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林寒见刚找到退热的药丸, 转眼沈弃就晕了过去:“……”

她眼疾手快地再次抱住了沈弃,避免他又双叒叕可能与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

由于此刻情景的特殊,甚至让她生出了几分占人便宜的错觉。

这是被气晕过去了?

林寒见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举动, 除了冒昧地动他的储物袋,自己确实没做什么。就算是碰了他的东西, 她还好生地出言解释了——这也能让他气到昏倒?沈弃的气量不至于这么狭小吧。

在林寒见的思维中, 沈弃给她喂血救她,自然要回报。只是她想不到沈弃在自己手上划了多少道,时间又持续了多久,她以为仅仅是最后那一次的功效救醒了她。

因此, 林寒见不知道沈弃本身的伤有多重,更不知道他先前被气吐了血,也不知道沈弃在混乱中替她挡了一刀。

高修为的修士对战, 若以杀招先行,一方稍有疏漏疲态便会露出破绽, 在生死对战中容不得缓冲, 下一秒就能刺中死穴。

沈弃与那群人交手,被团团围困, 本不算太糟, 却不料其中一人如何发觉了林寒见的特殊性, 对着林寒见发起攻击。即便知道林寒见或许能够躲开, 沈弃还是想也不想地去挡下那招,另一刀当即而至, 划在他的肋下处。

沈弃肋下泛起尖锐的痛楚, 他忍着回眸去看林寒见情况的念头, 心中惊涛骇浪都不足以形容:他居然去挡了, 居然想也不想地去挡了。

就算他喜爱林寒见, 默许了这份感情的存在,此刻情况下他不是该采取更合适的办法么?

为什么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为什么不能掩盖住林寒见的重要性,被敌人轻而易举地发觉这就是他的弱点?

为什么无法将一切做得更完美无缺,令她面对此等险境?

一时间,沈弃看林寒见的目光几乎是像在看洪水猛兽:林寒见的存在远比他本身能预料到的影响更深,完全背离了他本来的轨迹。

他更坚定了与林寒见从此不相往来的念头,不舍得杀她,就永远不要同她交集。

可他在她抱过来的时候,却压根没法儿拒绝。

林寒见半抱着沈弃,另一手捏着药丸,艰难地试图撬开他的嘴,给他喂下去。

奈何沈弃在昏睡中还残存着警惕与戒备,不肯随意吃药。

林寒见仔细看了一下,沈弃的这种晕倒不是晕死了,而是发了高热,烧得晕晕乎乎,神智不清了。

“沈弃,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林寒见尝试着和沈弃对话,以期让他放松这种几乎成为身体机制一部分的戒备,“你现在发了高热,我要喂你吃退热的药,你放松些。”

几秒钟过去了。

没点动静。

林寒见再次给他喂药,还是喂不进去。

她忍不住将那颗药丸拿到鼻端,嗅了嗅气味:……不算是很苦的气味啊,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吧。

想想项渔舟之前“夸”沈弃的那番话,林寒见还是觉得,这事和沈弃本身的心理防线太高有直接关系。

她沉吟片刻,放软了嗓音,轻唤道:“阁主。”

这是她还在翙阁时,喊沈弃的类似语气。

沈弃在一片混沌中蹙了蹙眉,不自觉地朝着声源处靠近了点。

林寒见眼疾手快,瞅准时机就将药丸塞进了沈弃的嘴里。

沈弃表情更差,像是马上要吐出来。

随即,他闻到了林寒见身上的熟悉气味,隔了段时间他也仍能清楚地分辨,脑中仅剩的紧绷一松,顿时彻底软在了林寒见的怀中。

药也顺利吃下去了。

林寒见松了口气,喃喃一句:“还真省心多了。”

他以往吃药之前,总是拉着她做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还非要和她说话。林寒见刚到他身边时是走针对性的讨好路线,后来就随性许多,有时候都不怎么说话,沈弃总是能手腕巧妙地逗她开口。

现在吃药,喊句阁主竟然就行了。

林寒见喂完了药,等了会儿,去拍沈弃的脸,与大胆动作截然相反的,是她仍然柔软的低唤:“阁主,醒一醒,我们还没走出密道,需要你带路出去呢。”

沈弃神色惶然地拧着眉,似乎挣扎着要醒来,却终究没有。

林寒见的掌心处一片湿濡,她本以为是沈弃高热与重伤带出来的冷汗,此刻才惊觉不对,低头定睛一看,看清了沈弃肋下的伤口。

被红衣掩盖着本就不好分辨,他身上又带着异香,混杂本身所用的香料,掩盖了血腥味。纵然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泄露,经过了方才的打斗,林寒见也没有多想,哪里知道沈弃身上还有这么重的伤?

她表情凝重,再次掀开了沈弃手臂上的衣服,握着他的腕仔细打量,看见这绷带蔓延缠绕到手肘部分,又渗出了血,便从层层掩盖中看见了下方的伤处究竟有多重。

他究竟割了多少刀?

又给她喂了多少次血?

他身边的人都不阻止他的么?丁元施对着她叭叭叭那么多,不会劝自家正主的么?

林寒见此刻心中,充盈了与沈弃晕过去之前一样多的疑问。

这种情况下再指望沈弃能在几重减益buff下清醒带路,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林寒见放弃了喊醒沈弃,如之前一样趁着他还能听见声音,又给他喂了止血和有疗伤功效的丹药。而后,她搀扶着沈弃往回走,准备到上一个能够出去的出口——河边。

东街口距离宅子太近,而且人多眼杂,他们格格不入地混进去很容易被发现;河边压根不适合逃跑,稍有不慎动静就很大,且隔得也不是很远。

所以沈弃才说,这两个地方都不合适。

林寒见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的沈弃不仅仅是在犹豫是否合适出去的问题,更因为他已经体力不支,所以步伐不快,背影看上去很是踌躇。

要从河边出去,先得易容。

林寒见无比庆幸自己点亮了技能,运用层面贯穿了她的穿越生涯,并且有随身备着九幻枝的好习惯。

她将沈弃放下,让他靠坐在石壁上,没有注意到沈弃不安地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动作。

要易容,自然就要摘下沈弃脸上的面具。

何况这面具实在太标志性,过于显眼。

林寒见伸手,碰到了沈弃的白玉面具,指尖却停住了。

下一秒,她沉着气,一举揭下了这面具。

沈弃被面具遮盖的左脸,并非是坑洼毁坏,他的面容仍旧好看无匹,然左脸颊处突兀地出现赤色的印记,就那么明晃晃地映在冷白洁净的脸上,乍看之下冲击颇大。

倒不是说这印记有多么大,而是这一副绝佳的容颜,半张脸便令人无法移开视线,横空被这幅印记破坏,犹如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品上陡然出现了瑕疵,令人惋惜至受到冲击的程度。

这枚印记不能说是丑,在沈弃的脸上,便像是设定人物时有意在脸上留下的特殊纹路,更添了几分妖异与危险。

但也绝不能说是好看,毕竟沈弃本身的脸足够俊美,见之便心摇意动。

沈弃对这枚印记的厌恶,大部分来自于幼时的经历。

这枚印记是择情咒带来的后遗症,老阁主看见他的左半边脸便想起逝去的妻子,有时还会对沈弃无端地冷脸打骂;加上部分不知内里的人,会说沈弃这脸上的印记,是不详的象征,因此才害死了夫人。

说来说去,总是将沈弃与先夫人的死联系在一起,说他的出生就是灾厄。

沈弃幼时厌恶自己,在父亲的眼色下,尤其厌恶左半边脸。

后来,老阁主为了掩盖这段往事,直接让他带上面具,沈弃没有拒绝。

最初是害怕这枚印记带来的种种,后来,强压下了害怕,便只剩下厌恶。

年少轻狂,尤其讨厌别人对他的左边脸持续注视打量,遇见林寒见那会儿他正在试着克服这个遗留甚久的问题。好在,如今已经能做到不去在意,不为之败坏心情。

……

林寒见用最快的速度给沈弃易了容,顺便为他处理伤口、做了包扎。

她又在自己脸上重复了易容的过程。

最后一道工序是换衣。

林寒见的储物袋空间不是很大,只余下一套备用衣服,再就是她先前穿的那套,没有多余的,更不可能有男装。

自己身上的这套在打斗中已经暴露在那群人的视野中,不能再用。

备用的那套比林寒见本身的衣服要宽松些。

林寒见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将自己原来的衣服换回来,然后,将备用的那套女装,换给了沈弃。

由于衣服只是勉勉强强,并不合身,为了显得逼真些,林寒见还给他重新梳了个头发,并且散下几缕遮掩他的两颊线条,乍看不过是女子爱美的修饰手段。

意外的还不错。

……嗯。

情况所迫,希望沈阁主醒来后不要因为人生中的新奇女装体验而再次对她下追捕令。

林寒见俯身去抱沈弃,手指刚接近,沈弃便迷迷瞪瞪地朝着她这处热源靠近。

林寒见正好顺势将他抱稳了。

将迈步要走,怀中人侧靠在她的肩头,似是嗅清了她的气息,紧绷的背脊放松了些。脑袋随着昏迷后那点应激力气的消失,在她肩上下滑了点,感觉上,仿佛他在轻蹭她撒娇。

林寒见面色如常地走着,耳边落入沈弃听不清字句的呢喃。

两个字。

林寒见以为他有清醒的征兆,问他:“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沈弃依偎着她,难得乖觉成这样,无甚意识地梦呓道:“……寒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