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予居然喜欢她。
一旦了解了这点, 林寒见再看陆折予的许多行为,只觉得处处都是蛛丝马迹,并且合理了很多。
比如陆折予破天荒地关心起了和女孩子的相处问题。
而她说了一句“说话欠揍”, 后续能让陆折予记得那么久, 几乎耿耿于怀。
他不把自己交给沈弃,会不会也有心生好感的因素在?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让端方正直的陆折予为了有好感的女子背叛好友不现实,起码多了一条对她有利的因素。
况且……冥雪玉为陆家珍宝, 若要送, 只能送未来的妻子。
林寒见原本压根没想过这条路,这会儿有种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最开始, 林寒见是想找个合适的契机, 让陆折予将冥雪玉输给她。但这类机会很少, 陆折予也不是几年前那般冲动——听说他上次在门内大比上拿冥雪玉做赌注,并且还输了, 被千里迢迢赶过来的陆夫人罚跪了三天三夜。
所以她打算做个局, 在那之前, 现在陆折予身边待一段时间。
——万一陆折予真能把冥雪玉直接送给她呢?
林寒见不知道陆折予喜欢起人来是什么感觉, 她能接受沈弃对她产生爱意、纵容她收揽权力, 却很难想象陆折予会喜欢上她。
准确来说, 她以为陆折予应当不会喜欢任何人。
他远比手中的霜凌剑更锋利冷漠。
作为曾经的星玄派弟子,林寒见有一段时间的安全感就来源于陆折予, 无论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只要弟子中有人说:大师兄马上就来了。那么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安定下来,对眼前发生的危难无所畏惧。
林寒见意识到这点, 是某次在一处成了精的树林中应接不暇, 四肢和脖子都被藤蔓捆住, 她迅速按下了脱离游戏的紧急按钮,在倒计时到字数“2”时,陆折予的霜凌剑如一道闪电来到她的身边。比意识更快,她中止了脱离程序。
因为陆折予来了。
那会儿陆折予和她还没有势同水火,林寒见不清楚自己是因为太过代入“星玄派弟子”的身份的缘故,还是她本身确信了有陆折予在的地方她就不会有危险。
这种感觉太让她讨厌了,她非常不适应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中止程序的举动简直不争气到了极点。
从那以后,林寒见刻意纠正了这点,暗地里勤奋增进修为。往后会那般不待见陆折予,不想和他相处,也有这层因素在。
他们势同水火,相看两厌。
唯独不该有喜爱的情绪产生。
……
陆家产业重心在北方,除怀关六州外,松州是其第二大根据地。
松州地处版图中心偏北,物产富饶,地势平坦开阔,是中部的枢纽城市之一。
陆折予本是带着林寒见御剑飞行,半途林寒见咳嗽不止,他只好停下来,两人落在一片郊外的林中。
“怎么了?”
弗一落地,陆折予便蹙眉回身,直直地杵在她面前发问。
若是以往,林寒见肯定会将他的表情错解成是不耐烦。
今时不同往日。
林寒见又咳了两下,方才对上陆折予的目光,声音略显嘶哑地道:“……我似乎呛到了,嗓子不大舒服。”
陆折予的表情更难看了几分,本就是冷冰冰的样子,不高兴的时候越发唬人了:“你冷?”
林寒见尽职尽责地实施着“观察陆折予计划”,大胆无畏地点了点头:“有点。”
“你为什么不多穿一些,或者……”
陆折予习惯性地说教了一句半,手指先一步伸出来,堪堪停在了林寒见的手臂上方,“……有修为的人不该轻易生病,我试一试你体内的灵力流转。”
林寒见乖乖地将手腕内侧朝上,抬高了些许。
她清楚地看到陆折予在接近她肌肤的过程中,手指微弱地晃动了一瞬。
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冰山,手指触摸上来的时候,指尖却是温热的。
林寒见只垂眸扫了一眼,接下来一直在看着陆折予的脸。
陆折予应当察觉到她的目光了。
他们相距得这样近。
但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说出喝止她的话,只是僵着脸,将那缕清爽的灵力送到她体内,极为小心缓慢地替她疏离四肢百骸的灵力传输。
“没什么大问题。”
陆折予声音略沉,吐字清晰,稍微有点轻,尾音被他咬得偏短促,像是在强撑着抵抗什么,而不在表面显露出来,“你的灵力有些浮躁,这同你修炼的过程与你本人的心境都有关联。”
林寒见眨了下眼,态度温顺:“噢。”
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陆折予匆匆看她一眼,望见她澄澈带笑的眸子,很快收回了视线:“你体内的寒气不重,我帮你梳理一番便好了。”
林寒见甜甜地应:“好,多谢陆公子。”
陆折予的表情顿时不自在起来。
他连按在林寒见手腕上的指尖都不怎么敢用力,这回儿听见她态度好转、仿佛调侃的发言,恍惚看见了她在慕容止跟前巧笑倩兮地演戏时的模样。
……她怎么突然对自己态度这样好?
是因为即将到手的武器,还是另有所图?
陆折予垂着眼,开始胡思乱想,却不是在思考林寒见有什么图谋,而是想起了她同慕容止曾经的那段情:明行佛子跌落神坛,同一魔修相恋至深,为其入魔。
短短一句话,概括出慕容止数年的经历。
且不论她和沈弃有什么,同慕容止却是板上钉钉的过往。
他们曾经是恋人,无念大师亲口告诉过陆折予,他是怎样地阻挠劝解慕容止,盼他斩断尘缘,回头是岸。最后那女子背弃离开,慕容止仍旧念念不忘。
若是只到这里,即便林寒见看上去像是个玩弄感情、背信弃义之人,也好过她对慕容止还存有怜惜的情爱。
陆折予亲眼看到林寒见以剑走偏锋的方式度化慕容止,要是真的无情,她不会多此一举。
她前往魔界,危险重重,凶险难料,却一意孤行地潜入魔宫,去救慕容止。
这过程中,她想尽办法地利用了所有可以调动的因素,包括他。而到了此时此刻,她的手腕上还戴着慕容止的檀木珠,但没有一次戴过他送的手链。
她喜欢慕容止那样的人,是么?
陆折予收回手,脸上半点不显,冷冷淡淡地道:“你既然身体不适,我们便不御剑而行,换乘飞舟。”
飞舟是这个世界中的大型交通工具。
这个“大型”的含义有两种:一是可容纳的人数多,多是商户领人谈判时所用;二是宽阔且稳健,飞行时好似悠闲地踏在平地上旅游。
像陆折予这样的有钱人,所用自然是后一种。
飞舟上多是零嘴小吃,还放了各种平常人家见都见不到的珍贵灵果。
也不知道陆折予这样严于律己的人为何会准备这些。
林寒见问他:“这些东西,我可以吃吗?”
陆折予回应道:
“放在那里,就是让人吃的。”
林寒见随手尝了两个,望着前方正在驱动飞舟的陆折予的背影,觉得他的耐性出乎意料的好。她拿着零嘴走到他身边去:“这果子的味道很不错,陆公子要不要也吃一点?”
她纤细莹润的指尖比奶白色的果子还漂亮,擒着那点拇指大小的东西递过来,比精心雕琢的玉石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陆折予感受着胸腔中心脏的加快跳动,漆黑的眸子如子夜点星,他一下撞进林寒见的眼中,分明想到了她曾经对慕容止的温情,这一刻还是被她虚伪的专注所欺骗,脊背处升起的酥麻之意直冲大脑,他近乎屈从地放低了脖颈,受了蛊惑般,衔走了她指尖的食物。
像一只渴望已久的鸟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啄食,生怕稍有不慎就被她厌弃,以最快的速度夺走了那点赏赐,不敢有多余的停留。
陆折予能接受非婚约的异性喂食这件事,是林寒见近来遇到的震惊之最。
有关陆折予这个游戏人物的介绍上曾有一条,与他的天赋并行,是他克己守礼,规矩到了古板的地步。说是:严于律己,绝不逾矩。
林寒见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能和哪个异性走得稍微近点,反倒是他还经常批评林寒见,让她不要同男子调笑太过,注意分寸。
果然爱情的力量十分伟大。
陆折予不动心则已,一朝千年铁树开花,连喂食这种事都默不作声地接受了。
林寒见回忆着方才陆折予冷着脸吃掉她手里东西的动作,觉得他有点……像某种大型犬。
别扭着板着脸,身体却很诚实。
乍一看会被脸上的不善吓到,但只要看看他实际做出的动作,就明白他是多么的口是心非。
假使有尾巴,说不定都要欢快地摇起来。
这可太有意思了。
往松州去的这一路,林寒见明里暗里地用了多种方法试探他,发觉陆折予对她的容忍度实在不是一般的高,不论她做了什么事,他训斥得也都不痛不痒。很多时候林寒见都准备好他要开启老学究模式,结果他硬生生忍了下来。
实在被逗得不行了,陆折予就会暂时离开她的视线范围,自己一个人找地方去生闷气。有一次林寒见望见他站在飞舟顶端吹风,乍一看跟要迎接天雷似的,从表情到气息都散发出一种自我厌弃的生无可恋。
林寒见没忍住笑了出来,被他发现,他半天都没和林寒见说话。
当林寒见想着办法要打破僵局的时候,陆折予却主动拿了经过城镇的特产,来送到她的房里,非常委婉又无声地示好求和了。
“我看这东西,你或许会喜欢。”
陆折予不看她,只看着放到桌上的各色点心、小食,一副生人勿近的疏离样儿。
林寒见随意地看了看,点头:
“我挺喜欢的,只是不知道陆公子是不是也喜欢?”
陆折予像尊雕塑一样坐在那里,淡漠地道:“我不喜甜腻的食物。”
是她喜欢。
平常偶尔往嘴里放一点,好像没有多大的兴趣,可难得有讨她欢心的东西。
“不喜欢吗?”
林寒见若有所思,绕过四方的矮桌,身形灵活地坐到了陆折予的身边,“那么我呢?”
陆折予差点以为她要抱过来,半边身子都僵硬了:“……什么?”
林寒见缓缓地靠近他,身上独有的香气不容拒绝地将他包围,难以逃脱。
她的声音就在耳畔,好似轻纱柔丝拂过耳边。
陆折予听见她问:
“陆公子也不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