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妩自第四个月开始显怀, 倒没出现旁的不适,除了恢复嗜睡的旧习惯。
七月流火,符栾抽空回来过一次, 陪她用完顿晚膳之后便赶了回去。
绿萤也从西厢搬到殿内, 晚上等王妃休息, 免得她有吩咐时寻不到丫鬟近身伺候。
时间打马而过, 苏明妩快把整个王府角落溜达遍, 花鸟鱼池、亭阁假山, 最后话本子看完, 无所事事的没有新消遣。
母亲给她寄过几封信, 说是陈小娘生了, 是个女孩儿,苏鸿旭自是十分失望,前两日想把苏莳廷喊回去, 奈何苏莳廷没回音。
“王妃,您写的这封是给苏少爷么?”
“嗯。”
“噢,劝少爷回家?”
“我才不劝。”
劝也劝不住, 主要是听符栾说西南和犬戎的战事, 她心里紧张哥哥罢了。
虽然,苏莳廷作为伙头兵不用迎战, 她依旧得嘱咐他千万小心, 写完寒暄, 她顺道问问他认不认识叶折风, 兵营里多个人互相照顾总是好的。
“王妃,少爷似乎总能有办法寄给你好玩儿的,您要不问问他有没有逗趣的玩意。”王妃喊无聊,都喊得她耳朵生茧了。
“他哪有空啊。”
苏明妩在信里随意撒娇了句, 一笔带过在王府里的无趣,“哥哥在家没烧过柴火,眼下要做那么大堆行军队伍的伙食,我不想给他寻麻烦。”
她把信写好盖上印戳,“绿萤,你让人尽快寄出去,苏莳廷的生辰快到,别让他以为我忘了呢。”
“是,王妃。”
...
信笺由驿夫送到西南约十日后。
军营大后方的简易搭建灶房里,年轻男子正坐在柴草堆里安静地添柴。
他刚刚及冠,容貌没甚变化,气质上却少了少年意气,加多几分清雅温润,和所在之处的氛围格格不入。
灶台煮粥,火势够旺。
苏莳廷得了空从袖子里拿出新到的信笺,从容展开慢慢翻阅,其余都没事,就是娇娇提了句在王府里呆的无聊。
符栾之前让人带了口信与他,说了苏明妩有孕一事,他虽然高兴,但无端跑去凉州会招人怀疑,好在先前留在王府里有他信得过的大夫。
有孕在身,不仅得照顾身体,心情也很重要,符栾居然不好好在家哄着娇娇,让她书信都忍不住要抱怨。
符栾真是薄情!
“苏少爷!”
小炊夫拎着桶井水进来,笑眯眯地提醒,“少爷,营里催啦,说伤员饿的慌,请您能不能快些。”
前方战场西南军大利,有部分受了伤的先头兵被运送回来,灶房这几日负责的就是这批人的伙食。
“嗯,好的,谢谢。”
“不,不用谢,我帮您一块儿送!”
苏莳廷出身清贵,兼俊逸出尘,对任何人和煦有礼,是以哪怕他全无做饭天赋,伤员士兵们还是很喜欢看到他。
菜叶子放得过早,被白粥煨过变黑,小炊夫乐呵呵地盛在碗里,“这次都熟了诶,苏少爷很有进步啊!”
“嗯,有钻研过菜谱。”
苏莳廷面上在笑,心里并不介意,难道是菜叶子放早了么,怎么这般难看,不过无所谓,反正吃不死人。
他来西南大半年,暗街布局进展顺利,再安稳呆个一年差不多足矣,到时候他因‘太想上战场’偷偷去前线折个手臂,姜擎苍必然会不由分说绑他回京。
很好,喜爱武艺,有始有终。
苏莳廷接过其中一份,温声道:“这份送给百夫长的,我去吧。”
“好嘞。”
*
百夫长住的比普通士兵好一点儿,三人一间。
叶折风的邻床兄弟在阵前与犬戎兵对峙,今日帐子里躺着的唯独剩下他。
他经过军营大半年历练,面容和性子都变得坚毅,手脚被白布包住,所幸砍的皮肉不曾伤筋动骨,过个十日又是条铮铮铁骨的好汉。
叶折风心里不情愿,偏偏副将勒令送回来休养,他不情愿也没办法。
苏莳廷拎着食盒撩开帐帘,进门看了眼躺床上的百夫长,哦,原来娇娇提起的人长这样。
他就是好奇,看完就算,“可以自己吃么。”
“可以的,你把碗放在那边。”
“好。”
叶折风现在也算是念过书,每每十分有礼貌,“谢谢炊房的兄弟,请问你叫什么。”
苏莳廷本来要走,拉开张椅子坐下,温和笑道:“苏莳廷。”
叶折风听到他的名字,拿碗的手本就不流畅,抖了抖差点把粥倒盖被。
他抬头急着问清楚:“苏太傅的公子,雍凉王妃的哥哥?”
“是啊。”
攀附关系的很多,苏莳廷习惯他这种问法,更不会拒绝外人的阿谀奉承,反正,谁不是戴了张面具。
他留下的原因很简单,权衡利弊,这么年轻的百夫长没落下残废,将来前途光明,或许有可用之处。
叶折风咽下第一口粥,把碗放下,坐直了端正态度,“苏少爷好。”
他是打算过找到夫人的哥哥,原来觉得总该混出点名头,才会一直拖着,没想到人近在眼前。
“好啊。”
“夫人她,哦,我是说王妃,王妃她还好吗?”
苏莳廷抱臂向后,桃花眼一挑,明知故问,“她过得不错,百夫长认识我的妹妹?”
叶折风神态恭顺,坦然道:“嗯,我是王妃买的奴仆。”
“...”
叶折风生怕他不信,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真的,我这里有卖身契,你可以拿出来细看。”
苏莳廷修长的两指夹出纸片看了眼,果然是娇娇的笔迹,可她没提过叶折风是她的奴隶啊。
“你告诉我这些,想要我帮你去向姜擎苍说好话,讨更多军功?”
叶折风摇头,“不用,如果公子有用的上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王妃对我有恩,我答应自己会好好报答。”
“什么都可以。”
“嗯。”
苏莳廷笑一天了,觉得嘴角有点累,他揉了揉脸,再抬头,便是如暗街上罩了层冰的气场,冷声:“要你背叛朝廷,背叛姜擎苍呢。”
叶折风没想到他会这般要求,“额,为了王妃?”
“有区别?”
叶折风满布伤痕的脸上笑的裂开了伤口,语气潇洒,“当然有,为了王妃,我都可以。”
...
***
樟月殿前的小花房建了,是用来冬日栽花的,夏日苏明妩更喜欢去玉露园里面赏景。
她觉得今日绿萤很奇怪,她频频想回西苑,小丫鬟总教她多转悠一阵。
“王妃,您是不是饿了。”
“饿是不饿。”
苏明妩盯住她,捏她的脸‘逼供’,“说,你们是不是有事瞒我,譬如,这两日你和李泰庆跑哪里去玩了。”
绿萤鼓起脸轻轻退后一步,生怕自己提前露馅儿,“奴婢没,没有啊。”
“...”
苏明妩待再追问,远处传来不刺耳的锣鼓声,很欢腾的样子,“咦,外面怎么了?”
雍凉王府外是官道,虽然准许马车经过,但实际上除了外州来的,没人敢随意经过打扰,更不要说如此刻般的故意喧嚣。
“王妃别担忧,没事的。”
苏明妩摸着她凸起的肚子,蹙眉道:“派人去看了麽。”
绿萤靠近扶她,笑道:“看了呀,不过,接下来要王妃去看才行。”
“...”
好吧,苏明妩终于看明白了,怕又是他们见她无聊搞出的新把戏,莞尔道:“你们趁王爷不回来,胆子大了,敢瞒着我做事。”
“可不是奴婢,王爷和苏家少爷有吩咐,奴婢们只是照着办而已。”
“王爷和哥哥?”他们两个性子不和,见了面就不对付,能商量出什么大动静。
绿萤挽住苏明妩的手臂,柔声道:“王妃,您就去看一眼嘛,不吃亏的,都是王爷和苏少爷的心意。”
“好吧。”
左右无事,既然都这么讲了,苏明妩也有点好奇,于是,她慢腾腾走到王府大门前。
女子手扶着门框跨出半步,一抬眸,吃惊地立在当场。
片晌,她往后看了看,转过身狐疑地自言自语:“没错啊,我走的是正门吧。”
守候多时的李泰庆捂嘴笑:“王妃,是的呀。”
“...”
那么她的眼前,王府门口如何会变这样。
落日余晖,暖和的晚风徐徐。
从前直行空旷的长街上川流不息,明黄色柔光洒在途经的半边车马,金翠罗盖,争驰于大路,热闹的与她去过的商街别无二致。
街道路边不仅有临时搭起的茶坊酒摊,杂耍卖艺,还有漂亮绣作,缀金花簪,胭脂妆粉等等女子爱逛的用品摊位。
隔了道门槛,宛若另外的天地,人来人往,喧嚣叫卖声恰到好处的不让她听得厌烦。
绿萤轻道:“王妃,您不是一直想出去逛逛,如今就可以不顾忌地出门啦,王爷把街搬到咱们王府门口了。”
不仅如此,集市的有趣玩意由苏莳廷挑选送来,至于车夫与行人,则俱都是侍卫及其家眷乔庄扮演,官道最外的路口封严,为王妃开辟了安心游玩的场所。
“这些,准备了几日?”
苏明妩想问的是,他们这个景象准备了几日,绿萤听错,以为王妃问的是街上维持几日。
“王妃放心,王爷说,每日都能按照隔壁的街换上新鲜风景,您乐意玩多久就多久,不碍事。”
外面的地方护地再周到,也怕万一,现下这样,算是掐断了意外的最后一点零星可能。
天色渐暗,路边的‘摊子’十分应景地上灯彩,这些贩夫本职侍卫,手上拿刀很快,拿起发簪泥人,一个个都别扭地脸色绯红。
苏明妩看着看着,忍不住撑起腰大笑,笑完了不忘扯上绿萤和李泰庆走出大门,喜滋滋地进入符栾和苏莳廷替她精心准备的,那片人间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