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这就是说, 少年封决难有情爱动心的缘故,正是他们二者的分离?
“多余的需求和痛苦”,是指什么痛苦?这王座果然有蹊跷么?
一连串的问号涌入林寒见的脑海, 放在平时她定要静下心来,仔细思量。
如今,封决就埋首于她颈边, 呼吸洒在她的肌肤上, 滚热的温度令她险些抖了抖, 她实则不是很适应与人靠的太近, 而这位不是人的妖王,他浑身充斥着克制的掠夺感。
她更不适应了。
“你在走神啊。”
封决的嘴角贴上了她的动脉,能清楚感觉到她血液的流速加快,他在这处略微加重了力道。
嘴唇是这位妖王身上为数不多柔软的地方,以这个部位施加压力,带来的威胁性要削弱许多。
然而,林寒见还是下意识地要挣脱, 她接受不了大动脉被封决制住,即便这氛围中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吻。
她挣脱的动作不仅换来了缠绕在身上的藤条更加紧实的捆绑,也换来拥她在怀的封决更贴合的接触。
“别激我。”
封决的声音闷在颈侧,含混不清的,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她的动脉附近逡巡,饱含尖锐的危险与极致的暧昧, “我无意伤你。”
林寒见别开脸,正要说话,就感觉到脖颈上的触感变了——封决在亲吻她的脖颈。
说是亲吻也不太准确, 更像是面对一个无法下口的猎物, 处于饥饿状态的兽类仅能时不时地触碰一二, 权作缓解。
有那么一瞬间,林寒见心中惊起惊涛骇浪,想着:还不如直接咬我呢!
很快,林寒见就从这细碎轻盈的触碰中,反应出来封决的真实用意:他似乎不敢真的咬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在慢慢平息那股冲动。
“你的真身和植物有关么?”
林寒见嗓音柔软地开口,试图借此分散封决的注意力,由于是试探,语调放的很轻,像是在讲睡前故事。
封决“唔”了一声:“无关,这些缠住你的只是和王座连接,目前也可以看做与我连接。”
我见到的时候就想抓住你,所以分散在这里的植物就这么做了。
林寒见:“……”
无关你唔什么唔。
“你的真身是什么?”
“你很感兴趣?”
封决好像已经平静下来,从林寒见肩膀上方撤离,但还是拥抱的动作,两人距离不远,如此一来便对上了视线。
封决的眼睛很漂亮。
比宝石的颜色还要纯粹,热烈如暖阳,又不会那样刺目,是触手可及的珍宝。
封决本人对此毫无自觉,他对着林寒见这双通透的琥珀色眼眸认真打量起来,从中看到自己倒影都可以忽略,他在看林寒见睫毛倒映在眼中的阴影。
这种被深切注视的感觉很容易让人产生退缩感,然而林寒见的后颈还在封决手中,压根无法撤离半分,犹如被扼住了后颈的猫。
“你似乎不打算告诉我。”
林寒见抿了下唇,表情明显忍耐地道,“可以放开我了么?”
封决的下意识动作是加重了两分力道,眼中锐光划过,而后,才轻松地放开了林寒见。
“下次就不要来了。”
封决道,声音更为成熟,带着轻微磨砂的质感,磨灭不去的是那份骄傲,“或者,你不要去招惹外面的封决。”
林寒见品味这话,觉得颇有意思:分明本体封决就在眼前,却舍近求远,让她不要去接触少年封决。
正想着,眼前的封决将她轻轻一推:“走吧。”
听他这淡然矜持的语气,林寒见险些真以为他如此刻这般,毫无触动。
她垂首看了眼下方,语气难辨地道:“我觉得,你至少得先让这些植物放开我。”
这些据说和他连接的植物,可半点没有松动的迹象。
封决像是才注意到,露出没什么诚意的抱歉神色,这些植物飞快地退去,整齐地为林寒见让出道路。
他摊开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林寒见转身离开。
脚边的植物根茎如同来时,幅度很小地抖了抖——既不是欢迎,也不是舒展叶片,是蠢蠢欲动地想捆住她。
这个认知令林寒见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忌惮,就像虽然本体封决看上去更为可靠沉着,但谁能想到他才是承载最多、最可能变成疯批的那个?
走出这道门的时间,足以林寒见想清楚王座与痛苦的联系:既然是怨气汇集的中心,寻求一点平衡固然获得力量,难免会有弊端。
封决剥离少年体的自己,未尝不是想要体验彻底没有外物束缚的感受。
这里的外物,包括了多余的情绪、妨碍的痛楚和种种可能阻挠封决追求更强境界的存在。
-
石门在背后合上。
林寒见朝封决所住的宫殿看了一眼,走向侍女的处所。
少年封决既然是摒弃了所有“多余”,那么就试试他摒弃到了何种程度。
林寒见从侍女的口中没有打听出封决喜好的口味,只能去问相乌。
相乌诧异道:“姑娘要做菜给王上吃?”
“是,他有什么偏好?”
林寒见大方承认了。
相乌皱着眉头想了想,将“绞尽脑汁”这四个字完美生动地在面部肌肉上反映了出来:“好像……并无。”
“一点也无?”
“我就没见过王上特意去吃过什么。”相乌努力回忆道,“只有早年的时候,他经常随手往嘴里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难吃的倒是都会吐出来,但是我也没听他说过好吃。”
“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是……?
相乌准确解读了林寒见当下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我们王上出身特殊,早些年没吃过什么东西,估计是好奇。现在以他的修为也不需要吃什么,姑娘若是感兴趣、想做些吃食便做一做;假如王上不吃,也不必感到沮丧,图个乐就是了。”
这是提前给林寒见打预防针了。
林寒见点点头,承了情:“多谢相乌大人。”
林寒见做菜的手艺堪称一绝,不仅是点过了厨艺技能点的缘故,还因为在翙阁时经常拿这手来哄那个喜欢赖皮又变着花样儿不吃药的沈弃。再往上追溯,甚至能到星玄派的时候,她清修苦寒,偶尔嘴馋便给自己打打牙祭;被同门弟子发现了,免不了分一口吃的,一来二去,这点吃食也充作人情的交换。
妖王殿内,只有处在最边缘区域的厨房才是正常使用,是供侍从们平日吃食。妖王与相乌都已经不需要吃东西,即便相乌想寻点味道,也是去外面更好的地方。
林寒见进厨房已经够让这些妖惊讶,等厨房内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美妙香气,惊讶就变成了垂涎。
大部分妖会有意强化五感,以便随时应对各种危险情况,这是还未化形时留下的习惯,警惕着不被杀死。嗅觉灵敏的妖们被这从未出现过的香气勾的神思不属,没有守卫轮值的人纷纷凑到了此处,才知道是他们的王后在做菜。
为王上做菜。
看来有人类伴侣,也算是件不错的事。
林寒见将菜盛在几个盘子内带走,看了看多出来的那些菜,对窗外眼冒绿光的侍从道:“如果不嫌弃,这些可以留给你们吗?”
“可以可以,太可以了!”
“多谢姑娘!”
……
封决已经睡了五天五夜。
有人猜测王可能又要像百年前那样,陷入沉眠。
林寒见去敲他的门,没有回应。
“妖王大人?王上?封决?”
林寒见保持着六秒的间隔,语调适中地喊他一声,附一下敲门声响,三个称呼轮着来,不急不躁,很有耐心。
过了大约五分钟。
里面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紧随其后是封决不耐至极的声音:“……你好烦。”
没有大吵大闹,处于变声期末尾的声音被浓浓的烦躁压成了平直紧绷的声线。
“菜要凉了。”
林寒见平缓地道出这个事实,并不催促他,“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你了。”
语言的博大精深之处正体现在人的运用间。
若第二句话说的是“你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效果绝对远远不及林寒见所说的这句,且总有种管制的妄加干涉。
里面传来隐约几声,应当是封决发出来的,不是人的声音,也联想不出是哪种兽类的声音。
“有本事,你自己进来。”
封决的口吻中带着淡淡的调侃与戏谑,想看她好戏的意图昭然若揭,“记得别把菜洒了,我还没品尝呢。”
林寒见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半点缓冲都不给。
屋内的封决反应极快,也仍然料不到她这般迅猛。
林寒见清楚地看见重重帷帐后数条尾巴自由散漫地舒展,毛绒蓬松,一眼就能知道手感肯定很好。
这幅景象比封决随后而来的攻击更能令她止住脚步——妈耶,封决该不会是九尾狐吧?
尾巴眨眼被收起。
封决好像有点生气,直接一掌从帐中打了出来。
林寒见不得不彻底停下脚步,面对来势汹汹的封决,率先亮出了自己的武器,甩手就去缠住封决。
封决蹙了蹙眉,嘟囔了一句:“这是不是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踩着九节鞭借力,这东西却似有生命力,轻巧一动,贴着他的小腿就爬上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封决表情极差,撇了撇嘴,即刻召出了封月刃,薄薄的尖端前身从九节鞭的缝隙中滑进去,猛地侧过刀刃,一副要将鞭子隔断的凶猛架势。
林寒见趁着这时将食盒放好,扫堂腿先攻封决下盘。封决站在原地没动,另一柄封月刃飞出去拦林寒见;同时,封决捉住九节鞭的这一头,打算用蛮力扯倒林寒见。不料林寒见在半空翻了个身,将鞭子缠上了封月刃,封决的两股力量成了自己和自己的角逐。
“小花样。”
封决不大在意,他没太用心打,知道林寒见这会儿力量不全。本来不想动手,莫名的不高兴。
他索性凭借速度,去擒住林寒见的脖子。
林寒见心说不论是本体还是少年形象,都对脖子这块区域有种莫名的执着,这算什么,妖兽的天性?
封决虽是少年,手指骨架宽大修长,也能将林寒见的脖颈扼住满掌。
这种充盈感的持续对封决来说是很陌生的,尤其他从不拿起什么,而是直接结束。
对待陌生事物总会没轻没重,封决手指动了动,便听见背对着他的林寒见浅浅的抽气声。
封决以后背的姿态扼住林寒见的脖颈,手腕一扣,她就不得不收进他怀里。
但封决对此一无所觉,他注意到林寒见没有慌乱的表现,哪怕是被他掌握了脆弱点,也仅仅是顺应时势地放弃了抵抗。
“妖王大人?”
她竟然还有闲心出声来提醒他,好像怕他走神了似的。
封决食指微抬,抵住了林寒见的下颌,令她顺着力道向上抬起脖颈,他则移开了手指的位置,看向林寒见的右侧颈项。
原本白璧无瑕的肌肤上,落了细碎星点的红色印记。
与他在左侧咬下的伤口几乎成了对称的映照,明晃晃地昭示着什么。
封决的指尖在红色印记上摩挲了一下,索然无味地放了手,转过身,问:“你做了什么菜?”
他对这种食物的好奇大于需求,能吸引他片刻的注意力罢了。
林寒见随手拨了缕头发到身前,走过去打开食盒,香气扑面而来,徐徐地散在空气中。
菜还未冷,色香味仍在。
林寒见将菜一一摆到桌上,道:
“我不清楚你的喜欢。你尝一尝,有没有你可能喜欢的?”
封决兴致缺缺,还算赏脸,尝了两口,应当不惹他讨厌,都好好地吃完了,脸色也不坏。
“下次不许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打扰我,我是看在你好歹不容易的份儿上,这次暂且放过你。”
他抬了抬眼,暗含警告地道,“不要再做能让我感觉到挑衅的事。”
林寒见装作听不懂他语气中的警示,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他,眼神追随着他的动作,从接过帕子的手指,再到他的脸上,最终落入他的眼中。
她问:“想让你尝一尝可能喜欢的口味,也不成么?”
“……妖和人不一样,领地意识很强。”封决随手擦了擦嘴,对被人伺候这件事不感到生疏,只是他将帕子递还给林寒见时,看清了她眼中显而易见流露出的欢喜,陡然意识到,林寒见和应当伺候他的人不同,她此刻在做的这些仿佛服侍的事,其实全都是因为她自己愿意,她会为此感到高兴满足。
封决的话因着这个突然的认知中止片刻,而后才接着道:“越是强大的妖越重视领地和所属,很难接受被侵犯领土、玷污所有物。”
林寒见嘴角还噙着一抹笑,可是也认真听他讲话,但眼底的懵懂十分晃眼。
封决“啧”了一声,指着桌上的菜道:“比如说这些菜,虽然它们只是菜,不过如果你是为我做的,又要同时分给别人,在我……在妖看来,都不会那么高兴。”
林寒见默了默。
封决本来就是在教她,自然注意她的神情变化,当下变了脸色,语气不敢置信地问:“不会吧?你专程给我做的菜,难道还给其他人吃了?!”
“我……”
林寒见像是不知道怎么说,纠结了一下,按照事实来解释,“我做的时候份量有些多了,放在那里也是扔掉,所以,就让其他不介意的人分食了。”
封决眉宇间透出些许厌弃的意味:“他们还真愿意吃啊。”
随即,他冷嗤一声:“低等级的妖,也就这点出息了。”
林寒见略显茫然地看着他,没有反应过来情况似的,只是下意识地追随着封决。
“一直看我做什么。”
封决嘀咕着,烦躁的意味更重,他指了指桌上的菜,音调恢复正常,“把这些东西都收走,我不要了。”
“封决。”
林寒见急促地喊了他一声。
嗓音柔软,呼唤短促,带着点不明缘由带来的不安,她甚至因为急切,伸手来抓他手臂上的衣料。
但是接触到的瞬间,她的手就收回去了。
封决稍稍侧目。
“要给你的东西,我以后再也不会分给别人。”
林寒见不碰他,挪步挡在他身前,抬首眉目盈盈地望来,在一瞬间确定了主心骨,冷静而笃定地承诺着。
她那令人不喜的可能的慌乱与软弱,只从方才那一声体现了,点到为止地传达了应有的情绪后,以不会让他厌烦的方式收敛干净了。
“这样,下次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林寒见问。
封决突然觉得,林寒见可能也是只妖。
类似夜莺,或者别的什么唱歌更好听的妖化形而来,所以普通说着话的时候,都像是特殊的鸟在婉转歌唱,柔美动听。
让人讨厌不起来。
封决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林寒见不怵不避,满满盛着他的眼中,倏尔弯成了月牙,将他漠然注视的模样都圈成了类似笑意融融的样式,语调轻快:
“我保证,妖王大人。”
封决望着她眼中的情绪变化,一时间没有立即回答。
“那我就收拾东西先走啦。”
林寒见已经动作极快地整理好了,转身出门。
……
没有果断拒绝她的提议。
这便是好的结果。
从妖兽化形而来,越是强大越是想要不融入地坚守一些习性。
封决既然会在乎领地、在乎所有物,那么就让他潜移默化地将她归类为允许进入领地的所有物。
——因为你才会做这些事,如果你不高兴就可以放弃本来要做的事,专门给你一个人的东西,绝对不分给别人。
即便封决当初剥离了以为累赘的部分,强烈独占欲与领地意识却被当做强者的象征留了下来。
这就是攻克封决的突破口了。
“喂。”
封决的声音从即将紧闭的门后传来。
林寒见的手仍扶在门框上,愕然地朝他看来,露出询问的神色:“怎么了?”
封决简单地命令道:
“不许去王座。”
这种肆无忌惮的命令语气啊……
林寒见没有拒绝,一副意料之外的神色,就那样望着封决。
“要么你就不必来了。”
封决冷着语调,少有地摆足了上位者架势,青涩的面容间只余下不可窥视的高傲,“听不懂吗?”
“听得懂,我只是以为……”林寒见并不恼怒,从唇边绽开了一抹柔软的弧度,“那位妖王大人,和您不是一个人么。我以为没关系的。”
封决眼底阴霾愈深,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林寒见略停顿了一下,是话锋转折的预兆,她很快就没有犹豫地接着道:“不过,我当然更想见您。王座那里,我不会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