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妩离开东苑, 独自在玉露园的石桌旁坐了许久。
符栾只关心了那一句,她听到了赵月怡的回答,说的不累, 语气似乎很诧异王爷会这样问, 并没有许多的暧昧不清。
她当时脚步没停, 不想听再往后的对话。
不知该如何准确形容那个瞬间的心情, 苏明妩觉得应当是她在胡搅蛮缠, 公事前的惯例寒暄多么稀松平常, 她到底酸什么。
“王妃, 你在哪儿?!”
绿萤急促紧张的声音响起, 她拿完信回樟月殿迟迟等不到人, 忙跑出来找。
先是去的承运殿,霍刀说王妃早就离开,于是她跑来玉露园, 绕了半圈四顾,直至看到石桌旁呆坐的苏明妩,丫鬟紧皱的眉心才舒缓下来。
绿萤拍了拍衣角被叶子剐到的泥, 迎上前温声, “王妃,您在这儿赏花呀。”
“嗯, 是。”
苏明妩抬头, “你手上的是什么?”
“哦, 门房的信, 奴婢忘记放下了。”
苏明妩接过,有母亲和哥哥的,她先打开了母亲的信,无非是嘱咐她注意身子, 最后提到了句,由苏鸿旭回来念叨里得知,朝堂一团乱,因为赵侍郎惹陛下发怒入了狱。
那就说得通了,和前世一样,赵月怡是为了她大哥来求符栾帮忙。
绿萤从霍刀嘴里得知了部分,可她想不出安慰的语句,捏了半天手指,道:“王妃,我们回西苑用晚膳吧,奴婢让人煨了你爱喝的乌枣鸡汤。”
苏明妩合上信笺,“好的。”
她的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外放的情绪,“有没有让膳房多加些白蕈,鲜一点儿更好喝。”
绿萤扶着她走,夸张地哄她:“加了,好几样配料呢,飘香的整个院子都是。”
“香草呢,放了吗。”
“放了。”
哦,接下来该问什么。
绿萤轻轻抱紧她的手臂,柔声道:“王妃,您不想说话没关系,奴婢就陪您慢慢走回去。”
苏明妩垂下眸苦笑了声,她的故作轻松果然很容易被人看出,“绿萤,我没事,你听霍刀说了吧,王爷他只是,只是问她累不累。”
绿萤不懂□□,体味不出个中的不寻常,“奴婢,奴婢觉得王爷兴许就是见面问候,因为她的身份,王爷稍加安抚罢了。”
“嗯。”
是啊,符栾一个从来不会在意旁人死活的男人,林芷清在他身边忠心‘陪’他十年,没分得他一句关心。
眼下,他问个称得上陌生的女子来凉州路途中累不累。
苏明妩舒了口气,不行,如此下去,她怕是又要钻牛角尖,单单为了两个字,有点说不过去。
“我们走快些吧,我饿了。”
“是,王妃。”
苏明妩说饿,实际回到了西苑樟月前殿,她不过喝了几口汤便没了食欲。
早早沐完澡,她躺上了床,抱住枕头看向床的外侧。
今夜屋外的月色黯淡,四菱窗棂漏下几缕浅芒,仿佛在光洁的殿内地砖上涂了层薄薄的银霜。
苏明妩心情的确不好,可难道是担忧符栾会变心,做对不起她的事么。
不是的。
她相信王爷,理智过来想,符栾也不会如符璟桓所说的那般抢女人,所以,这件事的症结不在于有没有误会。
而是在于,她从简单两个字的关心里,忽然明白到,符栾原来是有可能钟情于旁人的,只不过先遇到了她,给了她承诺而已。
比如,前世她和符栾没有结果,那么他会不会喜欢上别人,像现在对她这样,无条件的宠爱那个人呢。
那个人可以是赵月怡,也可以不是。
或许是她最近容易烦躁的缘故,以往不曾介意过的事,此刻莫名其妙成了巨大的心结。
苏明妩第一次发现,她对符栾的占有欲可怕到这样的地步,她能想通自己前世没那么喜欢符璟桓,同时却永远无法知晓,那个时候,与她为仇的符栾,喜欢上的会是怎样的女子...
她是那么自私,自私到连前世都不放过,只想把他的爱意私有。
...
已过子时,符栾从承运殿走出,霍刀跟在他身后。
“王爷,府衙赋税账本里加的痕迹,余下该抹的都抹干净了,皇上不会查到,属下走之前和司徒南嘱咐过,会好好‘照顾’赵季桐。”
“嗯。”
符栾当初派人在太子.派.系里做了伪证,庆安帝半个月前查到赵季桐并找藉口将其收关进牢,霍刀留在京华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将他的妹妹不露风声地带出来。
霍刀转头问:“王爷,是不是等事情结束,属下把赵姑娘送出府去。”
符栾侧眸,不答反问:“她现在住王府里?”
“是啊,王爷,不是您说,把赵侍郎捞出来需要七日,必须让赵月怡在那之前背完账册。”
符栾冷声,“所以,本王何时说过让她住?”
“...属下现在去找客栈!”
符栾去西苑的步速加快,不耐烦道:“罢了。”
霍刀还有正事没说完,跟上步伐,“王爷,钦天监的消息一并探出,他们算到两年内,凉州将有场天灾。皇上没有尽信,但想趁此和东夷和亲,借机调动东边的兵力强攻。”
符栾不太在意和亲的事,在听到天灾时眉头倏尔拢了拢。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樟月殿外,霍刀停住在院门口,唯独符栾跨进院门。
他准备看一眼苏明妩就走,然走到床边,发现女子居然侧躺朝外,睁了双杏眸,眨巴眨巴地盯地面,看到他来也不惊讶。
“王爷。”
凉州的早春比京华冷,符栾坐上床沿,隔着软被围裹起她。
“王妃怎么还不睡。”
苏明妩如一团白絮棉花,拱进男人怀里,脸颊蹭在他的颈侧,“王爷今日回来,臣妾还以为您会马上来见我呢。”
符栾被她黏糊糊的动作逗笑,“这么想本王,王妃怎么不来承运殿。”
“...”
苏明妩不想回答,抱住他,“王爷啊。”
“怎么?”
苏明妩想说很多,可无法说起,她的不安情绪来源于未知,难道去问符栾,刚刚你关心了谁,前世你是不是喜欢过谁。
这种话说出口,符栾大概会觉得她疯症了。
苏明妩咽回想说的,道:“晚上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符栾听李泰庆提起过,霍刀不在,她在府里闷了好几日,“还有点急事,七日后,本王再来接你出去。”
七日,不就是赵月怡好在府里住的时间,也是,忙的既然是公事,巧合属实正常。
苏明妩张了张口,始终说不出其他的,偏偏那两个不痛不痒的字,扯起来小题大做,连她自己都觉得矫情作态。
“嗯,王爷去忙吧。”
符栾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女子阖上眸,回身大步走出殿门。
苏明妩听到关门声,翻了个位置,睁开眸继续盯着墙壁上的暗影...
***
与此同时,和苏明妩一般睡不着的,还有翡烟小院的林芷清。
林芷清身子早就恢复,偶尔会用些补身子的草药,经过上次,她看清了符栾除开苏明妩,暂时对别人提不起兴趣,男人本性喜新厌旧,是以她安静等着就行。
可今天霍刀带来的小姑娘,又是何时、何地勾引到王爷的?
红翘从门外走近,弯腰作礼,幽声道:“小夫人。”
“去汀兰院看到了吗。”
“是。”
红翘其实在京华就见过赵月怡,假装自然地道:“不过普通姿色,第一次见并不惊艳,比不得小夫人,奴婢以为,王爷断然不会被她所迷惑。”
“...是么,王爷没让外人住过府里。”
符栾素来不喜欢身边有陌生的存在,她到现在,都是偶尔才敢去东院,像王妃那样能自如地跑去承运殿找他,是她这么多年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新来的姑娘虽然只住七日,也算是很特别的开端了。
这么想,苏明妩真是没用,才一年,丁点留男人的手段都没有,拥有了守都守不住。
林芷清在心里忿忿不平,却不敢有多余小动作。
周嫚儿的下场摆在眼前,她眼睁睁看卷尸.体的铺盖被扔到巷子口,符栾不会姑息任何让他不悦的人或事,他到现在没赶她走,更大可能是忘了她。
红翘道:“小夫人,要不你让奴婢去伺候那个赵月怡,奴婢可以给你传传消息,看王爷晚上有没有留宿。”
林芷清被打断思绪,抬头笑得嘲讽,“红翘,你别以为我摸不清你的想法,王爷非你想的那般容易对人动情,你要走随你,不过,你最好别想动手脚,出事了我可保不住你。”
红翘急着辩驳:“奴婢万万不敢的。”
“出去。”
红翘唯唯诺诺地退出小院,一出门外,她脊背挺直后不屑地摇了摇头,往地上呸了声。
王爷难动情,还不是轻易对王妃动了情。
她当初跟错了林芷清,看着心狠,实际一点魄力都没有,甚至不如死掉的周嫚儿。
林芷清在王府里一年,住在冷冰冰的院子里,除了口头辱骂,旁的事丁点儿不敢做,跟这样的主子既没意思也没前途。
红翘看得明白,苏明妩不会再要她,好在老天给了新的机会,赵月怡才貌双全,王爷让人在府里住就说明感兴趣,要是她能提前取悦赵姑娘,以后找机会换个院子想来不难。
红翘心里生一计,这个计划本来是给林芷清留的,眼下用在赵月怡身上好像更为适合...
翌日傍晚,王府门房大哥看到挽着小箩筐的红翘,笑道 :“天快黑了,还要出门啊。”
“是啊,我给林小夫人买点胭脂,大哥记得给我留门呐。”
“好嘞。”
红翘走出府门,眼珠子咕噜一转,直剌剌往右边的大道走。
她七拐八弯绕到了个窄巷子,尽头处开了家药铺,便宜的药材大都卖给穷人,凉州乡里遍地草药,这儿的生意并不好,很显然,它主要卖的也不是正经药。
红翘去年有次发寒来这里买过治温病的药汤,没想到老板是她老家的同乡,两人聊熟后打听到老板手里卖的还有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红翘?你怎么来了。”
红翘穿着红薄袄,长得普通很会笑,她脆生生地喊:“张大哥,我今天来,是为了跟你讨买那样东西。”
她凑到粗布男人耳边,说了两个字,把银子推进他的襟袋,“好了,卖给我吧。”
“不是,妹子你给谁用,药不能乱下,老哥不想被抓进去。”他家的春.药是祖传土方,药力不大,常卖给力不从心的老爷,惹不出事的那种。
“你放心,给我相好买的。”
红翘觉得她能把握分寸,因为是用在赵月怡身上。
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奈何先前林芷清身子不行,王爷也看不上,翡烟小院里进都不进,毫无机会进行,但是这次的赵月怡不同,值得她添把火。
赵月怡是高官大户的小姐,落不下脸主动,她给赵月怡用媚.药,让人有台阶和王爷发生实质进展,到时候两方欢喜,谁会去查是谁下的药,赵姑娘怕是谢她都来不及。
张老板颠了颠手里的银子,“好吧,你记住万一被发现了,别说是我这家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