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妩被符栾的举动惊讶到忘了哭, 她微张小口,咻了咻绯色鼻尖,看着此时和她视线齐平的男人。
他曜石般的黑瞳幽深, 眼神沉静的宛若十丈潭泉, 不经意就能使人溺于其中, 难以抽离。
“王爷, 你, 你不必...”
她虽然难过, 但远没到原谅的程度, 毕竟他也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苏明妩呢喃完这句, 低下头, 咬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符栾等了会没有回应,把从她肩上滑落的薄被重新往上提裹,“睡吧, 明早还需喝药,本王会过来。”
男人收回袍起来要走,苏明妩倏地抬眸, 伸手就是一扯。
她在床上用膝盖支撑, 八爪鱼似的攀住他,说话时樱唇微嘟, “不许走, 哪有, 哪有道歉就说一句话的!”
苏明妩适才看他侧身, 霎时极其不舍得,好吧,虽然很不争气,但还是得承认, 这么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对她温柔语调,她心软了...
长久以来,符栾习惯性地在二人体.位间占据主导位置,他手掌接过女子的后腰,勾抱于身前,携裹晚风清冽的气息,喷洒在苏明妩的耳珠,“还想听什么。”
苏明妩也不知自己要听甚么,她只是不想符栾那么快走而已,“唔...想听,王爷对臣妾的喜欢。”
闻言,符栾进来王府半日之后,俊容首次染上浅淡的笑意,“嗯,好。”
“...?”
苏明妩又快生闷气了,她‘狠狠’捶了记紧贴着她的男人胸膛,咬唇娇嗔:“你,你嗯什么呀,素日只会说那些孟浪的话逗我,真正该说的,不晓得逼到怎样地步,才能讲出半句。”
女人的话开了头,便很难收住。
“第一次心悦就了不起了嘛,我也是第一次呢,以前对符璟桓不会有烦恼,他理不理我,我日子都过的好得很。”
她是在钟情符栾的过程中,慢慢察觉,她前世对符璟桓,更多是当他最好的玩伴。
所有人告诉她,她会嫁给太子,她就觉得该是如此,以至于后来错嫁,她作为太傅之女的心高气傲恨透了符栾的强取豪夺。
细细想来,她出嫁前,竟从来没有对太子有过一晚难熬的情绪。
这是多么奇怪的喜欢啊。
“再说回来,漠池府是有战事还是如何?把你急的,连益州看出我难受了都不陪我,晚走两日蛮夷就打过来了吗?我看如今不也没打,打了没?”
符栾听的唇边弧度不断加深,怕她冷把她送进被褥,回答道:“没打。”
“便是信没收到,霍刀不回军营,你也不会问。”
“嗯。”
“...”
苏明妩见他完全顺着她,还在帮她掖被角,心念动了动,低头噗嗤一口咬了上去。
不轻不重,像是小猫崽留记号。
骨节分明的手背,微凸的青筋看起来掌力强劲,曲张虬结,充满了男子霸道的气息,可在此刻,多了排秀气小巧的牙印。
苏明妩得意的抿嘴,“王爷,疼吗。”
符栾垂眸看了眼,当然不痛,要不是她的舌尖乱舔,他大概都不会在意。
“疼,王妃好喜欢咬人。”
苏明妩被他一说,想起驿站马车那次,她也咬了他的肩胛,红着脸横道:“怎么,王爷不给咬么。”
符栾低笑了声,“给,王妃想咬哪里,都可以。”
“...”
苏明妩在荤话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只能面红耳赤,自说自话,“知,知道痛就好,我勉强原谅王爷,王爷以后不许再把我放在第二位。”
符栾止住笑意,沉声道:“可以。”
“还有,经过这件事,王爷在臣妾心里,暂居第二,王爷您要慢慢努力了。”
“第一是谁。”
“自然是母亲和哥哥,你本来与他们并列的。”
符栾拢了阵眉头,苏明妩以为他是在心烦落到第二的事,想安抚他几句,方才她说的不过是玩笑话。
却听男人冷声开口,“把苏莳廷去掉。”
“...”
苏明妩总算懂得了本性难移的意思,统共就温柔了那么小半个时辰,现下又恢复了蛮横强势的模样...
哼,她才不会去掉,哥哥对她那么好。
苏明妩捂着小软被,往符栾坐的床沿挪了挪,将头半枕在他的膝腿,“王爷,太医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何我动不动头疼啊?”
符栾还未来得及有空去细问,“他说你思虑太重,只是温症遗留下的,不会有大碍。”
“噢,那就好。”
“本王会等你彻底好了再走。”
“好啊。”
男人的手掌熨贴温热覆在女子的额头,苏明妩舒服地喟叹了声,也有可能是因汤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她被摸着摸着,开始困倦。
“王爷,我好困呐。”
符栾替她解开绑着青丝的宽边绸带,将她放回了被窝,“那就睡。”
“嗯,那王爷,你能不能把门外的人都带去承运殿,他们晚上好吓人。”
那么多五大三粗的影子,幢幢叠叠,在她的院内晃来晃来去,哪怕有王爷在,她也觉得很不自在。
“好。”
符栾站起来,把帐缦放下,药力一上来,床榻上的苏明妩翻了个身,昏沉睡了过去。
...
樟月殿外,霍锋等人领了命令直接赶往承运殿,先前显得拥挤的庭院转瞬间变得空旷许多。
月光下,高挑的男人负手挺立在南洋杉树边,周身气场大开,戾气张扬,银色罩在他身上,仿佛能结成寒霜。
他身后站着弓腰的三人,分别是军营太医,霍刀,还有王府管家李泰庆。
太医冯程安温声道:“王爷,此毒主作避子,不致死但量多了便难说,兼带加了罂.粟壳,下毒人应当是希望王妃以后慢性毒发。”
“王妃的体质本身不错,不该这么快发作,幸好疲累至极寒风入侵,碰巧引了出来。”冯程安沉吟片刻,“至于养身的药汤,老实说,刘淼在这方面比卑职厉害。”
符栾听到这,侧过眸,薄唇轻启,“刘淼人呢。”
李泰庆记得他在信的第二张纸里写了,不过王爷大概是急着过来没看完,“王爷,刘淼去青兰山,奴才和霍统领派了府里侍卫去找了,没找到啊。”
“呵,找了四日。霍刀,你就是这样给本王办事。”
霍刀心下一凛,下跪道:“王爷,是属下失职,属下立刻去府衙借人,天亮之前必定给王爷交代。”
其实,这事不能怪他,没有王爷的口谕,寻常真的不敢如此劳师动众。
李泰庆不得不说,从王爷回府,似乎所有事都变得秩序井然,王爷的威严太盛,是他这种管家的不可比拟的。
霍刀走了,李泰庆等时机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熬到这么个空隙,他拿着小本子上前,“王爷,这是奴才这几日记录下的王妃饮食,事无巨细都在里头。”
“奴才查过膳房,毫无痕迹,而且,奴才听冯太医的意思是,王妃在江南也没断过。”
冯程安上前,接着说:“王爷,是的,卑职还发现,王妃中的毒中可能有一味药,叫作甘遂,此类药会导致脉象涩滞的很特别,民间不常用,是宫廷药物。”
李泰庆皱眉,“宫廷常用药物,那不就是...”
他早就猜想,王府里在意王妃生子的,无非是王爷的仇敌,或者,是后宅的其余夫人。
他觉得两位小夫人都没这个胆子,但不过真要论论的话,林芷清从小在边城被收养,周嫚儿却是出身于宫廷教坊司,有这种毒药再正常不过。
符栾右手缠绕苏明妩的发带,把玩了不多时,唇角倏尔勾起,“呵,竟敢。”
李泰庆道:“王爷,您的意思是...”
他半句没说完,符栾抬步就走,作为王府管家,李泰庆只能朝太医挥手拜别,闭嘴继续跟上。
两人走到院门口,李泰庆自是晓得去承运殿是往右,符栾却是直接往左。
李泰庆略一思索,左边偏西是漪澜小苑。
哦,他懂了,王爷难道要去审问周嫚儿。
也是,按着王爷的性子,单凭进门先给王妃诊治,就能看出他不会拖泥带水。
“王爷,您等等奴才!”
***
漪澜小苑是三间并排的屋房,白墙蓝瓦,因着到了秋季,连石板桌旁藤蔓架上的丁点绿意都消失不见。
周嫚儿屏退了丫鬟,独自抱膝坐在中间的外室,她开着门,对向院门口惴惴不安。
自王爷午后回来,她已然坐到了现在,恐惧如影随形,让她无处遁藏,索性就不动了。
京华宅子里,她看到王妃的婢女会摘结香花做花茶,花沾的是洁净露水,很少有清洗两遍的,所以她煮完了毒药浇灌在玉露园的花瓣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以此下毒。
原本,她下手颇有分寸,不该这么早被发现,至少还有大半年,她来得及慢慢筹谋将此事推到林芷清身上。
谁知王妃会随王爷去江南,然后突然染了温病回来,症状却与毒发的一般。
苏明妩进王府那日,她吓得不敢出门,然她害怕了两日,无人人来查,王爷也没有回来。
她以为这事可以蒙混过关,没想到今天...
想当初从教坊司出来,中官大人拿着药跟她们说,绝对不能怀上雍凉王的孩子,也不能让王府其他受宠的宠妾怀上,简而言之,雍凉王府是不能出现世子的。
周嫚儿明白,这是陛下的意思,她以为王爷传闻凶悍,定然长相普通,也没有生出为他诞育的心思,直至她看到符栾的那刻,她想,如果她怀了,一定会留下来。
当然了,这个念头仿佛是个笑话,因为王爷根本看不上她。
她曾很嫉妒林芷清,几年前才得知,林芷清也与她一般,没得到过垂怜。
符栾对女人太过挑剔,也好,这样的男人,任何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她反而不会太酸楚。
可是,现在有人得到了,雍凉王妃凭借出身和美貌,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她常常会想,如果她是那个和王妃齐名的赵月怡那般的人物,她是不是,不会这样备受冷落。
可惜啊,投胎是没得选的。
周嫚儿盯着院门口,她等了十年,几乎每晚都是这样坐,盼望王爷能来一次,哪怕只是看她一眼。
到了此刻,她不再奢求其他,只想要活下去。
王爷大概首先会派人来搜查她的小院,再来审问她,运气好的话,符栾或许还能问她所知的皇宫里的事,比如关于陛下的另一个命令。
对,还有个命令,这或许是她的能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周嫚儿想到此处,心里多出了几分生的意志,可没等她继续思索下去,夜色中忽地兴起了动静。
她循声走到房门边,纤瘦的手巴着木门,在慢慢地看清来人后,瞳孔骤然紧缩。
夜色中走来的玄衣男子,步履疾快,衣袂翻飞。
他的容色俊美如昔,依旧让她倾心,然凤眸狠厉,隐含滔天暴戾,袍上刻丝蟒纹被月光照的阴森粼粼,整个人像是从地狱走出的玉面修罗。
王爷,他怎么会这么晚来...
周嫚儿的脸色青红相间,柔软的腰肢身段,在一袭单薄纱裙里瑟瑟发抖。
男人不断走近,她害怕的节节后退,踢倒了刚坐的椅凳,直到退回墙壁,退无可退。
不大的屋室内,氛围阴沉,惶恐不安。
女子背贴着墙,说话断断续续,“王,王爷,妾身...”
符栾进门后,随着她的步子将她逼在墙角,他唇边的弧度扬起,很轻地笑了声。
男人随后垂眸,慢条斯理地用浅色发带,将左边扎起束袖,少了长袍飘曳,左袖口显得非常的干净利落。
周嫚儿不懂符栾这是在做甚么,可她本能的感受到危险,她很清楚在王爷绝对的势压下,她不可能再行狡辩,所以她准备坦白求饶。
她想,她可以说出陛下的命令,以此将功赎罪。
“王爷,皇上他要我们做一件事,——”
周嫚没预料到,这会是她生前说的最后字句,男人束完袖,左手于瞬间往上利落掐住了她,对她说的话全然没放在眼里。
微热的手掌,捏紧她细瘦的脖颈,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符栾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倒影,也是第一次,感受他的触碰。
没有旖旎,只有被毒蛇盘绕的阴寒冰冷。
她根本无法再说出任何话,无声地喊了一遍又一遍王爷,她之前到底何来的自信以为,她有机会能活下来。
周嫚儿觉得她全身的血在变冷,她的意识清醒,耳边甚至能听见,自己喉间脆骨的断裂声。
碎骨尖部刺破她的皮肉,渗出的血,在颈间像是朵海棠,盛开在寂静的黑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痛到极致,却喊都无法叫喊,脑海中闪过轰鸣,她胸口最后剩下的那口气上不来,散在了四肢百骸。
李泰庆在巾帽局当闲差,没见过这等杀人场面,颤颤巍巍,牙齿哆嗦道:“王爷,要不要先,等奴才先查清楚...”
不管如何,查都还没查,就,就这样不问一句杀了么...
显然,他是得不到回应的。
符栾从进院子开始,看周嫚儿已经仿佛在看个死物。
他的眼神没有变过,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将女人的脖颈彻底震碎,她的头耷垂下来欲断不断,差点碰触他手背的牙印,符栾嫌恶的随手往地上一扔。
李泰庆是宫里老人,见识过后宫各种手段,可符栾的狠辣,还是让人心有戚戚。
符栾解开束袖,他接过太监送来的巾帕,擦了擦手,无所谓地扔在血泊中。
出门前,男人侧眸勾唇笑道:“现在,你可以开始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