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林寒见晕倒了。

丁元施听见消息, 步履匆匆地赶来,路上百思不得其解, 能够肯定沈弃绝不会要伤害林寒见,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只是在屋里聊天,何至于到了流血晕倒的地步?

是……林姑娘又气阁主了?那阁主也不会这般出手啊。

丁元施想着,又不确定了:沈弃最大的变数就是林寒见,所有行动难以从过往常理推断。

等迈进了屋子,丁元施一眼望见沈弃坐在屏风后,屈身为林寒见擦拭脸颊和手,愣了愣, 脑子的想法都空了一下:“阁主。”

“进来。”

沈弃的语速比往日都快些。

丁元施绕过屏风走过去,视线规矩地落在别处,不看榻上的林寒见, 却不经意间看见了沈弃衣襟处的点点血迹, 失声道:“阁主, 你的衣服上怎么也有血?”

丁元施生怕他又是吐了血。

那就棘手了, 两人双双吐血, 肯定是要大乱了。

“不是我的血。”

沈弃的一只手本是握着林寒见的手腕, 还在试她的脉, 这会儿突然放开, 急促地道, “丁叔, 我拿不准她的脉, 时断时续,你来看看。”

这次出门实在匆忙, 沈弃在后续布局上做的很好, 却没想到要带他常用的几位医师过来。向来只有他用上医师的份儿, 不曾想有朝一日会为了他人后悔没带医师。

久病成医,身边人照顾得久了自然也耳濡目染,沈弃和丁元施都会些医术,比不上专业的医师调配,寻常的搭脉、分辨情况没有问题。

丁元施听出沈弃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紧张,连连点头:“是、是,我来试一试姑娘的脉。”

隔了张帕子,丁元施搭上林寒见的手腕,仔细试着脉搏,奇道:“姑娘的脉确实时断时续,实在奇怪……是中毒?”

“不知。”

沈弃沉着脸,脸色紧绷,“羽一说她吃了提升灵力的药,可那种药的后遗症最坏不过是灵力反噬,与她的症状并不相符。”

“我已封锁宅子,命人逐个排查屋内的东西。但中毒的可能性太小,我便平安无事,只她一人口鼻流血;且我见她自身还未有任何感觉,事发突然,又太过蹊跷。”

丁元施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脉象时断时续,灵力却不是对冲反噬的状态,体内气息微弱,可又不是紊乱的走火入魔征兆……”

找不到源头,才是最棘手难办。

不明就里的病症,便不能轻举妄动,连沈弃最开始都只是给她喂了护心丹,怕其他的药造成冲突。

“嗯?”

丁元施搭在林寒见手腕上的手指按重了点,“这脉象为何越来越弱?”

沈弃眉心狠狠一跳,两步走上前来,感受到林寒见脉搏的一刻,脸色突变,半点不冷静的脱口道:“不可能!”

丁元施看了眼他的表情,忐忑地提醒:“医圣行踪不定,三位医师赶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这城中的医师还不如阁主高明,请来也毫无作用……”

正说着话,编号为五的暗卫轻盈地闪身进来,丁元施便住了嘴。

暗卫压低声音快速禀告:“主子,没有查出任何有毒的东西。”

沈弃俯身,试了试林寒见的额头温度,手指在她颈边的大动脉停留两秒,面沉如水。

丁元施见状,挥了挥手,示意暗卫退下。一回首,便见到令他神魂俱颤的场面:

沈弃用小刀划破了手腕,正往林寒见嘴里喂血。

“少爷!”

丁元施惊得连称呼都忘了,直觉地喊出了对少年沈弃的称呼。

沈弃不为所动,低声道:“丁叔,声音小些。”

“您、您怎么能……”

丁元施双手发颤,比沈弃这个划伤了手的人更像是受了重伤的那个,“阁主,您想救林姑娘,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啊!”

沈弃侧首看他一眼,是制止,亦是恳切。

丁元施在以长辈的角度和他说话,他不摆阁主的架子:“来不及了,丁叔。她的脉搏愈发飘忽不定,我的血比任何等闲丹药都珍贵,最起码能吊住她的命。”

沈弃调养多年,由内到外都是最高规格,吃了那么多年补养调理的药,不知吞下去多少珍贵药材。项医师就曾说过,他的血已经比绝大多数药材更有奇效,堪比珍稀的雪莲。

“去拿个碗来,她吞不下太多。”

沈弃看丁元施几乎要落下泪来,只好出声干扰,“一点血而已,我死不了。”

老阁主对少爷的教导,便是万事以自己为先。老阁主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本身对少爷反复无常、冷暖不定,可又在最根本的事情上,不希望少爷出任何一点事。

这点灌输在少爷的成长轨迹中,也灌输在丁元施的脑海中。

丁元施一直觉得,少爷喜欢林姑娘,就是喜欢而已,在所有东西满足了之后,开始产生了感情、准备度过余生——从普通人的思维来看,多么圆满的结局。

沈弃应该是理智的、冷静的,做事情永远都会衡量出最有利的一面,然后轻而易举地达到。

但他很明显在为了林寒见自伤。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

丁元施将碗递过来,眼看着沈弃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空气中浮出一股奇特的异香,沈弃的唇色都苍白了,他尤未察觉,举着这只划破的手,另一手还在林寒见的手腕上试脉搏:“开始平稳了。”

沈弃抬手在手腕上方出点了两下,血止住了,丁元施要来给他包扎,他望着林寒见的脸,拿过了药碗:“等等,我再给她喂一点。”

还不够平稳。

脉象虚弱成这样,真像是濒死之人了。

片刻后,林寒见的脉搏恢复正常,体内的灵力流转亦没有任何差错。沈弃松了口气,将她平稳地放回榻上。

丁元施几乎在用绝望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人,有些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以至于他短时间内产生了大脑混乱,没办法说出任何话,仅能机械性地为沈弃包扎。

而沈弃说的第一句话更令他无法回答。

沈弃道:“我想了一圈医书病例,没有一种能与她的情况对应。”

丁元施张了张嘴:“……”

再慌乱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应有思维这点,阁主倒是没有产生意外的改变。

可超出意料的话还是让丁元施无法作出应有的回应。

沈弃并不在意回应与否,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林寒见身上,像在看一个难解的谜题。

……

林寒见昏迷了多久,沈弃就守了她多久。

这期间有人来回禀陆折予与封决的情况:

“陆公子与妖王缠斗半日,脱身离开,只是不知……陆公子是否会告知妖王,姑娘的去向。”

封决不知道,但陆折予是知道沈弃在追踪林寒见的。

沈弃摇了摇头,道:“暂且放弃追寻妖王的踪迹,防着他别追过来就是了;多注意陆折予那边的动向。”

别人对陆折予没那么了解,沈弃却敢肯定陆折予不会将林寒见的事透露一星半点给封决,哪怕是可以建立在合作的基础上。

因为封决很难缠,同他对打的陆折予能最直观地感受到这点,就更不可能在“林寒见可能被觊觎、抢夺”的事情上再加一个明显的不利因素。

陆折予的性格骄傲矜持,有世家公子的贵气,也是他最明显的特点与缺点。

三位医师赶到了临城,路上碰到了,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都以为是阁主出了什么事。

另外两位医师拉着沈弃最器重的项医师,项渔舟,小声地道:“阁主这次出行,怎么没有带上你?现下将我们三人一齐找去,必然是出了大事。”

项渔舟思索一番,以更轻的声音道:“阁主虽先天体弱,这些年已然算调养得非常好,按理来说……不该啊。”

三人在路上讨论了数中可能的应对方案,他们本就是专为沈弃服务的医师小队,互通沈弃的病情不算逾越。

没成想,到了临城,三人满头大汗地进去,却见沈弃安然地坐在床边,转过来的脸又憔悴得很。

项渔舟最先开口:“阁主,您这是……”

沈弃简洁明了地道:

“非我有事,请先生们为她号脉。”

怀揣着种种不安的三人这才注意到,沈弃之所以守在床侧,是为榻上那名昏睡的女子。

项渔舟应了一声,最先上前去,试了试脉搏,掌心浮现一团莹白色的光晕,悬空停在林寒见的额首上方。

沈弃在他动作停下的瞬间便问:“如何?”

项渔舟欲言又止,没有直接回答:

“还请另外两位医师一同来号脉。”

沈弃的眸色沉了几分。

另外两位医师相继号了脉,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打着眼色。

“各位省些眉眼官司。”

沈弃的嗓音如暗夜中森冷流淌的溪水,乍听是柔软动听,却饱含未知的危险与阴鸷,“结果究竟如何?”

项渔舟被推了出来,他见沈弃完全是面无表情,作揖都省了,道:“这位姑娘脉象平稳,气息却弱,像是……活死人之兆。”

“……”

这时候的沉默最为磨人。

项渔舟屏息以待,不敢抬头去看沈弃的表情,身后两位同僚不知何时跟着垂首噤声。

平日里,沈弃以上宾礼待他们,但他们心里清楚,沈弃是他们的主子,这中间有界限需要把握。

“活死人,就是还没死。”

终于,沈弃开口了,语调沉稳得有些怪异,咬字清晰短促,无端遍体生寒,“翙阁不缺珍奇药材,先生们还请尽力。”

“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不能让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