓没多的心思应答旁人攀谈,他抚摸手边红匣,思索等会儿该说的话。

经过这两年, 庆安帝对他势力的不断打压, 有时候甚至超过对符栾的程度,就算他再迟钝也明白过来父皇对他不满的理由。毕竟平心而论, 没有人愿意交出至高无上的权力, 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眼下到了征伐符栾的关键时刻, 他不愿意在节骨眼惹事, 对于皇上拍下的监工更是一心一意做好本份。

但一路忍下去并不容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许,他也可以做一招黄雀在后。

“殿下, 益儿许久没见您,念殿下的紧,传话来说此刻还未肯上床歇息,殿下回宫能不能去看看益儿。”

姜莞侧头稍微拉扯男人的衣角,她长相不错,生完皇太孙后很是温婉,举手投足间女人味十足。

符璟桓几个月未碰她,面对深爱自己一心一意的女人,他并不吝惜温柔,“菀菀,孤离开的日子,你受累打理东宫,孤今晚去看完益儿,就来你房里陪你休息。”

姜莞被他捏握住手摩挲暗示,面上晕红羞涩,“嗯。”

...

一炷香过后,庆安帝的舆架从甬道尽头显现,领路的太监振臂挥动旗子,高呼:“皇上驾到!”。

皇子们立刻从案后绕出,异口同声,“儿臣参见父皇。”

“儿臣等参见父皇!”

符璟桓在甩袖抬头的瞬间,蓦然看到了皇帝身后的苏明妩,他有一瞬的恍神,直剌剌的视线呆呆的落在她身上。

女子颔首低眉,款款走来,她出色惊艳的容貌很容易令人想到一句诗:“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不管何时见,为何他的娇娇总是这般迷人。

张福全恭敬伺候庆安帝坐上宝座,走到苏明妩身边,扶起她带到右边首位,“王妃,您请坐在这儿。”

“好。”

苏明妩落座后,感受到对面的灼灼目光,无奈扯唇对符璟桓浅笑了下,以口型无声:“太子殿下。”

娇娇...

如今,符璟桓已不是前两年刚重生回来措手不及的太子,他看得出苏明妩此举只为有礼,对他没有丝毫多余眷恋,然而此情此景,近在咫尺的佳人,怎么可能不生出唐突的盼望。

苏明妩当初作为质子被带回皇宫,符璟桓虽说想见,又怕一而再而三的触及庆安帝的底线,硬生生忍住没去冷宫找她...

“殿下,五皇子喊您呢。”

符璟桓回过神,看向姜莞,“嗯?”

姜莞手指向右侧,五皇子符元洲拿起酒杯,“殿下,我们大家先去敬父皇一杯?”

“哦,好。”

符璟桓抬手,和几位皇子重新走出,端酒杯给庆安帝行了大礼。

姜莞等女眷随之站起,她的余光偷瞥苏明妩,掐紧手心,方才的大好心情如烟云散,杯中酒多了几分苦涩味道。

“好了,你们回去坐下罢,不用拘谨。”

“谢父皇!”

庆安帝坐在位置上,等到台下纷呈精彩的各路视线交叉完,笑道:“桓儿回来的巧,凉州捷报正好传来,北羌战败,愿意让出地域奉上和书,张福全,给他们读,好看看他们小皇叔的能耐,学习学习。”

“是,陛下。”

张福全抽起腰上别的木简,“年关后,北线西凉军两个月内歼敌九师,精兵十四卫小队于瓦提诺牵制他们忽邪上将,再有半月后收...”

苏明妩听得仔细,前两日,苏莳廷过来传递战赢的讯息,加上前世符栾对战北羌也是胜利,所以她不惊讶结果。

可是她以前从没听见过具体的战况,诸如此类听起来轻而易举能报出的数字,不消说全是符栾带兵拼来的。旁人可以喝茶当谈资,唯有她会实实在在的心疼,在想他那阵一个人累不累,受的伤疼不疼。

张福全讲完,符淮安喝了口茶,“朕听说,雍凉王受了重伤。”

他看向苏明妩,苏明妩不得不接道:“陛下,我无从知晓王爷的伤势,但镇守边关是王爷该做的,纵然真的受伤,也是为了守住皇上的疆土。”

符淮安见苏明妩确实一副完全不清楚事态的模样,点了点头,便不打算再继续追问。

符璟桓见时机差不多,“父皇,儿臣也有件喜事要禀报。”

“哦?”

“儿臣在临县参与清通沟渠,回程当晚有老农挖出来了颗夜明珠,特来进献给父皇。如今看来是应了适才的捷报,父皇勤政爱民,恩泽天下,有所预示。”

符淮安听他满口胡话,不管如何用了心的,他轻笑了声,“拿来给朕瞧一眼。”

“是。”

张福全从符璟桓手里取走红匣,捧在手心,慢慢揭开盖头红布。

当月光被云遮蔽,匣中的圆润夜明珠露出熠熠光辉,刹那的亮彩夺得众人目光,连苏明妩都好奇多看了两眼。

“不错。”

符璟桓闻言心里一喜,看来父皇甚是喜欢。

“赐给雍凉王妃。”

啊?

符璟桓摸不清皇上的心思,眼看张公公将红匣合上盖,施施然送到苏明妩面前,“王妃,陛下的赏赐,您就接着吧。”

“...”

“皇上,可这也太贵重——”

“夜明珠不是太子口中的祥瑞之兆麽,这么好的意头,就当朕对小七的期许和心意。”

苏明妩心忖,符栾受的伤,怎么可能因为遥远的她收颗夜明珠就能好。

当然,她不可能拒绝,“谢皇上...”

苏明妩心里忽然想到,这是皇上赐的,同时是符璟桓送的,要是给符栾知道,他那个醋坛子肯定要生大气吧...

她在心里暗暗计较,到底该放在哪儿,万一暗卫看到了回去告状呢。

...

宴席上都是说些无聊的客套话,很快,庆安帝离开并带走了张福全,只留了个小太监之后送苏明妩回冷宫。

符璟桓一开始没体会出符淮安的态度,为何会把夜明珠送给娇娇,直到看到父皇走得干脆,他总算想通了。

凉州战事结束,按理说,如果符栾不那么在意苏明妩,他可以守在凉州慢慢等待兵力恢复,占据地域优势,谁都拿他没办法。现在赌的就是他会为了苏明妩马不停蹄赶来京华。

皇上在沿路各州肯定有层层布置,等符栾到京华,兵力不知削弱几何,到时候光京华的禁卫军都足够瓮中捉鳖。

所以,父皇应当是希望激怒符栾,那么他对苏明妩做稍许过分些的亲近是绝对可以的,宫里不可能完全没有符栾的人。

席间仍在热闹,苏明妩却留意到符璟桓的视线越发放肆,她眉头不悦的蹙起,这架势,她还不如回去看勉勉呢。

“王妃,夜深了,奴婢给您提灯笼罢。”

“嗯。”

苏明妩掸完袍子,站起准备离席,觉得耳边声音过于熟稔,她抬起头,愣了下后笑道:“原来是你啊,碧棋?”

“是呀。”

“你怎么会在这?”

碧棋和绿萤差不多年纪,八岁卖进宫,因为得到符箐瑶喜爱,从小没受过大委屈,哪怕到此时,凤阳宫里没了主子,她还是被大姑姑们照拂。

碧棋福身微笑,“奴婢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今天听说您会来席上,就想借着端茶来见见您。”

两人走上花间的白石甬道,苏明妩边走边说,“可是,我听说,你去年年关本可以出宫。”

碧棋摇头,十五六岁的年纪,语气像是历经遍沧桑,“王妃,您也晓得,公主她怕黑,凤阳宫的灯啊,不能灭的。”

苏明妩没办法将符箐瑶的事说出口,只好安抚她道:“我,我替瑶瑶谢谢你。”

“不敢,奴婢不敢。”

碧棋小声嘀咕:“奴婢就是觉得,没找到尸体,公主就不算死,或许是被渔民救了呢,奴婢愿意等她回来。”

“碧棋...”

苏明妩看到她如此伤神,很自然地想起了书生,“对了,李予灯他最近怎么样?”

“李侍读,呵,他——”

——“娇娇!”

她们的轻声低语,被快步跟上来的,男人的高呼声打断,“娇娇!是孤。”

苏明妩不由得停下脚步,下意识转身,果然看到了狗皮膏药似的符璟桓,她在凉州呆了那么几年,早就把他抛诸脑后,没成想在宫里重新遇上。

她没有好语气,“太子殿下,你追上来作甚?”

“娇娇,孤送你去冷宫,路上叙叙旧,顺道...”符璟桓不大情愿地说,“顺道见见世子。”

“哦,大可不必。”

碧棋也看清了是符璟桓,咬牙切齿地挡在苏明妩身前,“太子殿下,奴婢会陪王妃回去,就不劳烦您了。”

符璟桓正被苏明妩嫌恶的眼神激得难受,借机对个小宫女发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替王妃拒绝孤。”

苏明妩拉开碧棋,冷声道:“殿下,和碧棋无关,我上次将玉佩还你的时候,你应该够清楚我的意思。”

符璟桓既不肯走,也不把旁边的碧棋放在心上,“娇娇,孤实话告诉你,皇上现在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你离不开皇宫,也见不到符栾,孤不介意你替他生过孩子,心意如此,还不够吗?”

“孤也很后悔当初的选择,你为何不肯给孤一个机会,符栾难道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

“这次,他不也眼睁睁看你被带入京?”

苏明妩实在不想搭理他,不耐烦道:“殿下说完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娇娇,符栾到底给你用了什么迷魂汤?还是你看不出来,他这次不可能与父皇对抗!”

符璟桓说得正激动,李予灯着青袍,从暗处慢腾腾走来,“殿下,原来您在这儿。”

“哦,是李侍读。”

李予灯朝苏明妩颔首,继续道:“殿下可有空,下官想与殿下议事。”

“现在?这...”

李予灯是近一年来,庆安帝身边的新晋红人,他早想结识,苦于没有机会。今天,李予灯居然主动来找他...

符璟桓做了决定,对苏明妩道:“王妃,孤改日来寻你。”

苏明妩:“...”

碧棋看他们二人走远,接着最初没说完的话,“王妃看到了,李侍读春风得意,到最后,他还可以继续施展他的抱负,那么公主于他到底算什么呢。”

...

***

凉州西北,城门紧闭,城墙垣上整齐立着三排士兵,远远看起来气势高昂。

作为姜擎苍亲自指派的头部兵,一列小队前去漠池府的城内探听虚实。

千夫长躲在枯树丛中,久等两日后,和城内刚□□出来的小队长叶折风交流情报,“叶校尉,里面是什么情况?”

“符栾受伤卧床,我估计几员大将都在军营。”

“那我们是回去,还是怎么办?”

叶折风道:“我看到城门背后堆积的密密麻麻的弓箭,城楼上为首的霍锋是雍凉王亲随,力大无穷,最好先禀报将军按兵不动,当然,我还有另一个想法。”

“什么?”

“我伺机进城,看能不能暗杀符栾。”

千夫长大惊,“校尉,万万不可,这太危险了!”

叶折风表露急躁,“可我们不知他何时会启程去京华,越早越好,再说,他的伤势无法探听...”

千夫长看他越是固执,越是逆反,反向地劝,“不行不行,咱们还是得回去和将军商讨,您不要意气用事。”

叶折风天赋异禀,能扛能打,青壮年急于立功非常正常,他此行跟着来就是要看着他别坏事,将军绝不会容许如此莽撞,打草惊蛇的计划。

“校尉,你且听卑职分析,凉州和北羌刚打完仗,雍凉王怎么会现在马上离开,他这样的男人,你以为他会被儿女情长所麻痹。”

“至于伤势,卧床自是不轻。”

叶折风不甘不愿地想了会,勉强道:“你,你说的也对。”

“是吧,好了,我先去写封信。”

“嗯..”

叶折风等千夫长转身,面上终于缓和,他从口袋里搜刮一颗糖扔进嘴,军中除了他和他手下的死忠,不会有人知晓,此时此刻漠池的兵营,除了城门上的那三排士兵,可以说近乎空城,想攻进去简直易如反掌...

他日夜操练,就为了在姜擎苍面前出彩,落了个爱抢功劳的坏名头,没想到也有用处。

其实都没关系,只要,能帮上她就好了...

***

与此同时,益州的码头,一切正紧罗密布的布置,乌泱泱的兵列被分两路。

无人在意,或者说看到了也没放心上,王府跟出来的瘦弱女子身影穿插人群间,混上了其中一艘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