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见写了封信, 发往郁芙在魔宫外的家。她算了算时间,郁芙这个月休假应当恰好能收到。
前往满月广场发信的时候,有人注意到她的发信地点。
“荆姑娘, 这……这封信要发往魔界吗?”充当信使的弟子略显犹豫。
大概由于是游戏化作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观的设定中,除了部分极高修为的修士能够自如使用高阶法术,以供长途且准确地发信,大多人收信发信都由专门的地点和人来统一处理。
“嗯。”
林寒见道,“我的朋友在那里。”
信使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荆姑娘你是魔修呢。”
林寒见没想着瞒这件事,她现在没有系统打掩护, 易容骗人没问题, 是魔修的事却瞒不了。
她坦然地点了点头:“我是魔修。”
信使:“……”
魔界、妖界和修真界三者从根源上就有分歧,现在能和谐相处, 不过是千年前的大战打得三方损伤,订下了和平条例,数百年前又开始通商, 加固了这份稳定。
可前些日子妖界不管不顾地对魔界开战,摆明了不想顾及当年的条例,使得人心不安, 想着何时修真界也要被他们扰乱。归根究底, 三界互相看不惯,魔认为妖头脑简单,妖认为魔低人一等,两界集体认为修真界道貌岸然;修真界同样视另外两界凶残嗜杀, 不可开化。
大师兄好不容易开了情这一窍, 结果对方是个魔修……
是个魔修就是个魔修吧。
在荆梦出现之前, 他们还以为大师兄要和霜凌剑过一辈子呢。
这个消息确实让星玄派上下都短暂地纠结了一阵, 不过荆梦又不是嗜杀的魔修,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戾气。加上还有陆折予这个最保险的人在她身边,他们很快就将这件事轻易地放下了。
没能等到半点特别反应的林寒见:就离谱,这个星玄派果然有问题!
就连因幼时变故而对魔修很是厌恶的扶川真人,竟然都没有做出严厉的行为,只是将林寒见叫去了一回,说:
“魔修遭人忌惮,大部分缘故是所练功法的问题,使人暴躁易怒、反复无常而杀人。但你的气息平和沉静,没有狂乱之兆,纵然是魔修也不必太过拘谨。”
是个好魔修就不错了。
他这个师父生怕哪天陆折予不声不响地跟着宁音去了,能移情别恋都是这小子的造化,不必把修行类别卡得那么死。
林寒见确实感觉到,整个星玄派对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散修”好得不大对劲,本想自己把最易点燃的炸|弹先引爆了,好做应对,没想到他们集体进化了。
从曾经的标准电视剧型名门正派,变成了可兼容的灵活式与时俱进派。
“……您说的是。”
林寒见朝他一礼,这比重回故地却发现物是人非还来得感慨无限。
这下扶川真人可来劲了,顶着一张严肃脸,开始寡言少语地给林寒见送见面礼。
之所以要强调寡言少语地送,完全是这个场面因为无声而更添了许多诡异:试想,一位时隔多年再见的长辈,还没认出你是曾经的小辈,一派威严正经地沉默送礼……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什么苦情哑剧,不把其中一方弄得先潸然泪下了就绝不收手。
各种珍贵的丹药不在话下,还有什么东海明珠,尧山香木等等适合女儿家的名贵物品。
依林寒见曾经对他的了解,这应该是多年前他人送给扶川真人的礼物,以备他万一何时突然有了道侣。但后来就没人送这些了,因为扶川真人一如既往地寡王了很多年,以至于送礼的人都觉得送这些并不合适。
“扶川真人,您已经送得够多了,我实在担当不起。”林寒见决定做那个先“潸然泪下”的人,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能在派中居住,已经是我三生大幸,承蒙贵派上下皆是正直明理的侠义之士,容我区区一介魔修,竟无半分疏远,仍以友爱待我。我心中感激之情已然无以言表,今得真人如此厚爱,忏愧难当,还请真人容我留有少许余地,切勿再赠大礼,令我微薄之力能偿贵派上下大恩。”
这一番诚恳中穿插各种溢美之词的感谢话语,让扶川真人这个见惯了世面的老寡王都有些震住了,开始往自己为数不多和女人相处的回忆中扒拉出有效的信息,无果,只好就此作罢,放林寒见回去。
待陆折予来见扶川真人,扶川真人还道:“荆姑娘虽是魔修,看着尚算通情达理,让她不必为身份而谨小慎微。”
陆折予顿了一下:“是。”
果然,她在伪装假象、欺瞒人心一事上颇有手腕。
……
走出掌门大殿,陆折予的眉宇间浮现了些许隐忧的情绪,乍看下像是被什么触怒,颇为不悦。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薄轻盈的味道,严格来说并不算香气,有点类似于普通的水,掺杂了点陆家独有的气息。
似有若无,然而绵延不绝,千百里不散。
陆折予循着摄骨香的味道,一路走到了青松亭。
此处邻水,树木花草环绕,是派中部分弟子心照不宣的约会圣地。
这会儿也零散有几人在。
林寒见正站在亭中,身边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外门弟子,微微垂首,同她说着什么,视线一直未离开她的脸。
片刻后,这名弟子脸颊泛起红晕。
此情此景,不必听他们说了什么,情况已经不言而喻。
“荆梦。”
陆折予开口喊她,声线偏朗润,听不出什么,但只要回头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这会儿绝对不是毫无感想。
林寒见和那名弟子双双回首,见着了陆折予,俱是一怔。
弟子慌不择路地退开。
林寒见则直接走向陆折予,到了跟前才问:“怎么了?”
她身量不及他,矮了大半头,说话时自然而然地仰望,琥珀色的双眼承接了明亮的暖光,水光潋滟,仿佛浸满了期待。
陆折予不欲多言:“跟我回凌遥峰。”
“好。”
林寒见没有异议,答应得爽快又乖巧。
她跟着陆折予离开,身后寂静了许久,才再度响起了议论声。
“大师兄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
“就是木衡那家伙,同荆姑娘站得那样近,大师兄见了自然要不高兴。你方才难道没看见大师兄的那副表情?啧啧,真是人一有情,神佛都得被拉下神坛。”
“你们是在说灵山的明行佛子?我听说他不是已经回到灵山了吗?”
“……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们在说大师兄为荆姑娘吃醋的事。”
另一边。
林寒见与陆折予的画风全然与情爱扯不上边,没有半点温情不说,还有些剑拔弩张。
陆折予稳步在前,并不看林寒见:“你来派中只为寻人,不必做多余的事。”
“多余的事?”
林寒见脑中转了一圈,了然,“公子多虑了,那位师弟不过是在同我介绍派中的风光好景,并未说什么其他的。不论是师父还是师弟师妹,都是出于关心公子的缘故,才对我友善有加,横竖我是抢不走的。”
她拿出了陆折予曾经扔给她的那个袋子,能够存放很多东西,现在,这里面都是扶川真人送给她的礼物,她将这放到了陆折予的怀中:“也不想抢。”
陆折予往后稍微一撤,是不习惯被突然接近:“这是什么?”
林寒见道:
“贵派掌门送我的见面礼。但我想着,我毕竟不是以真面目来拜见,中间又有些许误会,受之有愧,还给你比较好。”
说完,她弯着眼笑了笑:“这就没事了吧。”
转身轻快地迈步走了。
林寒见面对他时,总是端着一副明显不真心又足够客气的笑脸,措辞中肯挑不出错处,以与他完全相悖的表现形式,做出更冷然疏远的事。
——还给你比较好。
陆折予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袋子,他望着林寒见洒脱离去的背影,眸色渐深,骤然脱口道:“宁音。”
林寒见嘴角的弧度凝固了。
所幸她背对着陆折予,否则这突如其来、毫无准备的冲击,她还真不一定能在近距离面对面下都掩盖得完美无缺。
“什么?”
林寒见转过身,诧异又茫然地看向陆折予,同时视线向左右看了看,怕被人发现什么似的,“公子,你刚刚是……喊了宁音的名字吗?”
陆折予盯着她半晌,薄唇泛白,缓缓道:“提醒你,快些找到她。”
咬字轻却清晰,有种无端瘆人的意味,仿佛是说:我迫不及待要杀她泄恨了。
“……”
林寒见点点头,宛如面对提出“五颜六色的黑”这种要求的甲方,露出了满是“mmp”韵味的标准假笑,“我知道了。”
狗东西。
就不让你找到略略略,气死你。
林寒见走远了,已经不见人影,只有空气中的摄骨香时刻提醒着她离去的方向与距离。
陆折予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身旁竹林迎风飒飒,随风乱舞,他自顾自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没有像以前一样,模糊地看到血迹。
但他却仍然频繁地将林寒见错看成宁音。
他第一次出现幻觉是在半年前,闭关修炼以冲破境界之时,他在一片朦胧中见到了宁音。宁音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神色有点委屈,却总是不说话。
这是幻象。
陆折予清醒地想。
但他忍不住会去看她,因为这时候的她,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哭泣。即便她不会露出开怀活泼的神色,偶尔都不会同他对视,对他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宁音就像是一个他期盼已久却抓不住的梦,他只能在这种时候才可以无所顾忌地显露出对她的渴望。
出关后,师父问他有无出现什么异常。
他说没有。
那时,陆折予确实以为他看到的宁音只是突破境界过程中的考验,类似于跨越、提升心境。
不久后,陆折予再一次见到了宁音的幻象。
他正在指导两位师弟的用剑方式,宁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两位师弟的背后,正正对着他,令他一时失神。
“师兄?你怎么了?”
师弟见他半晌不语,只紧盯着后方,神色紧张地喊他。
宁音消失了。
“……无事。”
陆折予收回视线,继续指导。
后来,他特地去检查过,自己并没有中任何蛊毒,灵力运行顺畅,没有滞涩逆行的征兆。
陆折予甚至回了趟陆家,家中不少人于医道颇有研究,其中一支旁系之子,被称为当世医圣。
什么也查不出来。
他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
那位医圣在他府上停留三日,临走前,他对陆折予单独道:“大公子,这……约莫是心病吧。老夫无能为力,只能劝大公子,珍重自身,早起脱离过往。”
药愈百病,心病无医。
原来如此。
他思念宁音多年,夜夜梦中惊醒,如今竟然在青天白日也能偶尔看见她的幻象,真不知是老天垂怜,还是继续的折磨。
看见宁音的频率并不算很高,在某个恍惚的间隙乍然望见了,下一刻被旁人打岔,她就不复存在。
有一段时间,陆折予拒绝同人交流。
所有人的话语都会成为将宁音赶走的因素,他想稍微多看她一会儿,看看她安然存在的模样再久一些。
天不遂人愿。
师父发现了他的异常,替他护法半月,责令他清心静思。
他逐渐不再见到宁音了。
心中悲喜难辨,情绪错乱纷杂。
原来能在梦中见她,纵使是噩梦,都是他唯一能最接近她的方式了。
可他竟然又在林寒见的身上频繁看见宁音的影子,时常错觉她们是同一个人。
简直是把当初看到的幻象人影,投射到了林寒见身上。
不知是沉疴愈重,还是因着林寒见与宁音有联系,他只是觉得,在不得不切断她对自己的影响后,又能再一次地触摸到她的方向,离她近一些,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他一定要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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翙阁,最初以情报交易发家,后数百年间不断壮大,开始为自己巩固家业,培养了众多能人异士,并兴机巧筑造,令翙阁中央成当世最坚固的铜城铁壁;同时,又继续发展,涉及各类买卖,上至修士所需的各种材料、灵丹妙药,下至凡间的药铺酒楼,基本能想得出的买卖,翙阁全都包圆了。
三界大战后,百废待兴,翙阁凭借本身的财力,拿下了与魔界、妖界的通商权,又与各家交好,慷慨资助三界。
是以,人们提起翙阁,总是有两点印象:惹不起,很有钱。
曾有人打了个比方,若要以面积来论翙阁的钱财,能直接填满数个皇都;若是以各家来论翙阁的不好惹,那么无异于直接挑衅一个风头正盛的当世大派,或者是直接惹怒了魔尊、打脸了妖王。
翙阁之主沈弃,不日将来拜访星玄派。
星玄派也曾受过翙阁恩惠,大弟子陆折予又同沈弃是故交好友。此刻,大门处还有几位弟子在轮班守候——沈弃性子古怪随性,就算说定了哪天来,也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到。
总不能怠慢了他。
一位女弟子挽着同行人的手,歪着脑袋畅想道:
“不知道翙阁之主究竟长什么样子。我听说,沈弃是位风流俊俏的贵公子,大约不输给我们大师兄,只是整日以面具覆面,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她的同伴拍了下她的手:“你可莫要说这些闲话,要是被沈阁主听见了,指不定以为我们星玄派上下多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道:“面具之事,不要再提。我听说,沈弃最不喜别人说起这件事,每次必要发火,届时小心牵连派中。”
正说着,便见远出天际浮现了一抹两指长度的淡金色线条。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艘飞舟,通身淡金色,间或点缀着白色,构成了一副宏大的画。舟身雕刻着各类繁复的花纹,却不显得累赘。尤其是飞舟最前端的那只麒麟瑞兽,雕刻得威风凛凛,犹如活物。
“是烁金麒麟舟。”
一位弟子叫道,“沈阁主来了!”
客自远方来,自当相迎,何况还是这么一位金主大客户。
飞舟停在半空,一队人马自上方翩然落地。
四周鸦雀无声。
在两列队伍的中央,传出一道悠然低冽的微哑嗓音:“星玄派弟子不远相迎,某心中感激。”
话音落下,这队人马便单手贴于另一侧的锁骨下方,向星玄派的弟子齐齐欠身行礼。
来迎接的星玄派弟子没想过是这么客气到极点的状态,还以为是自己得把人家伺候好了,当即有些慌乱地屈身回礼:“有失远迎,还请见谅。沈阁主不必如此客气。”
这一屈身垂首,就错过了与在场唯一没有弯曲背脊的人相对的机会,等双方都站直了,沈弃又被掩藏在人群后,莫说见不到真容,连穿的什么衣服都没看见。
翙阁的人开始给在场的所有星玄派弟子派发见面礼。
弟子们惶恐得连连摆手,有一个心直口快的,脱口而出:“这、这我们是来迎接沈阁主的,怎么反倒变成我们收礼了。”
不妥。
太不妥了。
但送出来的这些东西,稍微打开一看,又实在是很诱人:全是他们修行阶段需要的各类物品,助益护法样样皆有,连灵石都一并包在里面送了。
这不就是又送钱又送材料,还直接送到人的心坎上吗?
是谁谣传沈阁主脾气古怪?这分明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细致又可亲,多么好的人。
一位身着青衫的公子劝解道:
“诸位不必拘谨,我家阁主感念各位远迎辛苦,又与贵派交好多年,这些礼物只是聊表心意,还望诸位莫要感到负担,尽管收下。否则,便是我办事不力,也令我家阁主无法向各位表达谢意,难以安怀了。”
这话都说出来了,再不收就显得矫情,一场好端端的感谢也要变了味。
弟子们收下礼物,纷纷感谢,引这一行人往掌门大殿去。路上,都热情非常地向素未谋面的沈阁主及他的一众手下介绍派中各处,大约是受最初的善意感染,说话间放松许多,除了介绍,还不自觉地带出些别的信息。
“荆姑娘?”
一直未曾再有言语的沈弃,破天荒地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极好听,纵然带着点沙哑的味道,反倒成了他嗓音的助力,让人忍不住想听他多说些话,背脊都要酥了,“你是说,陆兄带了位姑娘回派中?”
“是。”
那位弟子听沈弃说话了,不知为何有种被激励的振奋感,加上先前对沈弃的印象,总觉得能和沈弃说上话就颇有光荣,当即和盘托出,“大师兄前几日带回来的,我们都以为他在闭关,结果却在山下见着了他,很是意外呢!”
“这样。”
沈弃若有所思,半边玉制的面具下,唇角轻微掠起,“确实值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