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驰, 苏明妩拿起桌上的火折点亮一盏油灯,滋滋冒烟的火光随着车辙深浅,左右摇曳。
她收回手搂紧怀抱里的孩子, 缓慢有节律地拍他的背, 同时柔声哼唱童谣。
方才小男孩问完那两句, 啪嗒掉了几颗眼泪, 这还是符斯延会说话之后第一次哭, 苏明妩心疼不已, 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最后只好哄他说再等等, 父王发现他们不见, 定然能找来。
禁卫军马不停蹄,两日内赶到益州,河岸边早有管家的大商船接应。
苏明妩猜到会走水路, 禁卫军乘船而来,自然还是乘船回去的不引人耳目。
趁着夜色,王妃和世子被带进船舱, 或许是即将离开旱路, 禁卫军统领周泰和放松警惕,对她看管不严, 任她可以在甲板随意走动。
苏明妩守着符斯延睡着后, 走到船舱窗口靠在对面的船栏。
她一边留心窗户, 关心里面那个蜷缩在床上的小小身影, 一边偶尔望向越来越远的岸边,剪水双瞳里映出河面的波光。
晚风吹过,苏明妩忽然发觉腿上痒痒的,她低头一看, 原来就那么眨眼的功夫,符斯延竟是偷偷从床上攀下来跑至她身边,习惯性趴上了她的腿。
“勉勉,睡不着吗?”
符斯延仰起头,摇头晃脑,“娇娇,我不想睡觉了。”
苏明妩对他素来宠溺,从不逼他做任何事,弯下腰抱起儿子,“好啊,那你就陪娘亲看看河景。”
“嗯。”符斯延揉了揉眼睛,看着水波纹,“我们是不是,走的很远呢?”
“唔...是啊,刚离开凉州,到了益州,坐上船去京华大约要十几日。”
符斯延对地域还没有那么齐全的概念,半懂不懂地伸出小手,勾住苏明妩的脖子,“娘亲,父王现在还没来,意思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怎么会。”
苏明妩看到儿子显露受伤的眼神,心里顿时十分酸涨,她上次没有好好回答真的很不应该,也怪她自己的情绪尚未调节好。
这次,她决定好好与他沟通说清。
“勉勉,我也很想你父王,可是你父王他暂时有更要紧的事,晚一点,晚一点定然会来找我们的。”
勉勉不高兴地扁扁嘴,“什么叫要紧的事?”
苏明妩沉下心仔细忖度说辞,“就是为了让勉勉以后日子过得更好,你父王努力在做的事。”
“噢...所以说,父王还是喜欢我的吗?”
苏明妩亲亲小孩子的额头,“当然,你父王最喜欢你了!这次他们本来只想带走我,但是娘亲太害怕,所以找了勉勉陪,勉勉会不会怪我?”
符斯延这句听懂了,挺起他稚嫩的胸脯,“不会!我生来就是保护娇娇的!”
苏明妩心头一暖,莞尔道:“这又是谁与你乱说?”
“舅舅说的。”
“...”
苏莳廷倒是的确来过凉州两次,去年年尾在西南因为手臂受伤,直接遣送回了京华,母亲信里提起过,苏鸿旭在家被他气得恨不得报官。
“哦对,回了京华,勉勉还可以看到舅舅,是不是很高兴啊?”
符斯延扒拉他的火焰坠子,“还好叭,我不是很想他。”
“...哈哈。”
母子二人在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悄悄话,月光无意间落在他颈间的火焰纹吊坠,折射出片刻的光。
船上辅助开船的伙计抬头,远远看到时眉头一皱,立刻折身回到了船舱里拿起笔写信...
...
***
黄昏落日,天下第一雄关外,望不见底的黄沙万里,烽烟缭绕,依稀可见密密麻麻强壮的北羌骑军的黑影。
原本定下突袭,可惜提前走漏风声,如今可以说是双方皆是有准备的背水一战。
兵阵最前,符栾单手束缰绳坐在昂首的战马上,他的身量本就高大,穿了银色铠甲后遮住俊美容色,剩下狠厉的气势便愈加逼人。
此战由雍凉王亲自担任主帅,士气大涨,旱灾期间,军营粮草齐备,收编了许多年轻壮年,新兵争着想立功,老兵同样不愿意被看扁,个个斗意十足。
“报!!”
开战在即,符栾身侧的霍锋向后不悦斥责,“什么事。”
通讯兵骑着快马,无奈从队伍里挤进,颤颤巍巍地把王府的快信奉上,“王,王爷有令,王府来的加急信无论何时都要第一时间送来,卑职不敢怠慢...”
崔珏闻言,急忙想收走,“王爷,此刻不是拆家信的时机。”
符栾侧眸瞟了他一眼,从士兵手里夺过,他挑眉利落地展开,直到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淡然脸色遽变,瞳孔骤然急缩,转而狠狠看向崔珏,“崔珏,你胆敢瞒本王此事!”
崔珏见事已至此,不得不直言:“是,卑职得了宫里传信没有上报,的确是有意隐瞒。”
“可是王爷!再不给皇上把柄,他一旦失了耐性直接搬出圣旨,撕破脸要西南军夹击,我们凉州当如何?必要的示弱和缓兵之计,为今只能靠王妃和世子做质子来完成啊。”
符栾手中的信被强劲的力道捏碎,他的目光如寒芒,刀刀刺在崔珏身上。
“崔珏,你是说,拿本王的妻儿换。”
崔珏咬着牙继续,“是,卑,卑职实在不想错过攻打北羌最好的时机,再,再者,就算王爷快马赶回去,也根本赶不上,王府能传出消息,说明禁卫军已然将人带走。”
在场的所有大将,谁都明白崔珏的意思,王爷今日,毫无选择余地,除非他连凉州都不要。
可是,按王爷的脾性,这怎么可能呢。
符栾缓缓闭上眼,他咬紧牙关,额头颈间的青筋因为强忍的戾气,蜿蜒暴起如挣扎的虬蟒,明明半身一动不动,周围肆意散发出杀伐的气息却有如实质。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顷刻后,男人嘶哑冷声:“崔珏,此战之后,离开本王的军营。”
崔珏哽咽,在马背行礼,“是,王爷。”
符栾抬手摘掉头盔,扯下他左边眼罩,玄布缠绕在手腕,然后调转马头面向下首黑鸦鸦大片的士兵,近处能看清他脸的小兵们纷纷露出惊色,像是了解了极大的秘密。
“所有人听令。”
“是。”
符栾从霍锋手里夺过一只□□,睥睨地笑,厉声道:“是本王亏待你们,让你们连饭都吃不饱么?”
“所有人听令。”
“是!”
霍锋看清符栾的意图,想劝,“王爷,您是主帅,本不该亲自上战场...”
然而,黑马感受到主人的临界极致的怒意,抬起一双马前蹄高声嘶鸣打断他,应和边上打起的锤锤战鼓。
符栾转身,蓄势待发,唇边勾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今日,本王所到之处,哪怕有降者,杀、无、赦!”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