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关, 犬戎国最近在戈壁滩上与北羌摩擦不断,隐隐有大战之势。
事情要追溯到苏明妩五月去找符栾的那日,众人商讨后, 崔珏奉命派底下的士兵乔装打扮, 一把火烧了通过细作得到的犬戎的隐蔽粮仓, 以此彻底挑起犬戎王乌兰琮对北羌的不满, 局势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变得极为紧张。
营帐中, 符栾正在听一众将士报告这些天他们两方的激烈战况。
不关己事, 高高挂起, 大家谈起鹬蚌相争, 言辞语气当然很是轻松愉快。
周副单脚踩上椅凳, 大笑道:“王爷,您是不在场,他们对骂简直就跟鸡同鸭讲似的, 谁也听不懂谁,嘴巴还叭叭的可逗,哈哈哈。”
霍锋大咧咧地接下去:“对啊对啊, 都以为对方捣了自家老窝, 老子高兴地肚子疼!”
崔珏轻咳了声,“周翼, 在王爷面前, 请注意仪态。”
周翼立马将腿收回, 弯腰擦了擦椅子皮面, “嘿嘿,我得意忘形了。”
“...”
崔珏摇头,不想再和这些粗人纠缠,他皱眉道:“其实, 下官在想,会不会是他们演戏与我等看,让我们放松警惕,实则想联手对付凉州。”
“不会吧,犬戎不是说再过两个个月要派大王子送来和书,恁的还算演戏?”
霍锋为人粗中有细,“诶,是有可能,我就奇怪他们老在东戈壁打,我说咋那么容易被咱们的人撞见。”
符栾慵懒地坐在檀木太师椅上,听到此处,右手叩了下侧边的木曲柄,“把西北舆图拿过来。”
“是,王爷。”
周翼离得最近,兴冲冲地往陶瓷绢缸里掏,漠池西北部的舆图不像大宁朝的舆图画卷,而是一团皱巴巴的羊皮纸,沉落在缸底。
他掏了会儿,咦了声,“这里怎么有封信啊。”
符栾侧眸,眼尾轻掠,只一瞥就不太在意地收回了目光。
霍锋看不下去他的扭捏,嚷嚷道:“干啥呀,拿个东西慢了吧唧,咦什么咦,舆图呢。”
周翼实在好奇,继续捡起信笺晃了晃,被正走近的霍锋抢夺过去,霍锋看了眼道:“王爷,这是四日前,王府的管家寄给您的。”
“不会是府里有事吧,说起王府,霍刀那小子怎么还不来军营,就知道偷懒。”
符栾闻言拢起眉,声音透凉,“给我。”
“哦是!”
霍锋忙把手中的信捧给营帐中心位置坐的男人。
大家站在旁边安静等待,反正看封信不会太久,看完继续商谈。
再说王府能出何事,就算打仗,也是漠池这里先打的嘛。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的雍凉王看完信,竟是毫无迟疑地倏然起身,起身往外时气场狠厉渗人,连袍摆都带起阵阵阴风。
符栾右眸黑沉,走到帐门口,侧目余光向后,对愣住的将领们冷笑道:“还要本王请你们挪位?”
众将士马上反应过来,崔珏率先躬身开口:“是,属下会立刻跟上,在路上与王爷禀告。”
周翼看着不断被撩起晃动的帘门,留在原地满头雾水:“不是,他们跟去,去哪儿?”
霍锋回头一把抓住周翼的手,爽快地拉走,“谁知道,咱就跟着王爷走呗。”
...
***
李泰庆寄出信以来有四日,漠池军营里无人过来,也没有回音。
王爷和王妃是写过书信的,只要王爷想,驿夫快马甚至即日都可来回,四天,实在是难寻其他理由。
再者,李泰庆觉得他的信写的十分清楚,王妃中了不利于子嗣的缓性毒药,而不是苏明妩以为写的普通温症。王爷这样竟然还没回封信,他真的是十分想不通。
火炉冒出咕咕的声响,意味着炉子里的药煎熟了。
李泰庆回过神,把烦乱的思绪收拢,将汤药装入了木盒。
当他走进樟月殿时,苏明妩披着杏黄色的薄氅正准备往薰笼里加块新的银霜碳。
不过几日,背后看女子瘦的肩背又削薄了几分。
“等等,王妃,您放下仔细烫手,让奴才来!”
李泰庆忙不迭摆下漆红食盒,立刻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铜钩,忍不住责怪:“绿萤最近真是越来越马虎,这种粗活,哪能叫王妃做。”
苏明妩撤后半步,笑着搂紧身上的披氅,“她许是有事,我半天没寻到人,就起来弄了。”
如今刚到仲秋八月,原本没那么早用炭,然她身弱体虚,回来第二日,绿萤就细心地从库房把方正小薰笼搬进殿内,这些时日日夜没断过,乍然烧完,她还觉出了凉。
李泰庆暗自嘀咕,“小丫头整天绕着王妃,她有啥别的要紧。”
琐事整理完,李泰庆带来的养身汤药晾得差不多,他小心端出递给苏明妩,“王妃,趁仍温热,您且喝了吧。”
“嗯...”
苏明妩接过碗,对着褐汤里面的倒影发呆,她实在不爱喝苦的东西,尤其会让她回忆那些难受往事。
“王妃,您药也喝了四天,觉得如何啊?”
苏明妩垂眸,想了想道:“还可以,就是头偶尔晕沉,寻不到理由的累。”
李泰庆大约猜到这是在散毒,张大夫虽在凉州口碑好,但毕竟只是地方的坐堂医,真不晓得实力如何。
哎,要是王爷回来就好了,军营里的太医当然会比武威府的大夫出色的多。
苏明妩闷头喝了几口,涩味苦得她眯眼,“李泰庆,刘淼没回来?”
“王妃,奴才派人去青兰山找,可王府里人手有限,实在拨不过来,到现在都没新消息。”
苏明妩捏着鼻子,倒了杯茶水漱口,“嗯,那就罢了,实在找不着等他回来再说。”
她眼下虽难受,好在不是整日浑浑噩噩,清醒的时候居多,料想比前世的痨症好治。
苏明妩当然也会心慌,心慌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往好的方面想,兀自戚戚艾艾的更伤身。
李泰庆见王妃眉眼间难掩的淡淡忧愁,斟酌地说:“王妃,王爷他有回信的,说是让王妃好好休息,他忙完就能回来。”
“...”
苏明妩看透管家是在拙劣地安慰她,笑道:“李泰庆,我又不是病糊涂,你拿这种小把戏骗我作甚么。”
“王妃,奴才不是...”
李泰庆叹了口气道:“奴才真觉得王爷被事情耽搁,兴许连信都还未看到,否则王爷定然会为了王妃回来。”
“没事,我只是小温症,他回来同样白费精力,留给他的公事吧。”
苏明妩支着手臂,倚在桌上,她的头又开始微微泛疼,苍□□致的面容上,一双杏眸,睫羽微垂。
前两日她的头疼常在夜半发作,疼到睡不着她就容易害怕,怕和前世一般得重病不治。
那个时候,她总会盼着,翌日醒来,符栾会站她床头看着她,摸摸她的额头。
可惜到现在,连封信都没盼来。她能怪甚么,公私分明的雍凉王威名在外,如何可能为了家中女子放下公事。
苏明妩不想再浪费心神地想他,慢慢抬起眸,道:“李泰庆,你继续替我寻全城最好的名医。”
“还有,请京华那位你熟识的林医师过来凉州,最好能劝服他举家搬迁,要多少月奉任提,我都付得起。”
李泰庆思索道:“王妃,您是想在府里多请个大夫?”
“不是府里,是为我自己请的。”
苏明妩多活了一世,没那么轻易郁郁寡欢,这次是她疏忽,小小的温病被拖成如此模样,将来,她绝对不会再允许拿她的命玩笑。
符栾回不回来没关系,她有本事能对自己好,为何不去做呢。
李泰庆明白了,道:“是,王妃,您放心,奴才会好好去安排。”
“对了,王妃还有一事,奴才要看您的想法。”
“嗯,怎么?”
李泰庆笑了声道:“王妃莫要紧张,不是大事,翡烟小院里有个您从家里带来的随嫁丫鬟,不知您还记得么。”
苏明妩揉了揉因疲累而泛红的眼尾,“嗯,我记得,红翘她找你说什么了?”
“红翘姑娘天天来找奴才,想求奴才把她送回樟月殿里伺候王妃,所以奴才过来问问,王妃可还要她。”
樟月殿就绿萤伺候显然是不够,拨了蕙香,好像也得不到王妃亲近,这个毕竟是随嫁丫鬟,或许有些不同。
苏明妩却是轻笑摇头,“我有绿萤和蕙香她们几个就够了,这里不再需要外人,你看着办。”
李泰庆颔首,“好的,奴才晓得怎么说了。”
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绿萤清脆的叫唤,“王妃!”
“李管家,王妃!”
绿萤从院门外边跑边喊地小跑进来,脸上都是汗,“王妃,来了!”
“你看看你说的没头没尾。”
李泰庆很不满意绿萤这般不稳重,“绿萤,你方才跑哪里去了,敢让王妃亲自下来换木炭?”
绿萤没空理他,她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断续喘气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奴,奴婢守在门口想等驿站马夫的信,突然看到有好多人,王爷,他最前面骑着马,后面还跟着好多匹马,好像好多人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