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月殿的殿门不怎么安静地阖到了隔日午后。
期间叫了数次水, 符栾不许外人进来打扰,连王妃的贴身婢女也只能将水桶送到门口,由着王爷拿里面去。
绿萤借着缝隙偷偷瞟了眼, 发现她家的王妃上半身软软趴在桌案, 身子被宽大的男袍虚掩, 一副睡过去的模样。
哎, 王妃真的好可怜, 王爷这种时候, 还在逼她练字。
第三日, 待西宫的婢女看到雍凉王终于离开后殿, 纷纷松了口气, 绿萤是她们中最担心的那个,即刻端着早温好的白芪党参鸡汤,小碎步跑进了殿内。
窗扇紧闭, 房间薰陆香浅浅的很好闻,就是空中总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让人莫名脸红。
苏明妩趴睡在床榻内侧, 转向看小丫鬟忙里忙外打扫满室狼藉, 她觉得她真的是被符栾带坏,因为她连害羞的心思都快没有了。
符栾走之前都没老老实实, 她实在是, 太累。
“王妃, 温鸡汤您要不要先喝, 奴婢怕等一阵凉。”而且,王妃看起来好虚弱...
“晚点,我不想动,先再躺会儿。”
绿萤开完窗, 笑道:“是,冷了奴婢再去温。”
苏明妩想起昨晚和符栾说起的事,打了呵欠,道:“绿萤,问问李泰庆京华的林医师问的怎么样,他愿意来么。”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定下了吧。
刘淼待病患很负责,也比较随心,她还是想要自己寻个妥帖的,以备不时小温小病。
“嗯,王妃,奴婢收拾就完去问。”
苏明妩慢慢撑起半身,掠过床几上男人遗落的长袍,披盖遮住身上的欢.爱痕迹,在低头打结时无奈嘀咕:“唔,最近帮我多煮点补身补气的汤,感觉中一次毒,就算好了,也还是会伤身的。”
绿萤听得话,脚步一顿,回过头惊道:“王妃,您可是听说了。”
“嗯。”
苏明妩对喝药的事前头没多想,可符栾那句话让她觉得奇怪极了,怎么想,温症和行房能有何关系呢。
她便在符栾难得放过她的间隙,多闹了他几句,才晓得自己原来中过毒。
至于细节,她后来没来得及问。
“不消说,那个周嫚儿也不是回家探亲去,是被抓到官府里去了吧。”
“...不是官府。”
绿萤低下头道:“王妃,周嫚儿在王爷回来当晚就死了,王爷动的手...”
苏明妩听完微微发愣,又觉得的确符合符栾的脾气,也罢,害了她的人,她生不起什么泛滥的同情心。
“算了,不提她,绿萤我还想沐浴,你再给我打点水。”
“嗯,是。”
绿萤转过身去欲要走,苏明妩忽然发觉她的不妥,喊住她道:“慢着,绿萤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吗?”
丫鬟绷不住,直接就跪了下来,吓得榻上的女子一跳。
“王妃,奴婢忍了好久没说,是奴婢害了您。”
绿萤哭哭啼啼:“那毒下在花上,都是奴婢采摘泡茶,都是奴婢的错啊!”
唉,原来是这件事。
苏明妩裹紧符栾的外袍,身上沾了他的迦南香,踩上软靴坐在床沿,“和你没关系,我未出嫁前也喝花茶,玉露园是我要你去的,上次摘花我就在你身边。”
“她不在茶里下毒,会在其他地方,有人要害你,怎的防得住呢。”
“要怪你,我是不是还得怪自己喜欢喝花茶。”
甚至,因为绿萤总是小心地挑干净的花瓣,毒性才会消减许多。
苏明妩通过此事愈加明白,她太自以为是地觉得这辈子会和前世同样,可事实是不止皇位的事未知,其他的一切都在改变。
绿萤瘪着嘴,“王妃,奴婢...”
苏明妩笑道:“好了,别唠叨,先去备水。”
“哦,是...”
苏明妩看着丫鬟的背影,倚靠在床栏,额头的秀眉轻轻蹙起。
她虽然安抚了绿萤,但心里其实也在打鼓。
本来对有身孕这种事,她就比较紧张,如今还中过毒,就算医师们都说她好了,她也不敢完全放下心。
此事没旁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
九月中,符栾启程去漠池府,离开前的六天,晚晚宿在樟月殿。
苏明妩好不容易熬过‘水深火热’的日子,第一次生出希望崔珏再催的勤快点,让王爷快些去忙公事的念头。
在很好的休息了三日后,陆景山和叶折风的信也送了过来。
折风的信如往常般,简要讲了下进程,他刚见到陈阿三,正在和他谈关于换东家进陆家商船的事,总的来说算得上顺利。
倒是陆景山的信,写了两大张,看得苏明妩频频叹气皱眉。
绿萤擦花瓶擦到一半,好奇问道:“王妃,陆当家说的什么,您好像不大满意的样子。”
苏明妩回了半句,“江南沈家的白瓷和茶油运到了瓜州。”
有符栾的帮助,陆家得到运单是理所当然的事,问题在于,送到瓜州后,陆家又翻了艘小船!
还好这次运的不是顾家的茶叶,沈家用油纸把货品包扎的紧,及时捞起后货物没有受到多少的损失。陆家上岸了直接联络的马车,加了钱急赶慢赶地送往京华。
绿萤听完生气道:“王妃,不用问奴婢也猜得到,这次还是熊家做的。”
苏明妩点头,“陆景山是这么说,熊家的大船半夜经过,砸来了许多铁球,把船板都砸穿砸烂了。”
“那就不能找官府治治他们吗?”
“熊家宫里有人,谁敢与他们闹,不闹出人命,钱财官司他们很好摆平。”
苏明妩当时就担心事情不会那么顺当,因为小船不能载客人,照着船底砸不怕砸到得罪哪家碰巧出门的富贾清贵,等真有了大船,熊家反而不敢再胡乱刁难。
说到底,他们就是不想再让别的商家升船,影响地位。
陆景山写这封信的意图很明显,是看出苏明妩的背景不简单,希望她能出手解决,一劳永逸。
但是,苏明妩不可能愿意因此让人晓得她雍凉王妃的身份。
“王妃,您不要急,慢慢来,他们总不能每次都砸吧,咱们熬过去就成。”
“话是如此。”
苏明妩心道,这事的麻烦,最多让陆景山多请点船工,遇到这种事尽力抵抗,迟早能成功一次。
可眼下的问题是,她真的就是很急。
大船货物里掺点粮食,不会有人发现,小船就那么大,稍微装的多就引起怀疑,官家随时可能派人查。
苏明妩骨子里要强,符栾给了她机会,她却没及时把大船做好,暂时就不能给他运粮草,那她当时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多么可笑,还说什么不消半年就能换大船。
她不清楚符栾何时要粮草,过年前总是要运一批的,不然边城怎么过。
现在的情况,她无法确定,年底前到底能不能同漕运司申办到大船的配额。
苏明妩撑着下巴苦思冥想,李泰庆急急忙忙走进了殿内,跟上次的绿萤如出一辙,不过他年纪大,神态稳重很多。
“李泰庆,何事啊,我烦的很,寻常话、寻常人来别同我说。”
“王妃,奴才必须给你说呀,是您母家的苏少爷来了!”
苏明妩蓦地抬头,惊讶道:“我哥哥?”
李泰庆笑道:“对啊,而且,苏少爷他带了好多人嘞!”
...
苏莳廷站在王府大门的石雕照壁后,旁侧跟着一堆比他矮好多,胖瘦不一的老头、老太太。
半年没见,他的身段更高瘦了,斯斯文文,长眉下是双细长的桃花眼,不笑时似片瓣桃花,笑起来如弯弯月牙,给人感觉带着几分似醉非醉,翩翩公子。
当看到西院的出口,跑来个穿坎肩薄袄,提裙角的娇小身影,他就知道,是他的妹妹来了。
少年笑着打开双臂,呼唤了声,“娇娇。”
苏明妩闻声看过去,她的手不小心松开厚棉裙摆,层层堆叠的裙裾下的双脚停了停。
再然后,以比方才要快上更多的步速猛冲了上去,扎进了苏莳廷的怀里。
他浅兰的衣饰没有熏香,只有淡淡皂荚味道,干净清爽。
苏明妩的小翘鼻在苏莳廷身上蹭了蹭,眼圈微红,仰头道:“哥哥!”
“嗯,哥哥,我真想你。”
“瞎说,分明是没良心,数数半年寄给家里几封信,母亲天天唠叨你是泼出去的水,还不如儿子贴心。”
“...那,那我忙嘛。”
苏明妩自知理亏,仍在强自辩解,其实她后来满心都在打理生意,连和符栾的信都是隔三差五应付下。
苏莳廷数落完,揪了揪她的耳朵示作惩罚,轻声道:“身子好了么?”
苏明妩不肯撒手,继续抱着他,“嗯,哥哥怎么知道我先前不舒服?”
“你让李泰庆在京华找太医,我怎么会不清楚。”
苏莳廷当时有事去了京华邻县,回来后才听说,急急忙忙地赶来。
只怪雍凉王不准暗街在凉州的布置,这里没有他的人,否则,他如何会迟了大半个月。
苏明妩别扭道,“我,我都好了,可是,母亲也听到了吗?那她一定很着急。”
“母亲当然急,她最近本来就不高兴,听到你的事差点晕过去。”
苏明妩抓住了重点,“母亲为何事心烦?”
苏莳廷其实不是很想说,左右不是大事,但她回去迟早会被告知。
他想了想,道:“和娇娇无关,是陈小娘有了身孕,父亲找人看过,是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