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勉的满月酒当初没有大办, 缘故是苏明妩觉得单纯面对王府的人,孩子不用和符栾一般戴眼罩,倘若有外人来就比较麻烦, 得寻理由遮目。
苏明妩不舍得儿子被捂得难受, 宁愿寻常人家似的, 抱着勉勉在樟月殿与符栾同用了顿丰盛膳食, 权当作庆贺。
洛婉琴在京华得到书信, 没来得及担忧就多了小外孙, 心里高兴的同时也担心女儿照顾疲累, 连夜把从小带她的林姆妈送到了凉州。
苏明妩扯了扯林氏的窄袖, “林姆妈, 我想百日宴随便过过就好了,省的勉勉受委屈。”
她待娘家人拿捏不出王妃的架子,遑论是喂给她奶水, 伴她长大的乳母,稍微聊两句便不自觉用起撒娇的语气。
“娇娇想如何都行,不过少爷须要来, 百日宴认舅日, 他不来,我们的勉勉长大了以后不认他咯。”
林姆妈抱着孩子一颠一颠, 边说边夸张地笑, 逗他, “乖勉勉, 姆妈说的对不对。”
“...”
苏莳廷先前来过信,信里提到会尽量赶来,只剩下三四日,不晓得能不能赶上。
林氏带小孩儿经验十足, 然而一把年纪的会累,苏明妩适时站起从她手里接抱过,“姆妈,你看他,哄了好久就笑了几次。”
“哈哈,没事,莳廷少爷小时候就这样。”
“真的?”
林姆妈笑着揉手臂:“我还能骗小姐呢,俗话外甥像舅,小世子以后哇,可不得是少爷那般的好脾气。”
“嗯,那挺不错。”
苏明妩生他之前总担心儿子像符栾,不是王爷不好,就是看着独来独往。不像苏莳廷素来温和,待人如春风拂面好相处...
等到百日宴那天,苏莳廷堪堪骑马赶到,苏明妩大清早开始站在王府门口眼巴巴地等他。
一年多没见,看到眼前清瘦不少的哥哥,苏明妩鼻子发酸,推了他一把,“苏莳廷,你不是做的伙头兵,没有好吃的麽。”
苏莳廷比起上次见面,气质更加沉稳,笑道:“谁说我吃的不好,长不胖能怎么办。”
“是啊,哥哥是不是想说,只有我容易胖。”
苏明妩说完等着苏莳廷打趣,没想到他和以前不同,反而摸了摸她的头,“娇娇也很瘦,这么多日子辛苦你了。”
“...”
苏明妩被关怀的喉咙泛苦,再呆门口吹风怕是要哭,拉住苏莳廷直往西苑走。
到了樟月殿外,林妈抱住小世子笑呵呵的迎上来,“少爷好。”
苏莳廷看了看安静的小家伙,“他叫什么名字。”
“皇上给他取了名叫符斯延,小名则是王妃取的,勤勉的勉,勉勉。”
“嗯,长得更像王爷。”
“...”
“王爷呢。”
苏明妩在玩勉勉露出噗嗤噗嗤的小胖脚,随意道:“符栾去别的州府公务,他最近忙得时常见不到人。”
苏莳廷看到世子瞳色的瞬间就懂了,难怪少有人上门庆贺,符栾不用费心替儿子遮掩,因为最怕被广而告之的人是庆安帝。
纵然如此,符栾定不甘心让儿子与他一般,挡住部分容貌不得见天日。
符栾在做的事显而易见,苏莳廷自觉会尽力辅佐,算是为了他的妹妹和外甥。
“这个,娇娇给他戴上。”
苏明妩接过苏莳廷手中火焰图样的木头吊坠,“这是?”
苏莳廷不想与她说起有关暗街的故事,面不改色,“没什么,我亲手做的护身符,让勉勉从小佩戴就好,辟邪用。”
苏明妩不疑有他,把吊坠挂在儿子脖颈,“哦。”
兄妹两聊了阵子,绿萤喊苏明妩出去有经营上的事禀告,苏明妩临时把勉勉托付给苏莳廷照看。
苏莳廷抱了会,手势僵硬不甚习惯,他虽很疼爱妹妹,也应当喜欢外甥,终究本性不喜与旁人亲近。
他小心地将婴孩轻放在榻,勉勉并不喜欢方才陌生的怀抱,瞬时舒服地四仰八叉,瞪了对圆长的大眼睛看他,大的面无表情,小的不哭不闹。
苏莳廷直觉不妥,皱眉伸出一根手指,和婴儿小小的拳头对接,对他介绍道:“勉勉,我叫苏莳廷,你的舅舅。”
“希望你以后,能对你娘好一点。”
娃娃啜了啜白嫩的小手指,“哇呜。”
“很好,一言为定。”
“哇呜!”
***
远在京华的御书房内,庆安帝负手来回走动,李予灯形容端正,坐在下面新摆的榫案上抄书摘注,他作为侍读,讲读经史,顾问应对不在话下。
皇上对这位新晋探花颇为赏识,这几日单独宣他,没带上张方堃大学士。
“李予灯,你字写得不错,照哪家的字帖练的。”
“禀告陛下,是微臣的父亲遗留的讲义。”
符淮安笑了笑没问,示意继续。
他今日喊李予灯过来,无非是想要安静,寻个不被近臣打扰的由头,这位探花郎不爱与谁结交,上次有人想探口风听说被直言拒了回去,他很满意。
符淮安走到窗前,神情凝重,雍凉王的世子出生,他赐名后依旧没有大办,已能了解其中意味。他自认心怀仁义,当年篡位是不得已为之,符栾若果真是他的儿子,只道运道不好,他被逼无奈,不得不动手。
提起此事,东夷王子下个月进京,他定下由三公主和亲,可未婚配的公主中还有个他素来宠爱的南康,适婚年纪未免横生枝节,最好还是先定下。
“张福全。”
门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老太监,“皇上,老奴在。”
“去把瑶瑶喊过来。”
李予灯听到‘瑶瑶’二字,手势一顿,不小心落下了个墨点。
他掀开废掉的纸张,从头写过。
符淮安拦住他,笑道:“罢了,你没有见过南康公主,等会儿暂且见见吧。”
李予灯不知为何,很不想遇上,拱手道:“皇上,微臣不善言辞,还是避开的好。”
“随你。”
符淮安浑不在意地挥手,“去偏阁,等朕传召。”
“是。”
李予灯有种不安的感受,颔首退出殿门。庆安帝喊得那句瑶瑶,使得他心里充满疑窦,脚步不自觉打慢。
他走下殿门口的玉阶,抬头蓦地瞥见符箐瑶由远及近,捏着裙摆蹦跳而来,两个人的目光于半空中相交。
...
从凤阳宫里走出,符箐瑶哼着歌,走路轻快,傻呵呵地乐呵。
宫女碧棋‘看不下去’,仗着符箐瑶宠爱,调侃笑她:“公主,王妃生的世子,您从昨个儿高兴到今日了。”
“当然,我有干儿子啦。”
符箐瑶拍拍怀里的信,“哎,我好想去看看娇娇,你说我和父皇提,他能同意么。”
“公主,您别做梦,皇上让您出宫已是恩典!”
“...好吧。”
“不知父皇今天寻我去要讲什么?”符箐瑶心里疑惑,侧过头道:“碧棋,我最近没犯事吧,希望父皇讲快点,我和李予灯还有约呢。”
李予灯每次进宫,他们都约好在御园见面,每次都是辅导她学问,枯燥是枯燥,好在能看看人。
碧棋并作两步追上符箐瑶,“公主,李探花不知您的身份,若是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生您的气。”
“不晓得。”
上次骗了李予灯,她心里也不踏实。
可李予灯尚未喜欢上她,她原是准备,等他喜欢了她,她再告知身份的...
碧棋忽然惊叫了声,“公主,你,你看那儿,是李探花!”
符箐瑶闻言,手上倏尔一松,提捏的裙摆衣料从指间滑落,她面色惊异下变得苍白,停住步子,对不远处同样愣住的年轻男子,脑海中不断思索,妄图寻找出现此地适合的藉口。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张公公等半天不见人,出殿门来寻,眼尖了呼唤:“南康公主,老奴可把您等来了,怎的不进门呐。”
“哦,李侍读还没走啊。”
“...”
李予灯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冷面俊颜,视线终于干脆一收,转身弯腰请退,“张公公,我先行去偏阁。”
“等等,李予灯!”
符箐瑶小跑赶上,朝他的背影呼喊,可李予灯到底都没有回头。
张福全的绿豆眼来回逡在二人身上,琢磨出了不对劲。
“公主?”
“嗯。”
符箐瑶此刻当然没办法真的追上去,她必须遵礼去拜见她的父皇。
进到殿内,张福全凑在皇上身边耳语几句。
符淮安沉吟片刻,“瑶瑶,你认得李探花?”
符箐瑶站在殿里,刚好看到李予灯抄了一半的字帖,失落的心情溢于言表,“嗯。”
符淮安对她偷跑出宫去玩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侍卫护她安全,他从不询问深究,没想让她认识了外人。
“父皇,您喊儿臣来有何事?”
符箐瑶的心思早就飞出了窗,她想和李予灯解释,没想好怎么解释,说来她的确诓骗了人家。
符淮安对待女儿,显得比往常亲近,“过了生辰你将要十七,父皇帮你寻个佳婿,你看礼部尚书的嫡孙如何?你和他自小玩耍过,他脾气温和,朕放心把你交予他。”
“哦...”
符箐瑶正神游,反应过来后张大嘴巴,好看的脸皱成一团,“啊?父皇您让我嫁人啊?”
“怎么,多大了,还不想嫁?”
“不想!”
符淮安联系到方才听闻,板起脸道:“你不要告诉朕,你喜欢李探花。”
符箐瑶虽有些小女儿家的害羞,但她对情意尊重且坦诚,红着耳后,认真承认,“是,父皇,儿臣喜欢李予灯。”
符淮安没想到她竟直接认下,微楞后皱眉,“不成,换一个,本朝驸马不得参与朝政,朕不同意他。”
“礼制可以改的,父皇您就不能网开一面,反正,反正李予灯也不会谋反!”
符淮安狠声:“符箐瑶!”
小公主口无遮拦惯了,被吼完后低下头害怕地摩挲自己的衣角,不敢再大声。
符淮安缓和下语气,“瑶瑶,听话,父皇给你挑个比他好百倍的男人。”
符箐瑶轻轻地说:“可是我喜欢他,因为喜欢,所以没有比他好的了,好一点点的都没有。”
“父皇,您喜欢儿臣的母后,所以才会到现在都没封后,不是吗?”
“...”
符淮安被她提醒,无端想起的不是先皇后,而是当年在栖云殿门口看到的倩丽身影,他沉声道:“瑶瑶,你以为李探花会愿意么。”
他不会看错李予灯,对于大多数男人而言,情.爱并不会重于抱负。
符箐瑶跪在地上,蹙眉不住磕头道:“父皇,我求求你,你试试问他好不好。”
“就问一次!”
“问一次就好,他不会不同意的。”
她是堂堂大宁朝公主,李予灯进入仕途可以得到钱财,她宫里有很多很多珠宝,所以,他怎么会不愿意呢?
...
李予灯再次被宣入殿中。
他站直,袖袍下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方才在偏阁等待了这么久,他仍旧没能说服自己接受。
仔细回忆,他们相处过程中有那么多值得深究的细节,究竟是他猜不到,还是他不愿意去猜。
符淮安向后靠坐,“李予灯,朕欲替你和南康公主赐婚,你待如何。”
庆安帝的身份怎么可能如符箐瑶所说,迂回询问,既然瑶瑶十分坚持,那他便直接赐婚,可惜是可惜了点...
“皇上,臣不愿意。”
符淮安想过李予灯拒绝,没想到他拒绝的如此决绝,顿时生出不悦,“不怕朕怪罪,李侍读就再说一遍。”
李予灯撩袍跪下,腰挺的笔直,垂眸看不清情绪,“就算皇上再问臣十遍,还是百遍,臣都不愿意成为驸马。”
“朕的女儿,难道比不上仕途对你要紧?”
李予灯重重磕头,似乎毫不犹豫,“是,请陛下赐罪。”
“...”
符淮安冷声挥退,“算了,你下去罢。”
“谢皇上。”
御书房的殿内,符淮安掠向屏风后面,叹了口气,“都听到了。”
良久后,传来带着哭腔的一声。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