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城中零星有些人, 都是闭门不出,若是封决和林寒见从旁经过,还要屏息敛声, 不敢惊扰了。

——方才地面崩裂的那一遭可着实吓人。

酆都城内久无如此位高权重的人来了, 便是应当管辖此处的将领也只是派人偶尔来打发。

这是一座不好管的鬼城。

谁能想到, 沉眠多年又素来嫌麻烦的妖王会前来肃清?

林寒见敲响了一户看上去修缮不错的人家, 里面的人磨磨蹭蹭, 来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 她脸上的表情谨慎而小心:“恭、恭迎二位大人。”

封决就抱臂站在林寒见身边,微侧着身, 特别像是个跟着来找茬的强悍保镖。

那妇人一抖。

林寒见回首看向封决, 笑着道:“瞧你在城门口的那番动静, 长街这头的人都闻声战栗了。”

封决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在背光处沉没的冷锐线条松动些许, 漂亮的少年容颜又中和了萦绕的戾气, 总算是不再随时散发着森森杀意了。

林寒见收回视线,对妇人道:“冒昧打扰,实在是酆都街上不曾见人, 我等想讨口茶水喝、稍作歇息, 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美艳明媚的女子与俊俏冷淡的男子,走到哪里都能吸引视线,只是他们实在与这酆都城格格不入,光是站在那里都显出违和。

妇人诺诺地点了头:“你们进来吧。”

屋内光线更暗, 空气着漂浮着交织灰尘与发霉的气味, 陈设简单, 一张木桌, 旁边放两把长凳,往后看是隔着帘子的里屋。

封决嗅觉也灵,走进来就一副快要当场自绝的样子,拿帕子挡住鼻子还收效甚微,他饱含情绪地看向林寒见,眼中全是鲜明的不满与烦躁。

“……大人。”

林寒见轻轻地喊他一声,伸手搭上了他自然垂落的那只手。

封决避开她的手。

幅度不大,闹脾气似的犯别扭。

林寒见便再次跟过去,这次手指一碰上就圈住了他的半个手掌,牢牢地握在掌心,她仰首看他,口吻商量柔婉:“我累了,想稍微歇一歇,您可不能再丢下我走了。”

封决往外拽了下自己的手,没多少力气,自然没成功,他就任由林寒见拉着他坐下了——对恶劣的环境封决倒是不怎么在意,随便坐在哪里都行,他出生的地方比世界上大多数的地方都要恶劣,他只是单纯接受不了不好的气味和过重的声音,烦扰不堪。

妇人拿着茶壶去倒茶。

封决猛然想起来,辩驳道:“不对,我先前也不是丢下你走的,我同你说了我要去做什么,让你好好等着我。”

“那便是我离不开您,不想再被您落下了。”

林寒见松开他的手,视线快速地在屋内转了转,她本就和封决坐在一张凳子上,这会儿偏了脑袋凑到他耳边说话也毫不费力,她低声道,“有古怪。”

她先前已经看完了这城中其他各处的大致布局,推算出阵眼应当就在附近,在外还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是普通人户,进来多待一会儿就莫名觉得怪异

林寒见说话时带出了丝丝缕缕的热气,弄得封决耳根发痒,这要是他的原型,估摸着耳尖都要抖几下:

“什么?”

妇人端着烧好的茶水出来,林寒见便噤声不再说了。

只是靠着封决的姿态有些显眼,她自然无比地伸手碰了碰封决搭在身前的那束头发,指尖停在他的发尾上,眼神专注,颇为好奇:“这样颜色的头发看起来漂亮又锋利,没想到摸起来还是软乎乎的嘛。”

封决当即拍开她的手,蹙眉不悦道:“你说什么?”

林寒见捂着被拍到的手背,怔怔然地看着他,好像有点委屈:“只准你碰我,便不准我碰你了。”

封决一时间没找出可以反驳的点:“……”

好像是这么回事。

封决回顾过往,勉强找出一个可以立足的论据:“你碰便碰了,还要说一些无聊话,我对你从来不这样。”

他都是专心地触摸她,没功夫说别的。

林寒见反应机敏:“可你碰我的次数尤甚,我不过碰你一次,附带说了点话,你便要打我。我却是从来没有打过你的,我至多是被你碰得不舒服了,出言制止罢了,何以你二话不说便打我?”

“……”

好有道理啊。

封决这次彻底没话说了,将林寒见这番话思来想去两遭都觉不出什么问题,反而还觉得林寒见说得有理有据,一时间竟然都勉强感受到了她一星半点的委屈。

若是别人就算了。

林寒见大约是与旁人不同的,不论从对手的角度还是一个合心意的……

想及此处,封决的思绪卡了卡,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从另一个角度来定义林寒见:不是下属,不是随从,不是友人——勉强算是友人?

封决难得为这种细枝末节的事陷入沉思。

端着茶水过来的妇人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看来谈了恋爱的妖王还真是性情大变。

方才拍的那一下不痛不痒,完全是调情,两人还能就着这事扯出几条街去,偏偏妖王还说不过,直接被怼沉默了,真是苍了天了。

果然我们妖界迟早要完。

林寒见对妇人道了谢,端起茶水,垂眸一看,杯中水质清澈,与这环境格格不入,清晰地倒映出了她的模样。她心中觉得古怪,往封决那边继续靠了点。

放在旁人眼里便是会认为林寒见黏黏糊糊的,总要往封决那边凑。

封决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察觉到林寒见的主动,视线未偏,一边想着她受了伤功力下跌后真是变得好软弱,一边又实在不是很嫌弃她的举动,索性僵在那里,没有动静。

林寒见抬首,像是才意识到妇人还没有坐下,连忙起身去扶,嘴里客气道:“您何必如此客气,便当我们二位只是寻常过路人就是了,实在不必站着,同我们一起坐下,也喝杯茶水吧。”

妇人被她带着坐下,听闻最后一句话,脸色微变。

就在这时,林寒见已然眼疾手快地推了杯茶水到这妇人跟前,两人都清楚地看到茶水中不曾现出任何倒影。林寒见来不及惊愕,搭在这妇人肩上未曾撤离的手一举扼在她喉间,这妇人脖颈猛地扭曲,竟是直接朝后转了一百八十度,怯懦的表象消失,她眼中迸射出诡异的暗绿光芒。

“嘶——”

林寒见被短暂地唬了一下。

对座的封决在情况生变的那刻便径直跳起,迅猛地从桌上跨越,落到了林寒见的身边,在短促又危急的情况下,林寒见恍惚见到那桌上晃动的茶水间,一闪而过的金色猛兽,拖着数条长长的尾巴,额上还有一对漂亮的角。

……角?

九尾狐没有角吧。

这是什么奇特的动物。

封决一掌拍下去,这诡异不是人形的东西便从林寒见的指缝间流下——被拍成了一堆粉末。

“……”

林寒见看了看地上那堆黑灰,又看了看封决的手掌,最终对上了封决的眼睛,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咳。”

封决清了清嗓子,故作老成持重,“你看,我对你的那下着实算不上是在‘打’,这才是打。”

他是指地上那堆看不出原样的黑灰。

诚然,这也有对手本身就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妖和人的缘故,外形粗陋,一拍就散了。

话音方落,这屋子陡然摇晃起来,不等人反应,下一刻便轰然塌陷,连同地面一齐向下坠落。封决拽着林寒见往上,试图飞出去,上方重重乱物砸落,然后是数不清的黑色丝线,缠成了一道网,密密麻麻地交织成坚实的障碍物。

“啧。”

封决扯了下嘴角,一手扣住林寒见,快速地跳跃在坠落的物体间,至少保证没有掉下去。

林寒见短促地道:“此处就是阵眼,酆都城全被笼罩在了这个大的转生阵中。我们下去,从阵眼中心破开不失为良策。”

封决没应她的话,更没有停下动作,看样子还在试图寻找出去的机会。

上方的黑色丝线终于遮蔽了所有的光线,以摧毁之势压过来,伴随着无数怪异的嘶吼声。城中大针已经打开,他们身处阵中,若不能从阵眼破开,自然也没办法像封决先前那样简单解决。

只能往下方跳。

林寒见拍了下封决的肩膀,发觉他肌肉处于十分紧绷的状态,意识到他可能是对这种环境感到不适,当机立断地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她同时靠在了他的脸颊边,两人的温度交叠在一起,如兽类间的互相安抚:“封决,这里不好上去,且我们上去之后仍在阵中,很难突破又容易被耗死。我们下去,我和你一起,很快就能解决了。”

封决顿了一下,手指忽然精准地捏住了林寒见的后颈。

“封决。”

林寒见短促地再次喊了他一声,怕他在特殊情况下做出太凶狠的事,紧接着便感觉到他在不熟练地抚摸她,僵硬的手指随之放松下来,他们在往下坠。

封决虽然放松了,可是禁锢她的力道,以及将她扣在自己肩头的动作没有分毫松懈。林寒见几乎和他没有半点缝隙地靠在一起,能清楚感受到封决的每一次心跳,甚至是身体每处的细微变化。

林寒见感觉到封决垂首在她下颌侧边蹭了蹭,心中顿生不妙,下一秒就被封决咬住了脖子。

——你是狗吗!!

这次,封决咬的部位更靠近后颈,且没有咬破她的肌肤,更像是一种确认她存在于此、类似野兽叼崽子的本能行为。

林寒见刚想出声,耳边传来一声小小的呜咽,是动物会发出的原始音调,压在嗓子里从齿缝间溢出来,像是刚出生却又不巧淋了雨的幼猫巴巴地往人跟前凑,比那声音更沉闷嘶哑些,可是居然能激起同样的情绪。

“……”

不是!

发出这种声音也太犯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