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红酸枝镶贝雕花拔步床上,浅色帐缦层层堆叠,透过白纱缝隙, 能看到个女子正睡的香甜。
她或许在做梦, 裹着软被翻了个身, 一不小心就从枕头掉到平铺的床板。
苏明妩揉了揉撞得不怎么疼的额头, 睁开眼呆呆望着空白处, 过了片刻才渐渐地恢复了神思。
她昨晚好似喝了几口桑落酒, 然后便很安分地睡了过去, 那么, 应当是符栾在晚膳结束后把她抱回来的。
门被轻轻打开, 绿萤无声息地悄悄端着盛了水的黄铜鱼洗进来,没想到会看到她的王妃竟然坐直了身子,丫鬟惊讶道:“王妃, 您醒啦。”
苏明妩轻揉眼尾,偏过头应了声,“嗯。”
绿萤端的是凉水, 想等苏明妩醒了再放热汤, 没想到主子这么早就起来,“那请王妃等一等, 奴婢去加盆热的水。”
“不用, 就拿凉水来, 还有青盐牙具。”
“是。”
樟月殿的银霜碳从早加到晚, 暖香融融,以冷水洗漱更能醒神。
待全部收拾妥当完,蕙香也把早膳的蜂糖粥奉了上来,擦干净的小巧汤勺横摆在八仙桌上。
苏明妩舀了口, 眉头紧了紧,是,她是爱吃甜,可这味道也太腻了吧...
绿萤见了忙不迭解释,“王妃,是王爷吩咐的,据刘医师和杜大夫说蜂蜜糖解酒,膳房怕王爷怪罪,就想多倒点...”
杜大夫就是上次苏莳廷留在王府里的老太太医师。
“...他们倒了多少?”
“听说是半罐。”
“...”
苏明妩摇头,从桌上兑了茶水进去,才继续吃,“我身上的衣裳,是绿萤给换么。”
“没有,是王爷给您换的。”绿萤接下去回忆:“昨晚您闹脾气呢,说不给别人碰,只许王爷给您擦洗换衣。”
“...啊?”
不会吧,她记得她明明很乖地睡觉了。
“真的,奴婢第一次看到王妃这般英勇,敢拽着王爷的衣服使唤。”
“然,然后?”
“然后,奴婢就被赶出去,想来王爷应该还是给您换了衣裳。”
苏明妩听着好像记起来点什么,她昨晚是不是还揪符栾的领子?
不会不会,她断然不可能做出那等出阁的事。
“王爷呢?”
“霍统领说,王爷今天要和乌兰王子去青兰山骑马。”
绿萤说完替她又兑了些茶水,忽尔抬头开心道:“对了,王妃,您看看,奴婢的脸,是不是更光滑啦!”
苏明妩凑上前仔细瞧,她的小丫鬟肤色不白,胜在长得可爱,是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
虽说没看出与平日的差别,苏明妩依旧夸赞道:“嗯,还不错。”
“嘿嘿,昨晚,奴婢们把那盒王子妃送的面膏都用完了。”
“那么快?”
“嗯,大家没见过番邦来的稀奇玩意,一晚上每人想试试,所以很快见了底。”
“哦。”
苏明妩不甚在意,她终于把蜂糖粥喝完,兴许是心理暗示,她的头果然比刚睡醒时要舒服的多。
婢女蕙香远远站在宫殿檐角下,通传道:“王妃,犬戎的王子妃求见。”
原以为昨日寒暄完就不必再应付,没想到阿纯还会来,苏明妩也不好直接拒人于千里。
她用帕子擦完嘴,“让人进来吧。”
...
外殿内。
苏明妩加了件常穿的深色褂子,和昨日差不多娴淑端庄的模样。
阿奇兰恨铁不成钢地朝上首座位望了好几眼,若是她有如此好看的容貌,日日夜夜都要穿的花枝招展,哪会故意找老气的衣服穿,真是浪费。
阿奇兰心里嫉妒,面上依旧吃力模仿着阿纯的温婉表情,“阿纯见过王妃。”
“嗯,坐吧,不必多礼。”
“谢王妃。”
阿奇兰带有随从来回译字句,两人聊天虽慢,勉强算是顺畅。
“王妃,您刚起床,还未上妆容吧?”
苏明妩笑道:“我素日不爱描妆。”
阿奇兰听了连忙趁热打铁,“王妃,我昨日送你的敷面不知您用了没,你既然不用妆,效用定然会更好,要不现在我替您敷,我还会点手法。”
苏明妩觉得阿纯真是太过热情,“我昨晚都用了呀,挺好的,谢谢你。”
阿奇兰惊讶道:“都用完了?”
“嗯。”
阿奇兰记得这东西粘稠,敷个薄薄一层就足够,送的那瓶大概能用七八次,怎么会一晚上用得那么快。
看来,她等会得去院子里转转,看能不能找到昨晚扔下的东西。
未免苏明妩怀疑,阿奇兰不再就此事作纠结,“王妃,等会儿我们就要随王爷去青兰山,不知您准备好了么?”
“青兰山?”
苏明妩想起来,她刚刚才问过绿萤,讲到王爷有这个出行的计划。
她昨夜喝了酒不记得,料想是她睡过去之后,符栾决定的。
绿萤站在旁边伺候,了解王妃嗜睡的习惯,尤其经过醉酒,今日最好是一天不出门光躺在床上休憩,她轻声上前询问:“王妃,要不要奴婢差人去问问王爷?”
“唔...”
苏明妩心底里是懒得出去,她还想再睡个回笼觉。
可是,王妃做到她此般闲适懒散,估计从前往后数,独一份。
符栾对她不做任何要求,见犬戎大王子王子妃,已然是非常偶尔的一桩正经事,如果现在派人去问王爷,王爷肯定能猜透她偷懒的小心思,结果无非就是让她呆在王府。
苏明妩觉得,不能总是这样逃避自己该有的责任。
她舒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去吧。”
绿萤诺完,小跑去内室里挑衣裳。
阿奇兰看了眼丫鬟的背影,不太在意地问道:“王妃,您整日呆在王府里不闷么?在犬戎,女子们都可以随意出行,大宁朝对女子管束是不是很紧。”
苏明妩觉得阿纯对大宁朝有误解,温声道:“我们这儿,想出门也没关系的,只是大家喜欢在家里。”
“哦,那王爷也准王妃出去?”
“嗯。”
阿奇兰问完,绿萤拿着要换衣衫走过来,门口遇到了王府管家李泰庆。
李泰庆进门先对苏明妩行礼,“王妃。”
“嗯,你怎么来了,王爷有事吩咐么。”
李泰庆继而对着王子妃弯腰颔首,示完尊敬,转头道:“王妃,奴才来接大王子妃,大王子在王府门口等着她去青兰山。”
“哦。”
苏明妩起身掸了掸袖袍,“等我换件衣服,也马上去找王爷。”
李泰庆忙制止:“不,王妃,您不用去啊!”
“啊,为何?”
“因为王爷说,让您留在王府里好好看账。”
“...”
她把中馈都扔给了李泰庆打理,连药材的生意,叶折风都会替她算妥当,她现下哪来的账要对。
过了小会儿,苏明妩反应过来,轻笑了声:“好,我知道了,告诉王爷,臣妾遵命。”
符栾就是让她找理由睡觉,怕她不高兴,便再丢给她个忙碌贤妻的好名声...
阿奇兰听完随从说的,没办法反驳,只得不情愿地跟着李泰庆走出门。
临到院外时,她在收脏污的箩筐里看到了几张凝固了的面皮,心下顿时一喜,趁李泰庆在前面没注意,顺手抓起一把塞进了胸脯袋子里。
...
阿奇兰袅娜身姿地走到王府门口,没办法,让她整日装阿纯实在是太难受,她就不是那种温柔贤惠的性子。
不远望过去,两个男人坐在马上皆很高大,听到声音齐齐转过头看过来。
阿奇兰很难不被符栾的相貌所吸引,他的长相俊美,身材不失雄伟,作为乌兰拔从臣子那偷情掠夺来的小妾,她对性.事比较随意,是以并不介意和别的尊贵男人偷.欢。
男人么,哪有真正的正人君子,但凡是枭雄,更应当会对各式样的美人产生征服欲才对。
可惜,阿纯长得很普通,她不能用真面目示人,否则,还能诱惑一下...
符栾看到苏明妩没有过来,就瞬间收回了目光,长腿夹紧马腹,转身往大道。
他近来忙于事务,骑马不是为了陪乌兰拓,而更归结于他想出去活动筋骨。
乌兰拔比他走的慢,他没看到王妃过来,自然很失望,然而阿奇兰朝他挤眉弄眼,那便是得到了人/皮面具。
那也还不错,至少回去等巫医处理完,能让他爽一爽。
阿奇兰走到马下,伸出手由乌兰拔拉她上去,坐在他身前,两人不怕臊人,在马背上唇齿忍不住亲密了番。
乌兰拔呵粗气问道:“拿来了。”
“嗯。”
阿奇兰从怀里抽出大把,“二王子,捡到了好几张,我也不懂王妃她怎么敷的,一晚上都能用完。”
“咦,不对啊。”
阿奇兰方才没空拿出看,现在逐个检查,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二王子,这些,都是不同的样子,不是王妃用的。”
乌兰拔跟着她的手指看,果然,稍微仔细点能发现,模子里根本不是苏明妩的脸。
她的鼻梁很挺,面容小而精致,怎么会如手里的普通。
“哈哈,好有趣。”
阿奇兰看男人在笑,很不解,“二王子,你笑什么?”
“我在笑,这可是雍凉王妃逼我的。”
乌兰拔本来并不是完全定下心思会抢夺,他不是莽夫,也忌惮符栾的狠厉。但是眼下,苏明妩的举动实在令得他心里的火熊熊燃烧。
人/皮面具得不到,难道是要他得到更好的?
汉人有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是犬戎堂堂的二王子,若论身份,符栾也没有比他高多少。
“二王子,我觉得还是不要冒险,怕惹来杀身横祸。”
乌兰拔皱眉捏住阿奇兰的下巴,邪笑道:“再敢多话,我把你卖出去做勾栏货,让你伺候那些下三滥去。”
阿奇兰闻言身上发抖,“不,不敢了,全,全凭王子吩咐。”
乌兰拔勾起她的脸,“把今日和王妃聊的话,再跟我说一遍听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