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只这一句话, 林寒见想要试探的就全都明白了:

他的不安是来源于此。

生死绝望不能冲淡沈弃的理智,喜悦亦然。

即便他用尽了方法去留下林寒见,而她真的在某一点被他稍微触动了, 那也只是浅薄得随时能被她放弃的喜爱。他追逐了她那么久, 遵循着她的思维和轨迹去思考, 留意了她每一点的感情变化, 最明白这点。

她不会突然爱上某个人,爱得刻骨铭心,她的真心藏得太好,他多次试探叩求才得到了星点痕迹, 继而才能去抓住她转瞬即逝的爱意。

“可喜的是,你既然选择了我, 那么不论那份喜爱多少, 你都会将我视作可以亲近的人,承担了相应的责任。”

“所以择情咒发作,我受到灵力反噬, 你便一直留在这里,整日地陪伴我。”沈弃道,“但你总有一天要离开, 我只能尽可能地让你多一些留恋。”

林寒见沉默了一小会儿:“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么?”

他说的是实话。

如果他没有遭受择情咒和灵力反噬的折磨,她不会耗费多日陪在他身边。

“或许会, 或许不会。”

沈弃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林寒见陡然间有些恼怒,她没有深究这突如其来的不快究竟为何, 只是从沈弃平静的态度中窥见了绝不回头的孤注一掷, 心惊得牵连肺腑, 那把火悄无声息地在她体内蔓延。

她应允了沈弃,从责任的心理出发,自以为起码要做点女友该做的事,扮演了最好的恋人模样;而沈弃看上去平和从容,似乎没有任何问题,风平浪静的表象下,竟然是这样的真相。

“这一点其实已经够了。”

沈弃来牵住她的手,“你已经回应了我,后面是我更多的贪求,本就该我自己去实现。”

林寒见心中的情绪在他娓娓道来的叙述中平息:

“你把这完全当成你一个人的事吗?”

沈弃定定地看了她两秒,道:“我不能将这份意愿勉强在你身上,你不会承受我的期待带来的压力,只会选择离开。如果不是今天的事,你本不必听到这些话。”

“不过,现在即便你知道了……也不用有什么改变。”

“我不需要你回应,你只要站在原地,不要离开太远就好了。”

她不用去做超出意愿的事,不要因压力而逃开放弃,他会无数次地去找到她、跟随她,无数次地抓住她。

“你会很辛苦。”

林寒见想起他数次的深夜惊醒,不仅是不安,他还在持续不断地找寻着得到她爱意的办法,并在此过程中压制了所有的痛楚与渴望,只在无法的掩藏的小事中不可避免地泄露。

他甚至不能将这份沉重而强烈的渴求分享给恋人,祈求她的爱,害怕她哪一日嫌麻烦牵绊,随手丢弃了他。

哪怕他分明知道,恋人稍加施舍就能拯救他。

沈弃只是道:“要是因为这个变数令你退却,对我避而远之,我会更辛苦。”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过于起伏的情绪,冷静得宛如在讲旁人的故事。事实上,从林寒见回应他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先前那样外露的激烈表现,可谁也说不清,究竟是哪种状态更好一些。

沈弃此人,如此固执而热烈,飞蛾扑火只余一瞬暴烈,他却攀附在悬崖峭壁边,怀抱着赴死的决绝,沉稳冷静,步步为营地实现所求。

捆绑着他的那根绳子,就在林寒见的手中。

只要她松手放弃他,他就会粉身碎骨,绝无生还的可能。

“不说这些了。”

沈弃掂了掂掌中的盒子,“你试试这个,还算有趣。”

林寒见的反应稍慢了一拍,她将将触摸到了沈弃的那份感情——原本她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事到如今才发现她是错看了冰山一角,然而沈弃下一刻便打断了她,用另一件事抽离了她的思绪。

他真的很怕她被吓跑。

那枚盒子只有掌心大小,林寒见拿到手中都可以合手拢住。

盒子侧方有一块略微的凸起,她按下去,这方盒就在她的手中开始了机变之术,细微的齿轮摩擦声响荡在空气中,变化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五秒,方盒从她手中跃起,是后方有个机关弹出,它掉落在地,林寒见下意识地去接,被沈弃拦了一下,这东西转眼就变成了一只机关狗。

“……”

林寒见沉默了一下,感觉到沈弃看过来,于是挺给面子地“哇”了一声。

这不知戳到了沈弃的哪个笑点,他当即笑起来,乐不可支。

“机巧处做出来的新玩意儿,正想着怎么把云行飞舟那样大的东西做得更轻便。”沈弃指了指地上那只虽是机器,却摇头晃脑得十分憨态可掬的“小狗”,“这算个阶段性的成果,我瞧着还算可爱,拿来送你。”

林寒见重点向来抓得很稳:“云行飞舟?”

沈弃颔首:“云行飞舟本身要占储物袋中不少空间,驱使也不大方便。最近机巧处闲着也是闲着,研究点有用的事物,省得你出门带它不方便。”

他补充道:“我瞧着你似乎比较喜欢云行飞舟的样式。”

林寒见自己都没注意这点,想了想:“好像……是吧?”

沈弃看着她的表情,唇边弧度不自觉地再度略起。

片刻后。

“要留下这只机关狗么?”

“嗯……留下吧。”

“要不要养一只真的小狗?”

“都行,我没意见。”

“好,我明白了。”

沈弃点了点头,一直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移开,若有所思。

林寒见几乎是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你在试着猜测我的喜好?”

沈弃一副被抓住了的惋惜语气:

“被你发现了。”

“下次可以直接问我。”

沈弃却摇头:

“你喜好太少,又不明显。这种事大约连你自己都说不出真正的答案,因为太不重要,反而是放到你眼前,你才会稍微想一想。”

沈弃想要花心思讨好人,就能从方方面面以不令人反感的方式来做到,偶尔也会这样直接说出来,从不做没有意义的无用功。

林寒见能看到他温和的顺从,也能看到他深沉的图谋。

玩弄心术,野心昭然。

他永远不会是温顺无害的,或许正因此才能走到她眼前来——他们之间,他一直是被丢下的那方,她从没有朝他伸出手。

“要不……”

林寒见上下打量着沈弃,蓦地提议道,“今晚喝个鱼汤吧。”

沈弃:“嗯?”

“补补脑。”

“哈哈哈,好啊。”

……

有了这次对话,似乎也没有什么发生改变。

林寒见确实不会为了沈弃的期待而强行令自己造出些并不存在的过多爱意,她只是在顺从自身意愿的基础上做愿意做的事,更多的,她目前无法给出,也不会勉强自己。

沈弃深知这点,他一早就看得明白,倒也没多少失望,只是稍微有点难过。

林寒见偶尔会觉得,沈弃像是在攻略她,费尽心机地搜罗,用尽一切办法获得她更多的喜爱。

但是,又和她当初玩游戏的那种攻略不同。

他根本输不起,赌上了全幅身家性命,将真心送到她怀里,细致谨慎却无阴谋算计。

便如倾注心血浇灌花束的花匠。

他朝她走去,却一直在等待她。

-

深冬之时。

沈弃的状况开始好转,翙阁强大的医师团总算是没有辜负多年来享受的好处,借着老阁主那任留下的择情咒的解法,调出了一味合乎沈弃状况的方子。

身体状况好转,沈弃的睡眠和情绪却每况愈下。他心知肚明,一旦他好转无事,林寒见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终日在翙阁,在他能触碰到的地方。

沈弃又一次从失去林寒见的梦中惊醒,支着床帷的手簌簌发抖,气息凌乱地想着要马上见到她。

此时已经深夜,不能去打扰她。

沈弃闭上眼,试图静心,房门便被叩响。

“沈弃,是我。”

“……寒见?”

“嗯,你又醒了。”

隔着门传来的声音显得颇为遥远,好像是犹在梦中的幻觉,“我能进去么?”

沈弃哑声道:“可以。”

门被推开,林寒见走了进来。

她完全不惊讶于沈弃的这副模样,进屋就直奔桌边,给他倒了杯清水,转而坐到床边,看着他一饮而尽时额角滚落的冷汗。

“你怎么来了?”

沈弃将茶杯攥紧,不动声色地问,“谁惊动了你?”

“没人惊动,我想着过来看看你。”林寒见道,“正赶上你又做噩梦。”

沈弃闻言,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即刻展臂拥住了她,将她抱得很紧,字句却缓慢低沉:

“……你是不是要走了?”

竟这样敏锐。

“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我回一趟我的地方,处理好了事情我就会回来。”林寒见默了一下,尽量将这件事形容得轻松些,声音轻柔地道,“正如你也有不少事要办,可终究还是要回翙阁来。”

她回抱他,首次给予承诺:“这不会是我第一次离开,但我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