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伏魄丹, 是上古神兽戕的内丹,在久远的时间长河中,没有人知道这东西落到了翙阁手里。
林寒见曾见过一次, 那东西放在翙阁最周全的密室里。
烈焰伏魄丹威力强大, 看见之前,林寒见还以为是那种严密布防、尊敬小心供奉,还有一束光打下来之类的场景。然而翙阁的那间密室中, 还摆放了其他诸类贵重物品, 完全没有特别突出谁的地位,并且很不好找。所谓“大隐隐于市”,大概也可以用到这个地方。
这东西或许可作为翙阁危机时刻的底牌,沈弃却要拿它去毁了王座, 还是在前脚刚对付完陆折予之后,是不是有点太……
“你是否觉得我太冒进了?”
沈弃喃喃询问的声音透过画面传来, 令林寒见悚然一惊, 抬首才发现沈弃是在对那枚储物袋说话。
此时事情已交代完毕, 又是沈弃独自一人待着。
林寒见:“……”
对储物袋用这种语气说话, 也是够渗人的了。
说沈弃不是疯子谁信。
沈弃轻抚着储物袋的表面,小扇子似的眼睫乖顺地垂拢:“陆折予的事我只是稍微出面牵了个线,实际上我并没有损失太多,对付妖王是迟早的事,现在的时机倒也不错。”
翙阁, 不,或者说是沈弃早有清剿之心?
他要……一统几界?
林寒见怎么想都觉得这个思路不太对劲。
沈弃的前半段话倒是点醒了她:在对付陆折予的事情上, 翙阁从头至尾都是中间人, 正式开打的时候, 沈弃都没怎么出过手, 更别提那些的精锐和暗卫了。
对付妖王虽然听上去太过荒唐,以翙阁之力也不是无法抗衡。
不过,沈弃应该不会明面上硬碰硬,至少没这么快。
他向来喜欢利益最大化。
“毁掉王座这件事,让他们妖界自己人去做就可以了,我不会那么早出面。”沈弃口吻柔和,对待手中物品的姿态如拥珍宝,画面本应十分美好,奈何这仿佛有人在他跟前的对话方式,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你在封决身边待了那么久,应该知道妖界弊端良多,哪怕……你曾试图改变这种局面,不过是一时之效罢了。”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杀了他们。”
他攥紧了储物袋,一瞬,又松开,五指张开,将储物袋拢进掌心,“但只会适得其反。”
“老狐狸。”
林寒见嘀咕一句,摇了摇头。
毁了王座不会让封决死亡,王座与妖王牵扯相融,一旦毁去,会使封决重创,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痊愈。
不论是对付陆折予还是封决,沈弃的做法虽超出预料却并不算赶尽杀绝,做幕后的操盘手,倾向性就不能太明显,而直接毁灭目标就是一种非常具有震撼性的倾向。
林寒见定定地看着沈弃,大约有十几秒钟的时间。
两人都没有动过。
林寒见在思考沈弃当下的想法,和一些琐碎的事。比如,她刚刚意外出现在沈弃面前,最令她惊慌失措的是自己身上穿的那身衣服,那明显是现代装。
要是被沈弃看见了,跟直接坦白真相没什么区别。
但沈弃似乎对这点毫无意识,也就是说那个世界意识大约还能起点残存作用?
不知道能起作用到什么时候。
这些信息零散地充斥着林寒见的脑海,促使她在看见沈弃走向床榻、准备休息时,同样转身,去找了一套古装。
——玩游戏的时候,沈弃送的几套衣服还挺合她心意,便请设计师朋友做出来了。
谁能想到会用到这种地方。
-
沈弃躺在床上,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他该休息一会儿,否则身体会更快地垮掉。
母亲在他出生的那刻去世,父亲作为教导者的角色,对他这个害死了母亲的人向来不假辞色,有时候会表现出厌恶,大多时候是漠然。
他从小就没有体会过正常的温暖,处在他的位置,他本以为自己也不需要。
但是……要是第一次见到林寒见的时候,他能不那么尖锐又戒备,不那么狠的下心用手腕,不令她厌恶就好了。
然而若不是为了初次见面的交恶,她似乎也没有理由留在他身边。
无解之局,永远无法实现的假设。
于是令他更加耿耿于怀。
好像连命运都在告诉他,这段感情是错误的,既不能善始,也不得善终。
“……真痛苦。”
自小到大的死狱试炼不痛苦;
被父亲责骂、以药系命连日受罚不痛苦;
遭受暗算,破肤切骨不痛苦;
情爱一事却如此痛苦。
“要是,让你看见的不是那时候的我……就好了。”
相比林寒见对他的毫不留恋,他若是不在那种情况下遇见她,一定会一如现在地喜爱她。
没有了那种惨烈的开端,他会拿出千百倍的耐心和细致为他们的未来一步步铺路,让她从一开始就能知道他是真的在喜爱她,直至她终于能对他假以辞色,相信他并非是出于算计。
沈弃侧躺着,长发如丝绸在床榻上铺散,手臂搭在眼睛上,遮挡住了光线,更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认为这样就更加安全、绝不会被人看到。
等他稍稍压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能够维持界限上的平稳时,他移开手臂,看到了床前的一抹别色。
视野初时并不清晰,随着视线逐渐往上,他看到了林寒见的脸。
这件衣服和方才那件款式不同。
他脑中模糊地掠过这个想法。
比这更快的,是他伸出手去的动作。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迅速地伸出手去触碰这个林寒见。
在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林寒见消失了。
幻觉不可触。
沈弃冷静地想。
比林寒见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沈弃的反应可谓是好了太多。
回归到原本世界的林寒见也松了口气,刹那间紧绷的情绪消失:
幸好幸好,防备着沈弃是个出其不意的人,做好了完全准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林寒见这个“幻觉”时不时地会出现在沈弃的眼前。
喝药,处理公事,看书,甚至行走时,沈弃都能看见她。
从最初蹙着眉三番两次地试图来触碰,这种情绪在意识到一个人不可能如此频繁地在翙阁来去自如,且还会因为接触而消失的事实后,慢慢地变为了漠视。
这样过了数天,沈弃在院中看书泡茶,突然说:
“你会说话么?”
院中无人,这也不像是对暗卫说的话。
沈弃抬眸准确地望着她,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的气色仍旧不算好,却至少脱离过分憔悴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很好地掩盖了所有的不适:“如果我想让你和我说话,你应该就会说话吧。”
林寒见一顿,很快明白过来,沈弃这是完全将她视作幻觉的意思:以他的意志为主导的一个幻觉。
诚然,认为一个人没有死去,和能看见这个人的幻觉,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不能共存。
“过来坐吧。”
沈弃将一杯茶放到自己的对座,示意林寒见坐下。
林寒见依言坐下。
“院子里的木灵花开了,毒性虽强,可大概会讨你喜欢。”待她落座,沈弃便一派自然地开始说话,如同那天对着那枚储物袋,他自言自语的样子太正常,以至于在此类情况下愈发反常怵人,“你上次走得太快,这些花都没来得及开,若要再开又是一年,也不知道你何时能真正地看一眼。”
沈弃的院子分两边,一边是相对小一些的正经院子,另一边是种着各种奇怪植物花卉的院子,乍看是漂亮的百花园,实则样样都有不一的毒性和效用,不能随便碰。
此刻他正在这个看上去风景美丽、危机四伏的院子里,悠然自得地品茶。
“你房间里放的那些花,我都一件件地经手,好看又无毒,但你每次都不多看一眼……你以前分明还挺喜欢模样漂亮的花。”沈弃说着,停了一停,声音低了点,“应该不是因为怕我下毒吧,我学会的都教给你了,你应当能看出来我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小动作。”
林寒见就那么坐着、听着,沉默不语。
沈弃虽然那么问了,她却觉得,他是不想让现在的她开口的。
她以前也不是喜欢花,只是这个异世界很多花都是没见过的,种类特别用法特别,她感兴趣罢了,又不好直说,便说是喜爱漂亮的花。
沈弃用有点自我怀疑的语气说:“是那些花都不够漂亮么?”
“……”
“也是。”
沈弃自顾自地对话着,视线却看向林寒见,融着淡淡春色的笑,“你见惯了外面漂亮的花,就不稀罕我的花了。”
“……”
这话说的,真容易让人想起“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这句话啊。
沈弃又同她说了许多花,夹杂着过往的追忆,基本全是一些闲话,适合在这样微风和煦的日子一边品茶一边随口闲聊。
茶水饮尽。
沈弃又一次看向她,眼中带着无限的柔软与眷恋,嗓音温然,如温泉抚慰流淌而过,搔得人耳朵与心际都痒了起来:“好了,从今以后,你可以消失了。”
林寒见默默地注视着他。
“我不需要一个虚假的幻觉来陪伴我。”
沈弃说着类似告别的结语,没什么特别锋利的言辞,他还是用那种信赖的、商量的亲近口吻,在向她表达一个事实,“一连数天,你的出现让我贪恋不已,如果不能得到她,沉溺于幻觉未尝不是一个自我欺骗的办法。”
他眉眼俱弯,连日来一直沉重压抑,此刻却豁然开朗,眉宇间的光亮跳跃着落到淡色的唇角,他用一种轻松而决绝的语气,道:“但我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行。就算我永远也找不到她,也不想要假的。”
“我一定要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