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决有些被惯坏了。
这点林寒见心知肚明。
她从前在封决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 都是依照他的喜好特意改变过的,又听话顺从,行事揣测他的心思, 怎么可能不讨他喜欢?而封决时常处在这种看似寻常的“称心合意”中,自然会被惯坏。
封决所言更佐证了这点。
“什么叫‘只是遗憾失去了一个’——”
封决面色陡变,实在是站不住了, 借着柱子靠着还要往下倒, 林寒见看了顺手扶了他一下, 封决到嘴边呛声的话便止住了。
然而林寒见扶稳了他就松手,去看这院子, 还蹲下身试了试土壤,跺了跺脚。
“没有地下暗道。”
林寒见说。
封决:“……”
封决看着林寒见的背影,她仍然小心谨慎、周全聪颖, 可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注视他,令他感觉她是永远属于他、站在他身边的。
“你来救我,只是出于道义?”
封决追问道, “那你背叛我的时候, 可有想过道义?”
林寒见扒拉着植被, 头也不回地道:
“你已经被救出来了。”
言下之意, 追究原因毫无意义。
身后默了默。
封决的声音混杂在呼嚎的阵阵冷风中, 显得遥远而不真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又出现在我眼前;为什么像是变了一个人,又好像是没变……这一切,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该是意气风发的,而不是满身伤痕地坐在这里, 用惶然苦闷的语气述说着自己不能理解的事。
本是林寒见依附于他, 事到如今, 他荒唐地觉得自己反倒像是那个被林寒见主宰的角色,一朝被弃,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徘徊无措。
封决起初是愤怒,后来是想不通,而林寒见的这次出现将他困顿的疑惑推向了顶峰: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做这一切又该让我如何对你……你说我不需要对你愧疚,我的感觉只是遗憾,那你是感到愧疚了,所以才来涉险救我?”
“你又为什么感到愧疚?”
封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背影:“你后悔了么?”
“我从不后悔。”
林寒见转身,对上封决的视线,不避不闪,“从前我在做我要做的事,现在我在做我想做的事。我不能给你一个答案,你要如何想都随你愿意,要怎么做也尽从本心,我绝无二话。”
封决冷笑一声:“我不明白,你也不解释。任我误会苦闷,你都毫不在意,我便只能站在这里,接受任你高兴的来去好坏,是这个意思么?”
林寒见看着他的表情,很清楚此时此刻说出什么样的话便能稳住封决的情绪,挽回他的心,但她却是慢慢地道:
“我不需要你理解我。”
封决浑身一震。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需要他的理解?
封决如遭雷击地在原地怔怔数秒,并非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而是不愿意去深想:不论他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全部都认,她不会对他解释,因而也不需要他的理解……因为他的理解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这和封决认识的她完全不一样了。
冷漠地竖起了让人心惊的尖刺与围墙,并且不允许他有翻越的可能。
她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地不做解释,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这原来比她说他不如另一个封决的话还要来得沉重,更为打击。
封决有种不合时宜地预感,从她说这句话起,她才是真正地变得遥远,这感觉甚于她倒在他怀中死去的瞬间,分明她就站在眼前,可是他却隐约觉得她再也不回站在他身边,绝无可能。
林寒见将院子内能查看、获取信息的部分都查完,走回封决跟前,拿出伤药和纱布——封决已经止了血,但要做更精细些的处理,显然是不可能了。
“我替你上药。”
对上封决抗拒的目光,林寒见解释道,“你伤口太多,自己不好包扎。”
封决还未从方才的事情走出,哪想到林寒见倒是转脸就神态自若地来同他讲话,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黑着脸拒绝:“不必,我自己来。”
林寒见顿了一下,没有多劝,把药品全交给他。
“……”
更郁闷了。
林寒见打量着封决笨拙的动作,等到了他因为手伤触不到后背的伤口时,才默不作声地过去接手了上药的工程。
封决郁卒不已,耳朵什么时候冒出来了都不知道,蔫巴巴地从脑袋耷拉下来。
“……你。”
林寒见看了眼,委婉地提醒,“修为与体力损耗得太过,当静心凝神,稳固本源。”
封决:“?”
他歪了下脑袋,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耳朵冒了出来,当即就要收回去,与此同时却意味不明地去瞧了瞧林寒见——完了,她连我的耳朵和毛茸茸都不感兴趣了,她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同这想法相对应的,是林寒见包扎完毕后就毫不留恋抽身离去的动作,瞬间将封决一团乱麻的心吹得冰封千里,耳朵尖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随着他猛然回头的动作又重重地舒展开,看上去,像是耳朵打了个激灵而抖了抖。
“我累了。”
封决面无表情、生无可恋地平平道,“就这样吧。”
没力气收起耳朵了,毁灭吧。
林寒见从储物袋又翻出些上好的回复灵力的丹药递给封决,一面道:“我们从西南方走,不出一里有条河,我的同伴会在那附近和我们汇合。”
封决:“你还有同伴?”
“本来是用来牵制南星的,我提前告诉他们情况不对就先撤,在附近最近的河边相见,所以你没见到。”
林寒见手中有沈弃的玉佩,加上她在翙阁也是当过管理层的人,这点战前调动还是能管的服服帖帖。毕竟临场变通比死板地听取文字指令更重要,“南星情况特殊,现在流风城内的妖都可受他驱使,供其诞生的人更不好说了,小心为妙。”
“你还真是……料敌于先。”
林寒见弯了弯眼:“多谢夸奖。”
-
被拨过来的四名羽和两名云一共六人皆在,都受了些伤。
林寒见和封决这边也好不了多少——见人之前,封决倒是终究把耳朵收起来了。
一行人进了三名羽合力凝成的隐身结界,即便是当时大能身处一旁也很难发现这结界的存在,性属水,故而约在河边见面。
林寒见直奔主题:“你们与南星颤斗,可有什么收获?”
“此人打法诡异,体内没有灵力,神出鬼没。”
“与其交手,偶尔会有不可控的钝感,或是莫名被打中五脏六腑的痛感。”
“我等连番试探,启用大阵,观其弱处在胸口正中,其小心非常。”
林寒见颔首:“诸位辛苦了。”
她思虑稍许,很快道:“两道城门距此仍有数十里,你们往东门去,我与妖王往西门去。若遇敌人,不必停留,不要恋战,迅速脱身为上。”
几人暗自互看了看,羽字排行最前的那位开口道:
“姑娘还需保重自身,让姑娘受伤,我等已是背离阁主所托。”
“我心中有数。”
林寒见不欲多言。
几人犹豫再三,还是未动。
林寒见眉眼沉了沉:
“回去后我自会向沈弃解释,现在你们要做的是服从,莫要耽误我的大事。”
“……是。”
封决如梦初醒:这些人都是沈弃的部属。
她并非是凭空再次出现。
她先是去了沈弃的身边。
林寒见命这几人先行,只余下她和封决时,她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在地上画了幅简易地图,同封决道:“我从西门走,你从靠近北侧的这条荒路走,那边有没有做好的废弃通道,你留着些灵力,冲破通道后就走,别回头。”
“等等——”
封决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不然恐怕这人下一秒就跑远了,“你一个人从西门走,那你之前怎么……是为了调虎离山?”
“说声东击西也可以。”
林寒见解释道,“南星似乎能对人的一些情绪或是事情知道的很清楚,方才那几位虽然都是翙阁中数一数二的好手,终究还是脱离不了人的范畴,有备无患罢了。”
封决哽了一下:“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现在不是称赞我的时候。”
林寒见望着封决的表情,察觉得到他现在大概是需要自己说点什么,但她同样知道如果说了这一句,前面的所有都会化为乌有,失去效果,“北侧的荒路,你记清楚了吗?千万别走错了,也一定不要回头。”
封决抿唇:“我走了你怎么办?”
他迟迟不愿动身实际就是担心这点。
林寒见道:
“我有保命之法,不会有事。”
封决大约是不信,表情没有松懈,抓着她的手也没有放开。
林寒见只好道:
“我同人有约,不会死的。”
“……是沈弃么?”
“是。”
林寒见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为什么?”
封决觉得眼睛和鼻子都开始泛酸,这感觉并不陌生,他知道这是想哭的情绪。
多么软弱又可笑的情绪,总是令人难过。
“……”
“难道,他就是能理解你的人?”
封决对这句话,实在是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