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见没想到封决买这东西是为她买的, 还是如此作用。
她动了动唇,一时间没想好说什么。
封决见她踌躇,怕她又说出什么令他生气的话, 干脆利落地抢过话头,坚决又赌气地道:“它既已变了粉色, 你就是高兴了, 不许再生气了。”
这话说的, 颇有撒泼耍赖的精髓。
偏他又目光明亮,不容人退却;金瞳生辉,却隐有不安。
封决今日到现在没跟林寒见说上半句话,算上昨夜, 四舍五入就是一整天没和林寒见说话。
她同将领说话,同守城大将说话, 甚至对向她搭话的侍女都施舍了一言半句,唯独没有和他说话。
封决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坐上马车的时候,他脑内将昨晚的事情重新过了一遍,确定林寒见是在故意给他找茬,不想安生, 但他想不出来合理的理由,只知道她是生气了。
那么就让她不生气好了。
总不能,他们两个人都生气, 然后老死不相往来吧。
林寒见本该因为他略为强硬的措辞而感到不适,实际上那份可能该有的强硬全被他忐忑的态度和眼神软化了,只剩下令人生不起气来的走投无路——因为再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办法了, 所以干巴巴地说出这种擅自一锤定音的话。
“它是因为却磷粉变成粉色的, 不是我高兴了。”
林寒见轻声辩驳道。
封决觉得她好难哄, 为难又无计可施,声音都开始透出纠结的意味:“是放在你手里,你令她变了,你就是高兴了。”
“我没有。”
“就是。”
“……”
林寒见憋不住,唇角松动一下,“好幼稚。”
封决目光如炬,迅速指出:“你笑了。”
林寒见看看他,彻底忍不住,别过脸无声地笑起来,手指刚要掩上嘴唇,就被封决抓住。
不许她挡住笑容似的,封决握着她的手指在她腕间轻微上下摩挲一遭,猛然将她朝自己拉近。
“封决——”
林寒见没他动作快,这一下又是猝不及防,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已经落入了封决怀中。
封决揽着她的腰随手一提,便将她稳稳当当地架在了自己腿上。
林寒见侧首看他,正好被他逮住捏到了脸。
封决手掌大,青筋脉络分明,指尖除却茧子却莫名秀气,肤色偏白,骨节又很修长,拇指和食指分别抵在林寒见的嘴角两边,向上撑了撑。
力道不重,又让她挣脱不开。
硬生生让林寒见脸上又出现了与方才无二的笑容弧度。
“干嘛?”
被扼住了命运的嘴角,林寒见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封决盯着她开合的唇瓣,喉结一滚,手指一松,两指捏住了林寒见的嘴唇。
林寒见:“……”
您有事吗?
封决抚了抚她的后颈,动作略显局促,而后徒然地同她对视几秒,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想亲吻她。
又觉得这种时候吻她,她说不定会更生气。
林寒见拍了下他的手,竟然就顺利脱身,她连忙缩到马车另一头去,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封决。
封决气恼:“你防贼么?”
“你的做法不比贼人好上多少。”
林寒见要怼他简直是游刃有余,信手拈来。
封决果然又被噎到,一下子断了气势。
少顷。
封决耿耿于怀地道:“你如今犹如带刺。”
林寒见从善如流:“玫瑰都带刺。”
封决笑:“你自比做玫瑰,竟这般好意思?”
林寒见便瞧他一眼,眼波流转,潋滟风情,眉眼却清澈秀美,一双桃花眼在眼尾处微有上翘,染出淡淡勾人意味;唇则艳如朱砂,更令人移不开眼。
若要比玫瑰,自然比得;便是以珍宝美玉、满城花开来比,都无有不及。
封决哑然。
静了一静,他突然想到:他们此番对话,林寒见没有不耐或是生气的迹象,想来,应当算是和好了。
马车行进不久。
林寒见原本只以为自己心神疲倦,不成想困意来势汹汹,她倚靠着车身,多摇晃几下便开始迷迷糊糊。
封决看她脑袋一点一点,不必亲身经历都觉得十分难受,道:“你安心躺下睡。”
马车内极为宽敞,容两个人同时睡下都没问题。
林寒见“唔”了一声,含糊不清地似乎点了下头,但身子没动,眼睛半睁不睁地耷拉着。
封决对她招手:“你过来。”
林寒见迟疑,摇头的动作倒是很明确:“不用了,我稍微歇息一阵就好了。”
封决敛眸。
待林寒见靠着车身睡沉了,封决看她随着车身颠簸的身躯,默不作声地去将她抱到怀里。
然而指尖伸出去,还未碰到林寒见,距离还有半寸之遥,林寒见便陡然睁开眼。眼中锐光凛冽,寒意乍现,令封决僵住了动作。
且她的手臂一瞬间紧绷了,蓄势待发地随时准备着出手。
林寒见很快意识到眼前人是谁,放松了神色,眼神沉寂下去,重归平静。
但方才短暂时间下的惊鸿一瞥绝非错觉。
封决并不是被林寒见的眼神所摄,他只是想不到,她分明看上去睡得那样沉,居然能在他切实靠近她之前,瞬间清明了眼神,露出不可欺的冰冷一面。
可是,分辨出了不是威胁后,她眼中的疲惫与倦怠同样做不得假。
说明,她时刻处在一种提防警惕的状态中,从未有过一刻的松懈,哪怕是在睡觉时。
可她在戒备什么?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为什么不能放松?
他如今靠近她时,都不会特别隐藏气息,好让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的接近。
——她在戒备他么?
-
接下来几日,林寒见发觉封决在生闷气,或者说,他单方面延续了先前的冷战状态,开始和林寒见整日整日地不说话。
但他经常也会看一看林寒见,是那种,不想被她发现的目光,如果林寒见要看过去,他就马上移开,绝不对视,欲盖弥彰。
能憋得住,不是封决的性格。
起码不是少年封决的性格。
他太喜欢直来直往,觉得不痛快一定要发作出来,和她吵架也会马上想办法解决——林寒见以为他们在马车上那次对话,就算是和好了。
封决在观察林寒见。
他欣赏对手的警惕,能随时应对出其不意的对战,这可不包括在面对应该信任的人的时候。
封决觉得他对林寒见交予了一种特殊,让他在她跟前几乎是忘了多么警惕,所以他接受不了林寒见对他不假思索地警戒。
观察了许多天,马上他们就要重回妖王殿。
封决活生生憋成了一只河豚,忍无可忍,直接杀到林寒见面前,将她堵在暂住的宫殿外的花树下,不由分说地质问道:
“事到如今,你为何还是那般防备我?”
他问话时毫无前情,林寒见不知他说的有关何事:
“什么?”
封决硬邦邦地道:“马车上,我靠近你,你立即露出警告的样子。”
他说的简洁,好在林寒见很是聪慧,三言两语就明白了前后,包括他近几日莫名其妙的表现。
林寒见先不直接做答,不慌不忙地反问他:“若你在半梦半醒中,我突然靠近你,难道你不会骤然睁眼发难?”
封决斩钉截铁地道:
“我不会。”
林寒见一愣,听到的回答和封决的反应与预想截然不同,她疑心听错,确认道:“你不会?”
“我不会。”
封决极其不虞地重复,不容置疑地道,“我对你的气息已然熟悉非常,若你简单靠近我,便是睡在我身上,我都不会对你发难。”
林寒见:“……”
轮到她哑口无言。
封决毫不客气,隐约有几分气急败坏:“你自己做不到,就以为我也做不到。”
“我……”
“你为什么那样防备我?”
封决再次问,眉眼下压,嘴角却咧开,露出森森冷厉犬齿,“是怕我趁你不备,就此杀了你么?”
他浑身戾气毫不收敛,阴沉沉的吓人。
-
沈弃看着手中的香料单子,及东南两海的运输线路。
他指尖苍白,垂落的眼睫下淡淡青黑,抵在桌沿的手腕随滑落的袖口露出一截,瘦削伶仃,手腕内侧还有未消去的疤痕。
这本是要和陆折予商量做切割的活计,偏生陆折予还被锁在凌遥峰,陆家主母江丝蕤同他扯完家常,想与他说和,顺势让利几分,让沈弃继续管着香料这条线,一并把原本陆家该管的统归沈弃暂管。
显然江丝蕤知道,如今陆折予不在震慑,若沈弃再撒手不管,中间动荡杂事太多,对此番遭遇了打击的陆家绝非好事。
那点让利对沈弃来说算不得什么,又不是把东西全送给他了,算下来还是给陆家办事。他应承下来不过是念着陆折予如今疯魔之态,并非和他全无关系;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阁主,妖界密探来报。”
沈弃将单子反手一盖,道:“进来吧。”
他静静地坐了许久未开口,嗓音喑哑。
密探闪身进来,简洁明了地道:“禀报阁主,属下已见妖界王后真容。”
沈弃“嗯”了一声。
这密探手脚灵活地铺了纸,拿了笔便开始现画王后的容貌。
这类密探分布隐秘,所学众多,然而一旦作用一次,就不会继续停留原位,会依照表现进行调配。
沈弃喝了口茶,问:“如何发现的?”
“妖界王后性格谨慎,外出必戴帷帽,此番被妖王堵在庭院,匆匆一瞥才得以看清。”
竟是封决阴差阳错地助力了。
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密探作画完毕,送到沈弃眼前。
沈弃抬眸望去——
画中人神色微愕,似有紧张,长发半挽,樱唇轻启。
五官精致秾丽,组成了他长夜无眠中反复念想过的一张脸。
林寒见。
沈弃闭了闭眼,手指死死地扣住了桌沿,看似清瘦无力,却硬生生捏碎了边沿。
……林寒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