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陆折予向来严谨端方, 一丝不苟,穿衣坐卧,行止无有不端, 当下一身白衣足够洁净,却无素日高不可攀的疏离矜贵感。

林寒见既是动弹不得,避无可避, 视线索性大大方方地落在陆折予的身上,找出了问题所在:陆折予没有戴束发冠,严格来说他并没有束发,只是简单地将头发高高绑起, 多了几分随性的肆意英气,但于他的气质却格格不入,显得违和。

这种违和, 就好像一张干净的白纸上多了一点无法抹去的墨迹。

霜凌剑在重重冰层间折射出清凌凌的寒光,令人见之发怵, 由心底漫出凉意,继而遍体生寒。

林寒见没有料到这个场景。

她以为物品集齐很快就能生效,即便没有,大概是她在一路狂奔逃跑,不成想陆折予竟这么快就从星玄派出来了。

毫无准备的时候, 只能先拖延。

林寒见张嘴想要说话,喉间腥甜压制不住,死抿着唇还是溢出一抹鲜血来。

她抬手想要拭去。

陆折予眼中黑沉更甚,掺着某种瘆人的暗芒, 眨眼间就到了近前, 伸手精准地掐住了林寒见的下颌, 指尖用力, 强硬地迫开了林寒见的嘴唇,令她齿关不能咬合。

他看着林寒见唇边缓慢流出的鲜血,冷淡的视线落在她唇间。

完了。

陆折予这次是真的要杀我了。

林寒见被他手指过低的温度激得身躯微颤,想说话,却没法儿说话,陆折予这力道处于临界点,稍有不慎就能卸掉她的下巴。

陆折予还捏着她的下颌,她这般条件反射的微弱颤抖,肌肤仍落在他指尖,便像是他顺着力道轻抚了她的下颌一般。

他眼底的黑沉悄无声息地变幻起来。

下一秒,他松了手。

“哈……”

林寒见骤然一松,喘出一口气。

陆折予袖口微动。

林寒见没空去分辨那是微风所致,还是他又要有所动作,忙不迭地道:“我知道你想杀我,但是能不能稍微让我喘口气——我是说,你可以不用急着杀我,我觉得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并没有什么乐趣,应当也不能让你解气,不如你等我缓一缓,我们……”

再认真打一下?

这理由好烂,以至于说都说不出口。

细数过往曾用过的理由,这是林寒见自认说过最烂的理由,逻辑不通,没有半点说服力,并且话语都颠三倒四,很不上台面。

实在是,高危后的始料不及,无准备无缓冲,大脑随着身体短时间的透支,反应做不到灵敏及时。

有那么一瞬间,林寒见几乎想破罐子破摔,也就是这短暂的恍惚,令她在足够近的距离下,却没有看到陆折予听到“杀”这个字眼时,条件反射的蹙眉。程度很轻,又稍纵即逝,她尽力压住了气馁,再抬眸时陆折予仍然是一派可怖的漠然死寂。

“我……”

林寒见难得词穷,眼睛眨动的频率出奇快,满是不安的心绪全表现在了脸上,“我可以心甘情愿地赴死,但是陆折予,你已到此地,难道就想什么也不说地直接杀了我了事吗?”

“说什么。”

陆折予终于肯开口,语调平稳空洞,如出鞘的霜凌,此刻他倒像是完全与剑融为一体了,“说你宁愿赴死,也不愿嫁我的事么。”

霜凌剑剑身开始细微地颤颤,涤荡周围空气,发出不详的嗡嗡声响。

林寒见没回答这句,借机恢复。

而陆折予果然还有下句:

“比起被我杀死,你似乎更愿意自尽。”

林寒见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心底悚然一惊,以为陆折予是要自己死给他看,视线上移,触及陆折予那无端让人不舒服的目光,她意识到陆折予不是这个意思,小心地问:“我什么时候自尽了?”

陆折予没说话。

林寒见稍一思索,反应过来:陆折予该不会以为刚刚从她嘴里流出来的鲜血,是她在咬舌自尽吧?

“……那是意外。”

林寒见垂下眼,说的是实话,否定的态度却不明显,更消弭在了避开视线、低下脑袋的心虚动作间。

霜凌剑的寒意逼近。

林寒见视线稍偏,就看见了迫近的银白剑刃,剑身携裹着薄薄的一层冰霜,不掩刀刃锋利。

好嘛,回答说不是自尽,表现是可能要自尽,两方面都顾及到了,而陆折予的选择如此痛快——准备直接上手来杀她了。

“我错了!”

该认怂时就得认怂,别犹豫别意外,世界变化如此快。

林寒见果断地喊出认错话语,紧随其后的就是道歉:“对不起陆折予,我做错了——”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陆折予再次掐住了她的下颌。

他目光寒凉地看着她:“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么?”

“……”

陆折予弯下腰,俯身靠近她,他高挑的身量在此时起到了意外的作用,将林寒见彻底笼罩在了由他遮蔽光线而带来的阴影中。

林寒见脚下被冰层封住,侧面分别是霜凌剑和他的手,若是露出后退的倾向,近在咫尺的陆折予就会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那种沉默之中随时可能爆发的不安比任何威胁的话语更有震慑力。

陆折予从怀中抽出一根黑色的丝绸长条。

布料很柔软。

这是丝绸蒙上林寒见的嘴唇时,众多个想法中最为不足道的那一个。

陆折予用黑色丝绸绑住了她的嘴,动作并不粗暴,冰冰凉凉的触感如影随形,不论是他的手还是这条丝绸带子,都浸透了这份不自然的寒意。

“唔。”

林寒见在他稍稍退开时,试探着发出了一点声音。

不能真的坐以待毙,在能得到喘息的时候就该做出试探,哪怕微小。

陆折予没有理会她的动静,他正用一种矛盾而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脸,或者说,是她的下半张脸:被在黑色掩盖的部分之外,肌肤白皙而脆弱,轻而易举在布条的勒紧下绷紧。

强烈的反差,无力反抗的无助,让人……很想摧毁着占有。

林寒见朝他摇了摇头,眼睛里泛起些许并不明显的水光。

陆折予伸出手来的动作在半空停了停,而后继续连贯地贴住了她的脖颈,另一手则打算抱着她的腰。

“我不打算杀了你。”

陆折予说,“只是要带你去个地方,你会喜欢的。”

这种不符合情境和人设的话语很有毛骨悚然的效果,尤其这句“你会喜欢的”,此时听上去和“我会把你做成标本”没什么区别。

林寒见知道其他的办法行不通,于是抬起小臂打算反抗,同陆折予对了两招,她被制住。

陆折予开始绑她的手腕。

同样的黑色丝绸。

如果这不是荒郊野外,林寒见几乎以为陆折予要做什么不和谐的事,分明他以前是个在交往期间都不会随意去触碰恋人的人,不是必要或者征得同意,他不会贸然牵她的手。

可是他自然而快速地绑住了她的手腕,如同演练过无数次那样。随即,他的视线移向林寒见的脚下,似乎是在打量……要不要将她的脚也绑住。

对于现在的陆折予,什么普通招式和巧妙手腕都不管用,除非单从实际的武力上压制他。

林寒见深刻而清晰地认识到了这点。

那么还是拖延。

脚下的冰层褪去,林寒见踉跄了一下,险些扑倒,被陆折予抱住了。她的额头撞进他的胸膛,坚硬冰冷,她又“唔”了一声。

陆折予低头看她,她体力不支地往下滑,被他困在手臂间,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成功地让这一系列动作的终止,化为了无意识巧合下,在他胸膛的轻蹭。

像撒娇一样。

陆折予的手指停在她的脸侧,指尖不怎么娴熟地揉了下她的耳垂,很富有暗示与暧昧的意味。他并不知道这个动作的具体含义,从前也不会这么做,但当他将毫无还手之力的林寒见拥在怀中时,久违地触碰到她的肌肤,就无师自通了这件事。

他其实是很想触碰她的,不论是柔顺的头发丝,还是富有温度的肌肤,他对她的渴望背离了他所有的坚持,在最阴暗的深渊里肆意生长,发酵成丑恶凶险的欲望。

“没用的。”

陆折予将她抱了起来,十分平静又冷漠地道,“我不会再相信你。”

不论是话语还是表现,都不值得相信。

在陆折予抱着她御剑离开之前,林寒见敏锐地感觉到陆折予的手试图打晕她,这种试探的意图因为他手指在她颈后长久的停顿而明显,林寒见下意识地要做挽救,但她只是闭上了眼睛。

陆折予没有立刻动作。

有人来了。

不是从后方妖王殿的方向而来,而是从侧前方的拐角小道中出现。

为首的是一身黑衣的沈弃,身后是一队常年跟着他的暗卫。

他们的行动轻巧无声,没有任何多余的累赘,是夜行者的配置。

在看到眼前这幅景象时,沈弃脚步停下,同时笑了一下,突兀又短暂,感叹又讽刺地道:“做了那么多,是等这样捆绑着被玩弄的结果么?”

林寒见睁开眼,侧首,和沈弃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