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寒见进入朝栾殿开始,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过,之后,她去看了那只青鸟, 又去听将领说话, 还注意到了朝栾殿中侍从数量不对, 可唯独没有再多分注意力给他, 只是让他换个衣服, 轻描淡写地把他打发了。
同他的距离不远不近,动作规规矩矩, 让他浑身难受, 觉得无一处称心合意。
——别去看那些无关紧要的,多看看我。
至于那只青鸟的样貌, 封决连看都没看清, 唯一留下的隐约印象就是:菜。
太菜了。
毫无意识,绝不敏捷,四肢无力,动作多余。
菜成这样还好意思来他面前摆弄。
心里想必十分没有数。
这样的人如何能与林寒见相比,她自然也不必为此吃味不快, 要是因为这点牵连到他身上,令她对他疏离,那就更是离谱。
封决直来直往地将这事戳破, 自然也不会说说就算了。
他要听林寒见的回答。
林寒见听他口吻平静, 态度却很鲜明强硬, 便知道不能打马虎眼。
“你还要我如何多看看你?”
林寒见垂眸望着前路, 寂静无人, 更深露重, 唯有树影交错, 伴随着她的轻声叹息,“酆都一行,我心思全在与你有关的事情上,便是方才听你殿中出了事都是匆匆赶去,好险没在门口台阶上跌一跤。你倒是平安无事了,我也不必提心吊胆,如今却来同我说这种话。”
封决怔了怔,他只知道林寒见赶来时形色仓促,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事:“你险些摔了一跤?”
林寒见看他伸出手来,往侧边避了避,道:“总归是没摔倒的,没事。”
封决不放她,硬是抓着她看了一圈,确认她没事。
林寒见静静地任他打量,末了,小声道:“现在却来紧张了。”
封决蹙眉,又问:“你如此不满?”
林寒见轻哼一声,不答话。
火候到了,便也可以吵一吵架,闹一闹别扭。
封决抿唇,神色隐在夜幕中,看不分明。
林寒见心中数着秒,计算着时间要转身走了。
封决低声问:“你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
林寒见别开脸,一副油盐不进、打定了主意要生气的样子。
封决:“……”
林寒见掐好了时间,转身就走。
“林寒见。”
封决又一次喊她的全名。
林寒见停下脚步:“怎么?”
封决却不说话了。
林寒见正觉得奇怪,小腿处隐约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
是尾巴!
毛茸茸,金灿灿的。
是封决的尾巴。
一条缠绕在她的小腿上,一条习惯性地挽在她的腰部,还有一条搭在她的手臂,主动顺着往上碰到了她的手背。
封决的声音由后传来,带着点迟疑和不确定,且大约是不好意思,说的话都很含糊:
“给你摸尾巴,不要生气了。”
“————”
饶是林寒见算得再准,也没料到封决能说出这句话来。
这不在她的设想范围内。
封决此人,唯我独尊,专横强硬,是绝对的实力至上、不容置疑的那类人,他能对异性产生点旁的心思都是她一点点渗透来的结果,何曾想到他会说这般软话?
林寒见怀揣着不敢置信的心理,试探性地反手,轻巧地抓住了伏贴在她手背上的那条尾巴,能清晰感觉到掌中的尾巴条件反射地抖了抖,继而乖顺了,一动不动地蜷在她掌心,尾巴尖还看似无意地穿过了她的虎口,贴在了她的手背——就像是尾巴抓住了她的手一样。
掌中的触感实在是太软绵顺滑,林寒见本来还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实在是没顶住,手指摸了几下封决的尾巴。
就听封决道:
“果然上次你就是摸了我的尾巴。”
林寒见无语凝噎,索性破罐子破摔,假装无事发生过,充耳不闻地痛痛快快rua起了大型猫猫的金色茸尾。
先顺着毛捋一遍,再将尾巴攥在手里轻轻地揉,绕着手指玩弄一番,沿着尾巴骨摸上去,然后再顺毛捋,重复过程。
“嘶……”
封决嘴里刚发出一点气音,就被他立即咬紧牙关制止住了:这么丢脸的声音,绝对不能真的发出来。
但是,林寒见怎么这么会摸尾巴啊?
看上去手上动作幅度又小又轻,却寸寸都被她照顾到,手法娴熟利落,柔软的肌肤若有若无地碰到茸毛下的兽尾,只是摸尾巴都让他脊骨处窜上莫名的酥麻感。
像拍开她的手,让她停下来。
可是,更不想让她停下来。
封决表情古怪地站在黑暗里,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背脊稍微有些弯曲,明显是在忍耐压抑着什么,攥紧了的双手微弱地抽动一下,好像是受了难言的重伤,马上支撑不住地要倒地了。
实际上,他不过是被林寒见握住了尾巴在抚摸而已。
封决忍不住走上前去,双手扶上林寒见的肩头,由于手指还因为不可说的舒适与羞耻而微弱地颤抖着,他加重了些力气,隐忍地开口道:“摸够了没有?”
灼热的气息顺着林寒见的耳根喷洒在她的颈侧,林寒见rua尾巴的动作一顿,随即松了手,嘀咕道:“小气鬼。”
这一句,可以说是变本加厉、想着法儿地在将吵架冷战提上日程了。
封决压根没有注意到。
他钢铁直男的基因在此时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了作用,本是全身心关注着尾巴上柔软手指的不断动作,乍然被放开了,竟然还感到一阵不知名的空虚冷落,满心都想着“这是怎么回事”“要不再让她摸一会儿吧……”之类的事,对林寒见的这句嘀咕只当作是打闹。
封决心中焦灼,手指不禁捏了一下她的肩膀,又松开力道,声音融在夜色中,飘渺沙哑:“先回去,回去让你摸个够。”
这样都不生气啊?
她看错封决了?
林寒见回首望去,看见了封决嫣红的唇,和比那赤色更浓的眼尾,顿时明白了:合着这是顺毛顺对了方向,他无心计较了。
看来今天这架吵不起来。
林寒见只得作罢。
回到林寒见暂住的竹羽殿,门口的两位侍女不住地朝外张望着,见到林寒见回来了便要迎上来——不久前这位未来王后得了消息跑出去,却不许人跟着,真让人担心她万一出了闪失可要怎么办。
在这些侍女靠近之前,封决便停下了脚步,沉声道:
“都下去。”
他素日在林寒见跟前少年气总是占据上风,便是有几分桀骜不驯都显得活力焕发,绝不惹人畏惧厌恶。然而一旦摆足了架势,仅有的几分青涩都在威慑中荡然无存。
侍女们纷纷做鸟兽散。
林寒见多看了两眼。
“你在看什么?”
封决问。
看你把侍女都遣走了,待会儿谁来伺候你这位爷。
林寒见自然不会说出心里话,淡淡地道:“看她们退下去时杂乱无章,可见平日管束不严。”
这座城池的侍从都是一副没有经过教导训练的表现,看着便令人十分忧心城中守卫是否能做好,也是林寒见方才以为封决受袭的最大原因之一,毕竟在这种环境下,混进心怀不轨的偷袭者实在不稀奇。
封决想起方才的糟心事,不大高兴地道:
“确实管束不严。”
两人一同迈入殿中。
封决接着道:“妖界与另外几界不同,将领在所辖管区域内的权力和自由度都很大,即便是妖王也不能随意干涉,若要干涉需遵守章程,因而我都不大管。”
嫌麻烦。
林寒见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妖界一贯的作风,走了几步:“不对。妖王干涉将领辖区需要遵守章程,那在陵州的时候,你怎么直接就杀了那位将领和他手下,压根没有走过什么章程。”
封决闻言,竟然还是思索了几秒,才从记忆中扒拉出陵州那位将领的事,如梦初醒:“那件事么。”
他毫无他意地笑一笑,即便他面上仍旧是无害从容的表情,却有种迫人的寒意从字句中泄露了痕迹:“因为我是妖王嘛,就算是有那么多章程,但我们妖界最首要的——是强者为尊。”
林寒见没被他话语间的杀伐意味唬住,跟着他嘴角扬起的弧度,也淡淡地笑了:“你是妖王,实在是件很好的事。”
过于蛮横的实力造就了封决。
造就了如今这个被强行镇压至统一和谐的妖界。
以强者为尊,即是倾轧弱者都能被合理接受,若是无法管束便各自争斗,不得安宁。自封决成为妖王之后,妖界此类情况大大减少。虽说他多年沉睡不出,但相乌必定是听他的意愿来办事;且封决沉睡前,以雷霆手手腕处置了多少不干净的人。这点都记在翙阁的密卷中,林寒见看得一清二楚,还曾同沈弃谈论过一两句。
沈弃说:“妖界如今最好的情况,便是封决做这个妖王。除此之外,其他的法子能带来的结果,都比不上已有的妖界。”
林寒见亲身走过妖界这么多城池,已然不能更赞同这话。
封决看着林寒见半晌,心头萦绕着她的这句话,蓦然道:
“你让我摸摸脑袋,我把尾巴给你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