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予看到林寒见时,想过她是否想借此事在魔界邀功。因为她给的所有信息全部都是正确的,包括那张路线图,令陆折予百思不解,万分迷惑。
他全程警惕着林寒见的一举一动,更想着一开始就打晕她,怕她要生出变数。
万万没想到,她会对慕容止出手。
——她同慕容止有仇?
情势容不得陆折予多想。
在林寒见出手的瞬间,慕容止也发现了她的背叛。
若说方才慕容止同陆折予的交手只是中规中矩的全力以赴,这会儿慕容止身上陡然多出了一种令人齿冷的煞意,眼中赤色猛地加深,仿若彻底被血色控制。
霜凌剑细微地震颤起来,不安地警示主人。
陆折予神色凛冽,再无片刻前的恻隐之心,一招“清风霁月”,剑身轻快灵动,只见一点如霜赛雪的银白从视野中划过,直取慕容止的肋下;他的身形亦是快如鬼魅,好似与剑相融,丝毫不受肉身束缚,整个人便如一片青叶,凌驾于霜雪中。
以陆折予为中心,周遭迅速被一层寒意覆盖。
林寒见本是自后方袭击慕容止,被他闪身躲开,再度欺身抬掌打去,此刻却不得不先撤手,给自己掐了个诀,避免陆折予出招时散发的寒意波及自身。
陆折予的剑意极为霸道,有了霜凌更是如虎添翼,在对手的视角就是雪上加霜。要是修为低些的修士,陆折予基本不用出手,光是放一放剑意都能直接把人冻得心神散乱、斗志全无。
林寒见还在星玄派的时候,为这个剑意取了个名字,叫“高处不胜寒”。
但陆折予很不喜欢,不满这个寓意。
于是林寒见改成了“冷冻光波”,背地里叫它“傻子光线”。
慕容止双目赤红,刚刚及肩的乌发散乱飘扬,形似厉鬼恶妖,对陆折予的招式不闪不避,掌心与霜凌仅有寸许距离,磅礴的灵力与魔气骤然爆发。
林寒见连忙侧身避开,险些被这全凭修为聚成的气流割到。她没带武器,单手在身边的树干踩了一下,稳稳落地。
林寒见屏息凝神,抬眸看去,与慕容止怨恨的眼神不偏不倚地撞上。
分明此刻陆折予是他最大的威胁,可他所有的愤怒敌视,全是冲着林寒见一人而来。
因为她做出了背叛之举。
慕容止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林寒见,由此才触动了他的心魔。
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表现得那样热烈真挚,心里眼里都映着他的模样,到头来却轻轻松松地剖开了他奉上的心,毫不犹豫地背叛远走。
……阿见。
你如今过得可还好么?
慕容止周身的魔气以诡异的速度猛涨,清俊的面容上道道青筋浮现,狰狞可怖,气势大增,竟是直接冲破了陆折予设下的结界。
“糟了!”
陆折予暗道一声。
慕容止这是心魔加深的征兆,此种状态下,他的理智接近全无,与之相对的是修为会在短时间内暴涨,更易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结界已破,今日想要带走慕容止是不可能了。
陆折予已经听到了四面八方人群赶来的声音。
他看向魔气中央的慕容止,短暂思索,他果断做出了取舍,足尖一点,朝着林寒见而去。
他要带走林寒见。
不论林寒见到底有什么曲折弯绕的心思,她方才的举动确实是偏向他这边;且她是沈弃一直在找的人,如果将她留在这里,她绝对会被暴怒中的慕容止杀死。
陆折予目标明确地朝着林寒见而去,不假思索地对她伸出了手,这举动引来了林寒见短促的一瞥。
她蹙了蹙眉,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了他一眼。
然后利落地避开了他的手。
“……”
对战时机瞬息万变,陆折予这一下没能拉住她,慕容止的掌风再次打来;宫殿外还有不断迫近的魔将、魔军。
陆折予反手格挡,对了三招之后,脱身走了。
出了两座宫殿的距离,他忍不住回首,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慕容止走到了林寒见的跟前。
相比起方才的出招的迅疾猛烈,他这几步走得轻巧却稳当,风平浪静地犹如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他身边环绕的魔气越来越浓,压得同为魔修的林寒见呼吸不畅地喘了几口气,她感觉大脑都被围拢的魔气入侵,隐约听到了尖利嘶哑的破碎喊声。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慕容止站定在她身前,说话时,缓缓地蹲了下来,充斥着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林寒见,语调怪异无比,渗透着丝丝的凉意,“我对你不够好么?”
林寒见垂了垂眼,脑袋也低下去,令慕容止不能看到她本来的神色:“公子,我——”
她话未说完,慕容止便径直掐住了她的脖子,动作快得林寒见都险些未能捕捉,决绝地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掐灭在嗓间。
慕容止收紧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声音颤抖地问她:“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么……阿见。”
林寒见的心脏蓦地狠狠一跳。
如果慕容止在她亲口表露之前就认出了她,这一切的布局就远达不到预期效果了。
不止是声音,慕容止浑身都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语气忽高忽低,形似疯子:“不管你同我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决意同你厮守,已经做好了全部打算,到头来你却说是‘玩玩而已’……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真把我当玩物,对我毫无感情么?”
“——咳咳!”
林寒见微弱地挣扎着,脸色难看地试图说话,“公子,是、是我。”
慕容止漠然不动,眼中的血色却凝滞了一瞬。
林寒见松了口气:
他没有认出来她。
只是被“口口声声说着爱慕的人背叛”这件相似的事,勾起了先前的回忆。
慕容止恰在她脖颈上的手有片刻的停息,在旁人望来这或许是一线生机的可能。
但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林寒见太知道怎么刺激他了。
她颤巍巍地去碰慕容止的这只手,自以为没有破绽地试图掰开他的手,嘴里同他说着好话:“公、公子,我是你的侍女啊,方才的偷袭者已经走了。公子,你清醒些。”
赶来的魔将与魔修都到了门外,却被慕容止冲天的魔气震慑,挡在了永夜宫外。
慕容止的眸中血色翻涌,倒是比方才镇定了:“你为何要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你啊。”
林寒见辩解道,“我不是为了背叛你,公子。”
她还在试图掰开他的手。
一边虚情假意地表明爱意,一边想尽办法地遮掩心虚、试图逃离。
在慕容止眼里,眼前的这个人,同阿见背身离去的模样渐渐重合;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阿见……
慕容止再度收拢了掐在她脖颈上的手,他近乎漠然地看着她露出痛苦的神色,轻轻地道:“你不该刻意来讨好我,为相所迷,却又背叛我。”
林寒见能感受到浓厚得让人窒息的魔气,能看清慕容止濒临崩溃的最后一线,更能清楚感到,他逐渐不再颤抖。
他只在将她“错认”为林寒见的时候,才又疯癫又脆弱。
你果然又输了。
林寒见无声地闭上眼,嘴角弯出了一抹弧度,好似不是要被人掐死了,而是心甘情愿地要去做一件高兴的事。
从她泛起白色的唇间,吐出了两个轻易散在空气中的字眼:
“阿容。”
慕容止的手指痉挛似地抽搐了一下。
阿容。
他的姓名该拆分成姓氏“慕容”与名字“止”,他的父亲为他取名时,是希望他能知分寸、懂界限,当止则止。作为一国未来的继承人,这点颇为重要。
不论怎么喊,没有人会将他的名字拆分得这样奇怪,喊他一句“阿容”。
只有林寒见。
只有她耍赖又得逞地抱着他,故意这样一声声地喊,直到他熟悉了这个称呼,为这个称呼妥协。
眼前的女人闭上了眼,笑靥安和,却从紧闭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世间情爱不过如此,虚妄如镜花水月,转瞬即空……回头吧,阿容。”
那滴泪砸在他的手背,滚烫得烧灼到他眼里、心里,令他再次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林寒见睁开眼,泪眼婆娑地同他相望,可她仍然在笑:
“若杀我,你可能回头?”
“若不杀我,你可能回头?”
“阿容……”
她的声音里满是叹息,眼中情绪繁杂纠缠,满是读不懂的不舍难过,“我该如何渡你啊……”
慕容止猝然松开了掐着她的手,在她脱力倒下去的一刻,他又将她死死地摁进了怀中,忽然张嘴,咬住了她的肩膀。