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沈弃素来是个表象慵懒的人, 总是能坐着就不站着,能靠着就不肯好好坐着。此刻他依然如是,半边身子借着床柱倚靠着, 寻了个借力点,本没有什么怪异之处;然而他手中还扶着林寒见,做出这等偷懒般的行径十分不符合他的性子,更是不合时宜。

林寒见视线逡巡,没有掩饰地将眼神落在他的整条手臂上,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沈弃身体的瞬间紧绷, 也正从紧张中看出了端倪。

沈弃还未言语, 唇边先挑起一抹淡笑:“我——”

“大约没有人会同你说,你敷衍人时的表现是什么样子。”

林寒见打断他, “就是现在这样。”

“……”

“我要听实话,要么你就别说了, 我总有办法知道。”

沈弃这辈子很少受人威胁,仅有的几次全都出自林寒见的手,先前她还算是虚与委蛇的圆滑类型, 到了如今,说起威胁的话来连个缓冲都没有,简直是把“有恃无恐”写在脸上。

沈弃一时间不知是该欣喜于她的变化,还是提前忧愁于她过于自如的转变,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自然也逃不了, 他只得道:“灵力使用过度,遭了点反噬。”

林寒见:“点?”

沈弃:“……些。”

沈弃这人习惯性说话藏一半, 旁人不多加追究总是得不到更深的真相, 然而这坏习惯林寒见亦有, 便不好特意挑拣这件事来说什么。

林寒见没骨头似的卸了全身的力气, 软趴趴地靠着,语气幽幽的:“你我近来太松懈,竟被一个南星折腾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好没面子。”

“超出认知到东西,也不算亏。”

沈弃停了停,稍改了话头,“你一人前去作诱饵,却是太过莽撞。”

“……”

林寒见瞧他一眼,慢慢地道,“我给你台阶下,你便该知趣些,不要为难我。”

沈弃闻言,似乎想笑,终究忍住了,道了声:“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下来,谁都没再先开口说话,懒懒散散地相互依偎着,林寒见的脸上甚至显出了几分明确的惫懒之意。

过度消耗后迎来的安逸总是令人更为流连沉溺。

时间分秒流逝,林寒见什么都没想,大脑彻底地放空了,等她回过神来,想起要和沈弃说点什么,却听见耳畔上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沈弃就这么睡着了。

靠着硌人的床柱边沿,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拢住了她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沉入梦乡。这个别扭又将就的姿势完全背离沈弃的“享乐”原则。

他一定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林寒见意识到了这点,一时间整个人都僵在原处,不敢轻举妄动。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试探性地碰了碰沈弃的手背,力道轻盈地从肌肤上掠过,见沈弃没有动静,便用指尖去搭他的脉。

脉象时平稳时虚浮,微弱而不断绝,细查又觉其深厚,倒是符合灵力反噬的情况。

林寒见收回了手,她刚醒来没多久,并不想继续睡,被沈弃这样抱着,没多久就开始闲不住,然而她仅仅只是将指尖抽出来,沈弃的手便条件反射地收拢了下。

但他什么也没抓住,林寒见的动作足够快。

林寒见看着这幅场景,总觉得自己大脑的思维仍然很是迟钝,竟然自发地又将自己的指尖塞回了沈弃的手里。

沈弃在睡梦中即刻便抓紧了。

“……”

这下可行了,陪他躺着吧。

林寒见认真思考要不要给自己喂个雪山灵芝,该补补脑了。

日暮西斜,霞光融融。

林寒见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睁眼便见到沈弃的睡颜,两人从床沿处半拥着斜躺在了柔软的床铺间,袖口外裳同被子一起凌乱地交缠着,难以分清彼此。沈弃的手臂收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垫在她的颈侧与后肩,醒了之后约莫要发麻好一阵。

林寒见同他凑得近,鼻端全是他身上混杂着药香的清雅气味,他睡觉时呼吸极轻,不知是否是平日里掩藏的性子一并延伸到了梦里。林寒见瞧见他的脸颊睡得微微泛红,连素来淡薄的唇色都多了颜色,坏心顿起,去掀他脸上的白玉面具。

这面具沈弃多年来已戴得习惯,从不让人触碰,然而林寒见是例外。

她心知肚明这一点。

面具悄无声息地脱落,林寒见将其放在沈弃散在床铺的发丝间,很难说是不是怀着某种奇怪的心思,见着了白玉青丝映衬,林寒见多瞧了两眼,放将视线落在沈弃安静乖巧到堪称柔软的睡颜上。

她到从没有以如此方式认真地看过沈弃。

沈弃的脸仅说一句赏心悦目不能言及全貌一二,实在是好看得过分,点缀般的印记放在他脸上都只能是瑕疵,令人惋惜;其本人平日里行事诡谲狠辣,睡时却尽数收敛,无害得以至于便只能为他的容色所吸引,专注地打量起这件宝物而无法分心。

林寒见摩挲着沈弃左脸侧的那枚印记,总觉得……好像颜色更深了些?

是睡得久了么?

林寒见挪腾了下身子,愈发凑近了好仔细观察,没等研究出个结果,近在咫尺被盯住的感觉促使她转过视线,稍显僵硬地和沈弃对上了视线。

“……你在做什么?”

沈弃的嗓音又哑又沉,却放得很轻柔,不突兀,直往人耳朵里钻,像是放了把蓬松犹带小勾子的羽毛,挠得人从耳廓一路痒到了心里。

林寒见背脊一震,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点,像是在沈弃的脸上若有似无地撩拨了一把,床帏间的话总是时刻都如夜语轻话,她的嗓音亦低回婉转:“看你睡觉的样子,觉得新奇。”

沈弃本就被她一个动作抓住了心思,又听到她这轻言软语,视野里全是她此刻将醒未醒的惺忪模样,一双桃花眼眼尾轻扬,其间水波潋滟,流转春色,未语先羞,几点慵懒点缀其间;面若桃花,唇点朱砂,无论哪一处都引人流连忘返,视线难移。

他们又离得这样近。

沈弃只稍稍垂首,便吻住了她。

“唔。”

林寒见垂着眼,眼睫扇在沈弃的脸上,换了角度,就同他的眼睫交错缠绕。过于亲近的姿态自醒来起便无声无息地存在着,如今更甚,这般亲密交融、形容散乱的固执相拥前所未有,林寒见不大适应,却并不讨厌。

沈弃的手指摸到了她的锁骨,动作便止住了,坐起来之后还顺手将她拉起来,替她捋了捋鬓发;而后他才去拿被挤到角落里的白玉面具,余光望见林寒见还在看着自己,笑道:“傻了不成?”

此刻他脸上绯色愈重,唇色艳艳,倒不显得颊上的印记颜色多么突兀了。

林寒见多看了几眼还是分辨不出,随口扯道:“我走前让你想一想我们将要做的事,你想到了没有?”

沈弃正戴着面具,指尖顿住:“还未。”

他与林寒见分别没多久,就开始筹备往流风城赶,一大堆急需解决的事和一团乱麻似的思绪绊住了他的脚步,令他无暇分神。

沈弃好似有点愧疚,很快道:“我现在想。”

屋外敲了两下门:

“阁主,西北来人求见。”

“……”

林寒见忍俊不禁:“你去吧。”

沈弃一时没动,大概五秒,他握了握林寒见的手,抿着唇,显然不悦地走了。

门扉合上,唯有几声清脆鸟鸣传来。

林寒见盘腿正坐,开始调息。

她才方醒,却隐约觉得体内灵力充沛,残存未愈的内伤都在这股逐渐兴起充盈的内力中迅速消退痊愈。

林寒见试探着提了气,并没有滞涩感,索性大胆些,将灵力大开大合地运转一周,浑身如清水涤荡,灵台清明镇定,经脉却活泛有力,彷佛随时都能同人打一场的爽快。

她的修为绝对提升了至少五个阶层。

所谓顿而飞升,境界堪破,乃是自身修为已至圆满,方能有突破。她最近这段时间根本没有专心修炼的时间,再者说,即便是突破,也没有一下子突破这么多阶层的。

这是哪里来的力量?

打完boss后的掉落奖励?

林寒见直觉和那个世界意识没什么关系,那就是个废物,关键时刻还被变异物种南星压一头。

她思索一阵,将储物袋拿出来,再次试着发动物品功效,心随意动,下一刻眼前的景物便尽数改变。

是她自己的家中。

……哇哦?

林寒见特意看了下时间,这次的两边跳跃,时间就是同步的了,倒是有种走上秩序的正规感了。

最大的不同,是她开始对这几样物品模糊地产生掌控性,而非先前一昧地使用。

她回复了一些必要的邮件和消息,附带说明自己还在休假中,再回到沈弃的房中,凳子还没坐热,沈弃便回来了。

面具总是能遮挡住人脸上能反映出的大部分情绪,林寒见瞥了眼他紧绷的下颌,水过无痕地将视线收回来:“怎么?这是突然想到要给我派遣什么可做的活计了?”

沈弃默了一下,道:“暗卫说房中无人的气息,我以为……”

林寒见早猜到她周围有暗卫,就是没想到沈弃会直接说出来,颇为意外:“你以为我走了,所以你就这么赶过来了?”

沈弃并不正面回答,顾左右而言他:“我事已毕。”

林寒见用洞察的目光无形地施予了沈弃数秒的压力,而后才恶作剧成功般地心满意足,道:

“正好,我想到了一件我们首要要去做的事。”

“什么事?”

“在院子里搭个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