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莳廷, 你怎么会来,还穿成这样!”
苏明妩面前的男子一身青色太监服,他身条高挑, 温润如玉, 朴素的宫服也被他穿出了正经高官的气质。
他笑起来, 齿如编贝, 唇若丹朱, “娇娇, 见到我不高兴么。”
“...”
苏明妩爱哭, 眼睛倏然通红, 扔下手中杂物, 许久未见不由自主地扑上前抱住他,“哥哥,我还, 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苏莳廷侧眸示意小太监出去把风,手掌压上女子肩,温柔道:“娇娇, 别怕, 以后我会常来。”
苏明妩忘了想他为何能常来,“嗯...”
安抚片刻, 苏莳廷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食盒里面的餐盘端出, 倶是苏明妩喜欢吃的烤鸭和素炒虾仁。
“听话, 先用膳。”
“哥哥, 可我不想吃啊。”
苏莳廷带着笑意,语气中是不容置疑:“浪费粮食,不行哦。”
“...”
苏明妩捧过近乎塞进手上的瓷碗,她发现苏莳廷及冠之后甚少打趣她, 然而外表的温柔,总透着股上位者的威严,教她莫名不敢拒绝。
“慢慢吃,今日陛下出宫打猎,我可以呆小半日陪你解闷。”
苏明妩没发觉,她慢慢不敢再喊他的名字,“哥哥,你怎么晓得?”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好吧,真是说了等于没说。
苏明妩吃了几筷子菜,家里熟悉的味道使她多吃了两口,咽下去后问道:“父亲母亲怎么样,你的手臂都好了吗?你往后有何打算,要不要去考功名?”
苏莳廷对普通的问题有问必答,不紧不慢地拿起公筷替她布菜,“他们很好,母亲的确更担忧,我与她保证过你的安全,至于功名,我没想入仕。”
“...哦。”
苏明妩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苏莳廷大概不清楚,但她实在没别的人可以问。
“哥哥,你知不知道王爷他怎么样了。”她被关在冷宫里大半年,当初道别都来不及,她至少还有勉勉陪,符栾孤零零一个人...
苏莳廷对她的担心有所预料,回道:“凉州和北羌的战事将休,王爷受了点伤不过无大碍,你不必担忧,等他过来接你即可。”
“受伤?”
苏明妩全部的注意力聚焦在前半句,面露急色,拉住他的手,“哪里受伤?!”
“唔...听说是腰背处吧。”苏莳廷不悦,“既然我说了没事,娇娇你就不该如此思虑。”
正如符栾不理解苏明妩对符箐瑶的感情,苏莳廷也不会理解男女所谓情爱,简直是庸人自扰。
“...”
苏明妩怎么可能不着急,按符栾的性子,若是小伤如何会传出,所以到底伤到哪个地步。
苏莳廷看妹妹的脸色,本来觉得可以随意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实际上,自从苏明妩被带走,符栾便跟杀疯了眼似的,每每要亲自对阵。最初不戴眼罩便意味着和庆安帝撕破了表面关系,坊间对陛下血脉的传言议论已开始逐渐变多。
“娇娇,我长话短说,你在宫里至少仍需再忍半年,皇上打算趁王爷进京途中让姜擎苍带兵往北攻打。”到那时,他会动用手下人力于东边牵制住镇东将军进宫勤王的兵甲,势必给符栾留出空间。
苏明妩心里一团乱,轻声道:“哥哥,你能不能帮我转告王爷,叫他别急着来接我,我在这过得还好,我们等得及,他刚和北羌打完,万一,万一姜将军...”
苏莳廷想起了叶折风,“放心吧,有人会看着办。”
“...”
苏明妩感觉他和符栾一样,凡事对她只会讲半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哥哥,你能不能帮我带信给他。”
“能,不过不需要多此一举。”
“什么意思?”
苏莳廷的桃花眼往周围一挑,“他在你身边留有的暗卫,皇宫里不方便出现,无论如何,至少他绝对清楚你的安危。”
苏明妩垂头嗫嚅,“这样啊,可真不公平,我都看不见他...”
苏莳廷无奈,走前一步揽住她,“好了好了,你们只是分隔异地,又不是一辈子见不到。”男女间要这般腻歪麽。
“怎么没见你这样想哥哥和母亲。”
“我也想啊,哭的时候你没见着罢了!”
“好好,是我说错话。”
苏明妩闻言趴在他肩膀,啜泣声夹杂呢喃,听不出具体的话语,苏莳廷只好静静站直由她发泄这大半年在宫里的憋屈。
她寻常不是没哭过,独自默默流泪,和遇到能够依靠的人还是不同。
“娇娇,你要相信哥哥和王爷。”
苏明妩泪眼婆娑点了点头,“嗯!”
...
未时末,符斯延被小太监带回冷宫,在宫里生活的这段日子,他长得很快,也越发安静,除了对苏明妩亲近,面对其余人皆是疏离没有太大差别。
进宫最初,他每晚都会问父王何时来,到后来甚少提起,似乎已然默认要在宫里久待。
当然,因为他年纪小,别人满以为是被吓出这样的性子,连苏明妩都愧疚不已。
此番回来,符斯延蓦地看到苏莳廷,总算露出稚童该有的措手不及。
苏莳廷微笑弯腰,捏捏外甥的小脸蛋,“勉勉,还记不记得我?”
“记得。”
符斯延答完朝里瞥了眼,苏明妩盖着被子侧躺在床上,看得出女子的眼睛哭肿了,“娘亲为什么哭。”
苏莳廷观察小外甥,明明那么副小身板,说话语气为何会如此老成,看到许久未见的大人长辈也不先撒娇。
这到底是像谁,他妹妹小时候可爱极了,才不是这样讨人厌的样子。
苏莳廷坦然说道:“她想你的父王。”
符斯延哼了句奶音,走到另一张床边甩下小背包,稚嫩的嗓音说出自以为冷冰冰的话,“为什么要想呢,他根本不会来接我们。”
“额,你...”
苏莳廷忽然看出来勉勉像谁了,分明和自己儿时的性格一样,当时他也还不会掩饰,苏鸿旭纳小妾那两日,他同样是恼怒愤恨。
天生对外人漠然,最初体现的情绪,大概就是这样欠揍。
符斯延方才没发泄完,“我没说错,舅舅都能,扮太监见我们。”
苏莳廷难得好心劝慰,“哦,你父王也会来啊。”
“不,他早就不记得我和娘亲了。”
苏莳廷不知从何讲起,符斯延的早慧在孩子中可以算出类拔萃,但比起成年人的纠葛来说,理解能力却远远不足,加上他最关键成思的大半年,孤独地生活在皇宫里,是以对父亲从思念转至埋怨也很正常。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话题陷入僵局,苏莳廷觉得他有必要引导,“勉勉,我知道皇太孙和皇子们的鸟音笼是你弄坏的。”
符斯延没想到他忽然提及此事,瞥过视线,“不是。”
“不管你承不承认,此事差点让人发现,有位太监替你拦住了旁观者。”苏莳廷试着用浅显的话说道,“我的意思是,待人疏离的心思不要尽放表面,要学会收敛,让外人猜不到你头上。”
“我不介意。”
苏莳廷明白他的意思,作为质子,虽然不自由,但是尊贵的世子身份没变,那几位普通皇孙自是不敢轻易挑衅。
他掀眸幽声,笑靥如春风,“不、不,以后你会明白,不被发现,才是种乐趣。”
符斯延低头沉思,忽然抬头,满目期待,“舅舅。”
“嗯?”
“你说的,替我挡人的小太监,是,是...父王派来偷偷保护我的吗?”
苏莳廷想到了什么,笑道:“我说你就会信吗,想知道,不妨试一试。”
“我要做什么?”
...
苏明妩小憩醒来,看到甥舅两个大眼瞪小眼,打了个呵欠撑起半身,“你们在聊甚么。”
符斯延蹦跳‘像’个孩子似的,欢欢喜喜道:“娘亲,你醒啦。”
“嗯。”
苏莳廷掸袍,站起戴上太监帽,“娇娇,我要回去了。”
“...好,母亲那里,你帮我好好安抚,别教她担心我。”
“放心。”
...
文华殿位于皇宫东边,房屋的顶部覆盖绿色琉璃瓦片,曾经作为太子做学问的地方,后来沿用于皇子皇孙们上课之所,讲官一般由皇上挑选的进士或者翰林院的闲官。
殿内,依次排列有数十张榫案,摆放有书籍的大约十几张。
皇宫里在学字的年幼皇孙们并不喜欢半路插课,患有‘眼疾’的符斯延,碍于庆安帝时常唤他过去问功课,他们才不敢肆意使绊子。
符斯延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成贵妃生的异瞳十二皇子,恍惚以为遇到了同类人,但十二皇子和东宫殿下的儿子符承益关系最好,喜爱抱团对他冷嘲热讽,符斯延久了也就不再理睬。
今日,符斯延换了身改短的紫色束腰衣衫,皇孙们年纪小,身条比例却能看得出来,属他的腿最长,穿什么样的款式衣裳都好看。尤其他腰间别了把短宝剑,像个小大人,张扬地走到最后那张座位。
符斯延这把剑是符栾送的生辰礼,剑鞘青蟒色精光幽黯,剑柄顶部嵌有赤金曜石,连着看无比耀目。
他以往藏在腰带下,此时第一次展现出来,当然很快得到了关注。
授课老师还没来,十二皇子率先开口,“符斯延,你,你腰里那把剑哪来的。”
符斯延合上书,记起苏莳廷说的话,不再板着一副脸,“我父王送我的呀。”
皇太孙符成益听到后很羡慕,毕竟宫里刀剑管得严,他翘腿踩上椅子,“符斯延,你把剑借我们两日,我们以后就带你一起玩儿。”
符斯延似是在思索条件,“可是,我不舍得,我很喜欢这个的。”
孩子的思维简单,“这样吧,你直接说想要什么,我们跟你换。”
符斯延‘犹犹豫豫’,失误一般地把短宝剑放在桌上,“算了,我还是不想给你们呢...”
符成益一看宝物近在咫尺,与旁边人对视一眼,手快抢了过去,他咧嘴摇手,“我就要玩儿,你能怎么着!”
“你!”
符斯延捏起手,似乎很生气,他拍桌起身,冲上去要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用力拔走的只是华丽剑鞘。
“哈哈哈,你白费力气!”
孩子们之间多是小吵小闹,在场的其余皇孙只顾嘲笑,以为符斯延拿走剑鞘就会停下动作,没想他居然重新往前冲,赤手妄图抓刀刃。
符成益吓呆了,没反应过来,立在原地不动,他的手也不知收回,眼看符斯延的手掌就仿佛要被刺穿。
符斯延在心里默念到三,若是周遭还没有动静,他懂得收势,舅舅告诉过他,一把未开锋的短剑而已,偏离开剑顶伤不了什么,但父王的手下以为刀锋锐利,一定会出现帮他。
他很紧张,“一。”
“二。”没有。
“三——”
“啊!”
惨叫声传来,众孩子看过去,发出声音的却不是符斯延,而是符成益,他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向左偏倒摔在地上,手上的短剑滑落出手,清脆哐了声。
“是谁,谁刚才踢了我一脚!”
大家面面相觑,方才他们聚集在一起,目光全放在世子身上,真的有可能踩到皇太孙而不自知,但是怎么可能承认。
“不是我啊!”
“也,也不是我!”
十二皇子气呼呼地扶起符成益,“你,你这宝剑真晦气,不要了,还给你,成益我们不上课,走。”
符斯延不发一言,等其他人走后,望着地上多出的那颗窗外射来的石子出神。
直到捡回宝剑,低头时,他的嘴角忽然扬了扬,舅舅说得对...
...
***
凉州武威王府内,樟月殿的琉璃花房前,男人负手站立。
大冬日,他裸了右边半身,露出部分可见的治伤用的白纱,缠裹的胸背肌理精壮,隐约透着血色,宽肩挺秀,男人的身姿始终轩昂如常。
他垂眸,无意识地碰触花房里的娇花,指尖向上划过带刺梗茎,刺出一颗颗血珠,最后染落花瓣。
“王爷,前两日有几位皇孙嘲笑世子,于是世子毁了他们的心头玩物。”
“笑他甚么。”
霍刀挠头,“额,就,就是说王爷扔下世子和王妃,不要他们,之类的话。”
符栾俊美面容一冷,手势微重,不小心折断了□□。
良久后,“她呢。”
霍刀说话不会转弯,“王爷,王妃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属下觉得没怎么受打搅,符璟桓因为南康公主那件事,被皇上派出宫去临县监工水利,到下个月才回。”
皇宫里,有他们的暗卫和眼线,然禁卫军守卫森严,不足以将人带出宫,只能传出消息和适当护卫。
霍刀估计天色,“王爷,咱们该回营地了,今天您答应了见叶折风。”
符栾多看了眼花房,顺手将花收进右衽,接过披风,冷声道:“走罢。”
“吩咐下去,王妃回来前,暖房剩下的花一枝都不能少。”
“是!”
西院外的墙角拐弯处,林芷清探出头偷偷看着符栾远走的背影,清丽的眼眸显出不甘,她做完了打算,逐渐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