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见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揍一个人, 当初她都没有如此强烈的愿望想要打沈弃,即便是和陆折予门内大比的那次,也是“想赢”的心情占尽上风。
她现在可太想打眼前的这个非人类了。
搞完慕容止就搞陆折予, 仿佛这俩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专往人的痛脚踩。
偏偏——他居然能说得那么准?
他说陆折予的那些话, 林寒见就算是个毫无干系的旁观路人,都能在听完之后瞬间火冒三丈, 以缝上这个人的嘴为己任,非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到哭出来不可。
太过分了。
对陆折予这样骄傲又过分自尊的人而言, 以“狗”来比喻, 还说得那样摇尾乞怜, 这些话语的伤害程度直接可以翻一个次方。
林寒见看陆折予没什么反应, 又不说话,又道:“陆折予,你别乱想, 我和明行佛子什么事都没有。”
她总不能这会儿澄清说:陆折予,我没觉得你是狗, 我哄你是哄你,但也没把你当狗。
这话太不合适了,无异于火上浇油。
然而实际上,她一番斟酌后说出来的话, 在陆折予那里同样是火上浇油。
陆折予听见林寒见和慕容止被放在同一语言情境中出现, 心情指数便直线降低。
吃醋中的人没有标准线, 看见情敌就会被触发对应情绪。
男人对陆折予的情绪变化感知得十分清楚,推波助澜地道:“你不在的时候, 她对那个人的称呼可不是这样。”
——这话把一个称呼的转变说得好像是真做了什么类似偷情的事一样。
这年头, 避嫌也有风险了。
林寒见呵斥道:“你闭嘴!”
“难道我说错了吗?”
男人眨了眨眼, 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分外魔鬼,他应当是想模仿那种反派洋洋得意时的俏皮风格,非人类的特征在试图真正融入人的模样时,显得尤其格格不入,“你为什么要对他隐瞒,你对他隐瞒就说明有需要隐瞒的必要对不对?因为他不好,还是因为他总是胡思乱想——他现在就在胡思乱想,不会让你觉得特别有压力,很难相处么?”
林寒见哑然地张了张嘴,迅速地瞥了一眼这人,视线再度回到陆折予身上。
静默片刻,她竟然道:“你说得对。”
男人愣了愣,继而做出高兴的样子。
明明深陷其中但尽力降低存在感的慕容止:“……”
这……不能这么说吧。
陆折予的状况看上去尚算稳定,却也不过是强撑。
毕竟他和陆折予的关系稍微有些尴尬,他出面去说些什么反而更没有说服力。
听闻林寒见的肯定,陆折予浑身一僵,彻骨寒意袭上心头,手背处却覆上一抹温热。
林寒见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我在你面前故意用‘明行佛子’称呼慕容止,就是怕你误会。你看你现在,果然吃醋了。”
陆折予心情很坏,林寒见来到他身边后,这份饱含着戾气的不满就成了纯粹的不甘,夹杂着一点难以言说的委屈与可怜:“你还要责怪我不成?”
他可还一句话都没说。
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拿自己送的宝物去保护别人,他没有第一时间质问已经很好了。眼前还有个不知死活挑衅的人,说的字字句句都十分可恨,又没法儿反驳。
“没有责怪你。”
林寒见握了握他的手背,肌肤接触带来的安抚效果有时候远胜言语,“我在跟你解释,以后不这么自作主张了。要是怕你吃醋,我就直接跟你说,好不好?”
她又轻微地摇晃了一下他的手。
“还有以后?”
陆折予嘴上说着挑刺的话,然而情绪已经松缓许多,他看了一眼林寒见握着他的那只手,柔软纤细,他道,“你要和我解释的事不止这一件,出去再说。”
林寒见笑眯眯地道:“好。”
陆折予仍旧保持着不假辞色的样子,声音放低了点,口吻柔和:“站远一些,别被伤到。”
这边的“战火”刚平息,男人倒是很会见缝插针地又对慕容止道:“你看看,你们本来同样都是求而不得,为什么他却能光明正大地得到她的喜爱和注视,你只能当一个好似没有任何关系的旁观者。要我说,直接抢过来不是更好吗?总好过现在看着她和别人卿卿我我,而你还深陷泥潭挣扎。”
“反正你本来也不是没有产生过类似的心思,就算现在继续延续下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慕容止算是很心平气和的人了,听见这话也忍不住出言制止:“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何故在此胡编乱造一些添油加醋的话?”
鉴于男人确实不属于人的范畴,慕容止在措辞上还算是相当严谨地询问了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虽然乍听上去很像是在骂人。
林寒见抿了下唇,想说话,到底闭了嘴。
她看得出陆折予只是暂时压下了那些情绪,实际上对慕容止比谁都介意。就算从职业操守的角度来说,她当下确实该扮演好起码的女友身份。
陆折予比慕容止还算有商有量的发问更为直接,他直接提剑打过去了。
他看慕容止不顺眼归不顺眼,到底知道轻重,不会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先对自家阵营的人出手。
陆折予很有人狠话不多的大佬气质,这点在打架时表现得尤为明显,他打在哪儿,哪儿就结冰,比冰雪女王还会营造场景,不管周围环境在他的一招一式下变得多么恶劣,他本身不仅没有触动,实力还会呈直线上涨。
简称,越打越凶。
林寒见将套在慕容止身上的护身法器收了回来,给自己和慕容止一人贴了张炎字符。
炎字符十分鸡肋,除了发热什么都做不了,而且不能在移动过程中起效。这会儿却是最物美价廉还符合情境的利器。
慕容止:“多谢。”
林寒见打量他一圈,问:
“你的灵力恢复得如何?除了这点,确实没有其他的副作用吧?”
她还真是很怕欠人人情啊。
“已经恢复了月约莫五成。”
慕容止摇头,为了使话语可信,他小声地解释道:“假若有比这更大的副作用,当时我便不会用这个法子讲你偷偷送出去,不如我们直接打出去来得利落干净。”
因为他们两人都不算是会拖后腿的人,真到了代价太大的情况,便也不用考虑什么隐蔽地探查、溜出去,干脆就鱼死网破地打。
林寒见深以为然:“那就好。”
短暂的交谈,林寒见不再和慕容止继续说话,冲着交战中的陆折予开始加油助威:
“师兄加油!”
“打他脸,就照着脸抽他!”
“一招击中!师兄你出招怎么如此干脆利落,又赏心悦目啊!”
“师兄威武霸气,无人能敌。放眼三界、纵览古今,唯有此霜凌一剑永存不衰!”
陆折予:“……”
差点没拿稳剑。
陆折予本来是带着火气在打架,而且越打火气越重,在不断迫近、试图速度解决对战的过程中,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还在不停地对他说一些垃圾话。
他差点就要放大招,心情不佳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险些就要陷进去,林寒见的声音与那些花样百出的夸奖便以势不可挡的强横姿态,一下击中了他的心底。
陆折予脸色泛红,磕绊地道:“好了,不必夸了。”
还有外人在。
“好的。”
林寒见乖巧又轻快地俏皮道,都听师兄的。”
她特意眨了眨眼,故意往男人那边看了一眼,挑衅地扬眉:看见了吗?这才是适当的俏皮和撒娇,敢在我面前拱火,气死你嘻嘻。
男人的表情陡然阴沉得可怖,他在这种时候看起来最不像人,没有半点活气和人该有的感觉。
慕容止默默地听了许久,见林寒见故意的表现,唇边弯了一点,问:“你为何唤陆公子为‘师兄’?”
星玄派按理来说是不收魔修弟子的,他们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修仙正派。
灵山亦然,所以师父当初对林寒见的出现,反应尤为强烈。
林寒见自然不会选择在这时候以实情来解释,极为自然顺畅地道:“一点小情趣。”
正在打架中的陆折予脚下一滑,刺出去的那剑从对手的腰侧完美擦过,打了个寂寞。
陆折予:“咳咳……”
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清咳了几声,将奇怪的氛围推向了顶端。
慕容止:“……”
他没反应过来,缓了一下,才道:“原来如此。”
——你倒是稍微吐个槽啊!这理由难道听上去还不够有荒谬感吗?
林寒见觉得自己遇上了搞笑生涯中的滑铁卢,难得她想充当调节气氛的使者。
所幸这场莫名其妙的修罗场被成功打断,林寒见想象不了她有朝一日还能碰上传说中可以呼喊别人“你们不要打了啦”的场景:她向来都很有节操地断得干干净净,不应当啊。
男人一直盯着林寒见,就连在和陆折予的对战中都不例外,他一手挑起来的战火就这样被她轻而易举地扑灭,本想在她更加关注陆折予的时候,以慕容止为目标。
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他满眼都是林寒见。
若要以确切的定义来说明他的存在,可以说是凶煞,也可以说是半个人。
凶煞是没办法成人型的,同样的,无法在非外力的作用下聚集起大规模的结合体。
在他作为“人”诞生诞生之前,有个男人想要借助凶煞来完成他自己的野心,那人将各种收集所用的阵法设置在各处人情混杂处,专门吸取人的负面情绪。这种方法确实起效,似乎那人想做的事也马上就要成功,但凶煞集结过多,就成了他的前期形态。
他吞噬了创造他的人,勉强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林寒见是不同的。
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世间所有人,只要不是全然的圣者,还作为人存在,就免不了会在某个时刻浮现出不利的负面情绪。不论是看上去冷若冰霜的陆折予,还是不为外物所动的慕容止,他们都无法免俗,就算是修士,在真正成功跨越仙人之别前,都要受到影响。
但他无法在林寒见身上感到任何一点不利的情绪,准确来说,他感觉不到林寒见的情绪。他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特立独行得如此让人注意,忍不住想要探寻追求。
他是所有负面与恶的结合,在想要攥取某个存在时,占有欲先于感情,掠夺的本能甚于呵护。
而且,只有林寒见能对他造成威胁感。
只要世间还有人在,不论何种情况,他就不会真的消失。
可他看到林寒见的时候,无端觉得,她是唯一能真正杀死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