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箐瑶喊完, 抬头等了半晌,无一人回应,空空荡荡的仿佛方才被砸到只是她的错觉。
碧棋捡起红色笔搁, “公主, 我看是有人不小心抛落的, 咱们还是去寄送药材罢, 您大人有大量, 别同他们计较。”
公主可千万别惹事, 不然回去, 容姑姑肯定会罚她。
符箐瑶揉了揉额头, 从贴身宫女手里拿走笔架攥在手心, “你去就行了,我要把砸了我还不出声的人揪出来。”
“公主,您千金之躯, 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嘛。”
“哼,可是,做错事就该道歉的。”
符箐瑶本来也没多么生气, 然而蓦地想到笔搁算轻的, 换个重物,她额头破相了可怎么办, 再换个年老的年幼的, 可要出大事。
这种人就是欠教训, 别人不敢, 她堂堂南康公主有什么不敢的。
“你快去给娇娇寄药材,我自己可以,侍卫不都呆在暗处麽,有事我喊一声就行。”
碧棋了解符箐瑶的性子, 劝得住的人要么是皇上要么远在凉州,她无奈苦着脸应道:“是...”
符箐瑶待宫女走远,轻哼了声,裹紧雪白狐袍戴上氅帽走进酒楼,一口气跑上了二楼。
...
明年二月是春闱,乡下学子会千方百计提前半年到京华的书院里学习,哪怕最普通三流的,也比僻壤乡间的学舍好的多。
这家临街开的食肆酒栈打的旗号是离盛安街近,其实隔了条岔道,简陋的根本无法和大的酒楼相比。
因为卖的菜式简单便宜,久而久之成了许多穷学生呆的地方。
符箐瑶周身水锻似的白裘毛简直能发光,走到楼上,瞬间把周遭零散的视线全都吸引了过去。
不消说,看不清被帽子蒙住的半张脸,都能看出这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正值午后,大部分人用完膳,剩余少量来得晚的,统共就四、五桌的样子。
符箐瑶眺眼望,有两桌是青衣学生的打扮,一桌三人,靠窗的那桌为单人,砸她的是笔架,那么想来就是这二者其一。
她不紧不慢走到两桌当中,没理会余下的目光,脆生生地道:“方才,是谁扔了笔架下去,砸到了我也不吭声?”
场面一度沉默,有几位快吃完的佃农大叔,扒拉两口逃了出去,生怕等会闹起来惹麻烦。
就在此时,大桌站起个较矮的男子,直指对面,“是他,姑娘,我看到了,就是他扔的!”
他旁边的异口同声附和,“是啊,我们也看到了!”
符箐瑶顺手势看过去,如他们所说,扔笔架的是那位从她上楼到现在都没有抬过头的年轻书生。
他穿着的青色长衫很朴素,桌上有纸笔墨,的确差了个笔架。
好吧,看来,就是他了!
此时,符箐瑶的帽子还未褪下,遮裹的严严实实,因此只看得见一双圆圆的漆黑眼眸。
她走近道:“是你吧,道歉,你看我的额头都红了!”
说罢,小姑娘想拨开帽沿指给他看,谁知书生依旧不理她,甚至兀自在看书,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符箐瑶从小被宠大,自认为很讲道理,她只是要他为他做的事负责而已,这个人怎么那么无理。
她略微生气,倏地伸手把笔搁拍到桌上,发出不小的响动,“我说了,道歉!”
李予灯终于从书中慢吞吞的抬眸,符箐瑶这才看清这位书生的容貌,俊秀干净,是粗布都掩不住的温雅斯文,就是表情太过冷漠,让人心生距离感。
只见他接过笔搁,挪到毫笔下,“不是我扔的。”
符箐瑶察觉自己因为书生好看盯了他许久,拉回心神后掩饰般的大声:“隔壁有人证,你说不是你,他们为何要诓我。”
李予灯听到少女的清甜嗓音,神色未变地垂眸冷道:“这里用笔的就两桌,那么,你还蠢得看不出他们为何要诓你吗。”
“...”
符箐瑶反应过来,咬牙道:“哦,我晓得了,其实就是他们扔的,转头赖你对不对。”
果然,她回头一看,那三个书生老早逃光,显然是怕被个打扮华丽的富家女儿发火怪罪。
符箐瑶挪了挪步子,低下头摸索小手指,她先前气势汹汹地进来,怪错了人真是不好意思。
她绕到李予灯旁边,轻声道:“对不起,我刚刚以为是你扔的。”
“嗯。”
李予灯没在意,他翻了书册的下一页。
可是等过了阵子,他余光瞥见小姑娘不但没走,还坐在他的桌边,忍不住出声提醒,“你挡我的光了。”
言下之意,你该走了。
符箐瑶听得很明白,屁股从椅座上弹了起来,“噢,那我马上换一边!”
“...”
李予灯懒得再理,更不想浪费时间,他低下头认真默背,手上这本古籍明早就要还给老师,今天之内必须看完。
在这里晚上能省灯油钱,还能将两顿并做一顿,是个很适合的场所。
书生在忙着背,符箐瑶就双手托腮坐在他对过瞧。
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坐下,大概是歉疚怪错了人,想找机会弥补,同时为了等碧棋,她也没旁的地方可以走。
因为天气冷,这种小店家不舍得烧炭,所以哪怕符箐瑶继续披着狐裘也没有哪里奇怪,偶尔会有客人多看两眼,毕竟上好的料子素日里是连见都不见不着的。
符箐瑶坐了半晌开始无聊,“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予灯听见了装没听见,不想理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姑娘。
符箐瑶也不恼,“你不告诉我,我就喊你俏书生了啊。”
在她眼里,这位书生的确长得还算不错,她只是形容,不觉得自己哪里轻浮,要不是怕小皇叔揍她,她小时候都是偷偷喊符栾美人小皇叔的。
李予灯却是皱眉扬起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俏书生,你是哪儿来的?”
“俏书生,你现在看的是哪本,给我看看呗。”
“俏书生,你点的什么菜啊,我看半天都没上菜,你不会要坐到晚上只吃一顿吧。”
“俏——”
李予灯忍不住了,“我叫,李予灯。”
符箐瑶点了点头,乖巧道:“好的,鲤鱼灯,那我明白你为何不想说你的名字了,放心,我不会笑你。”
李予灯向来脾气不好,但他总不能随手将个女子扔出去,他抿了会儿唇,开口道:“你到底留在这里想做甚么。”
符箐瑶坦白,“我要找机会弥补你呀。”
“我不需要。”
“那可不行,我堂堂公——,公平无私的人,是绝不会欠人情的!”
李予灯翻了个白眼,他真是没见过那么烦的人,话都听不懂,谁以后娶了她得多倒霉。
两人对话间,桌子上的菜好不容易上来,这让差点说漏嘴的符箐瑶松了口气。
她看着第一碗是青菜,料想肉在后头,没想到第二碗是白粥。
这个书生也太穷了吧...
符箐瑶瞬间想到了弥补的办法,立刻喊来小二,从腰封里拿出一锭大银子,“我要五两牛肉,鸡鸭鹅虾肉都上一遍,一炷香内送到,剩下的都可以赏给你。”
小二咬着银子,边走边笑:“是,是,谢谢大贵人!”
不多会儿,李予灯就看着符箐瑶将新上的红肉全推到他面前,“你什么意思。”
“我给你点的,就当今天认错人给你的赔礼。”
李予灯不明白富家子弟和千金都是怎么想的,他想的是快点赶她走,“我吃完,是不是就两清,你是不是就不坐这里。”
“...嗯,对。”说的谁稀罕陪他似的。
“好。”
符箐瑶撑着下颌,盯着李予灯吃东西,发现他吃东西很细巧,然后也会挑食,比如不吃牛肉里的萝卜,她也不爱吃,他好像还不爱吃鸭肉,她也不爱吃诶!
李予灯随便挑了几道方便吃的菜吃完,开始赶人:“你还不走。”
李予灯的话打断了符箐瑶的思绪,她撇撇嘴,这个书生脾气真的好差,要是真能考上殿试,她父皇肯定会被气到的。
好罢,走就走吧,她也不欠鲤鱼灯什么了。
符箐瑶起身走到楼梯口,刚准备下楼,擦肩而过了个气势汹汹的男子,直奔着窗口的书生。
鬼使神差,她停下了脚步,回头偷偷看。
那人声音洪亮,语气不善,“李予灯,你果然躲在这儿,怎么,咱们书院里的诗词切磋比赛你怕了?!”
李予灯喝了口茶,今天实在有点烦躁,刚走了个麻烦,又来了个。
他淡淡开口,“不是,是你们太不入流。”
听到这,躲在门口的小姑娘心里安慰道,原来,俏书生说话对谁都是如此,不是只对她不耐烦啊。
“我们院里都快输了,你不是我二院的吗,你确定不跟我走?”
“石飞章,我记得此事老师说了纯属自愿,而我已然拒绝过。”
石飞章生气道:“李予灯,你在书院真是活该没人理,平常就巴着两个富家子弟,跟他们养的小倌似的,以为就定能出人头地了?!”
李予灯面色不变,无所谓地翻开书,漠然道:“你激怒不了我,快点说完就出去,我耳朵疼。”
“你!”
李予灯在书院里的脾性差是出了名的,但他长得好,也确有才学,所以多位老夫子很喜欢他。
石飞章这次来是给他机会,和大家融洽相处的机会,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给面子。
“我说你到底装什么清高,祖上出过状元怎么了,难道当上大官了吗?”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李予灯的痛处,他第一次没有反驳,而是低下头默默诵读。
符箐瑶听了会,不知为何,觉得这位书生也没错啊,讲话是难听了点,可他不过是想好好看书嘛。
那个石飞章,一看就是个不会读书的,跟他们比诗词歌赋有甚好比的。
她站在两人背后,是以很容易看到石飞章接下来的动作。
他的手一握一松,慢慢往桌上的残羹冷炙靠近。
符箐瑶眯了眯眼,忽然明白他想干嘛,也不知怎么脑子一抽,说时迟那时快,她小鹿般窜到了李予灯坐的长条凳子的前面,背身替他挡住。
石飞章手上倒出的肉汤汁刹不出车,直直就往雪白的狐裘上浇了下去!
李予灯被她的动作惊到了,符箐瑶也被自己吓到了。
但她美救英雄,救都救了,总不能什么便宜都不讨。
小姑娘居高临下,朝着呆坐的书生扯下原本高至鼻尖的领褖,露出了张小巧俏丽的圆脸。
她笑起来梨涡浅浅,“鲤鱼灯,这次轮到你欠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